府裡雖然草草收拾過,但仍舊留有殘餘的打鬥痕跡。
院子裡的陷阱大坑還未被填平,周遭的土裡還能看出暗色血跡。
小廝丫頭們應該是都累了,門口隻有個門房守著,看是他,立刻下意識地起來行了個禮。
陸衡之揮手,叫他接著睡覺。
他進去,門房才忽然反應過來——夫人先前好像交代了不許大人進府來著?
但他實在太困了,他也不可能攔住陸衡之,乾脆就接著睡了過去。
陸衡之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蘇青珞的房間。
玉竹正在外間休息,一看他進來,立刻起身小聲焦急道:“大人,姑娘不許您進來的。”
陸衡之平靜地看她一眼。
玉竹頓時給他看得不敢說話。
紫鳶聽見動靜,也立刻從裡間出來。
她衝玉竹擺了擺手,連忙將玉竹拉了出去。
陸衡之摘掉披風,邁步而入。
屋裡點著一支蠟燭,亮著微弱的昏黃的光。
蘇青珞正躺在床上,歪著身子,呼吸微沉,睡得很熟。
她的臉龐被燈光照得分外柔和。
聽說她先前在城樓站了接近一天,射殺了不少北狄士兵,還親手殺了北狄的小可汗。
她應該是困極了。
他已經完全靠近,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她樣貌沒什麼太大變化,隻是整個人看起來溫柔了許多,連睡覺時眉眼都是彎的,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緣故。
想念了許久的人就在身邊,一時間陸衡之竟然有些不敢伸手去觸碰。
他半蹲在床邊,視線往下,落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眼眶不覺有些濕潤,這是他的孩子。
沒見到的時候隻覺得不真實。
如今見到了,親手摸到了,仍舊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他終於忍不住,握住蘇青珞的手。
卻又怕將他吵醒,很輕地在她手背上親了親。
然後脫掉外衣,去洗了個冷水澡,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躺下。
聽著她規律的呼吸聲,陸衡之連日的疲憊湧上來,很快便緩緩睡著。
*
蘇青珞
察覺到了身邊熟悉的沉水香氣。
起先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夢到這個熟悉的香味兒。
然而她稍微動了動,忽然摸到了一節衣袖。
她頓時掀開眼皮。
陸衡之刀削般的臉龐就這麼出現在他眼前。
他清瘦了許多,眼窩深深地陷進去,眼下還有一節烏青,下巴也長出了一小節胡茬,還未來得及打理,一看就知道連續趕路了許多天。
蘇青珞心頭不覺觸動。
觸動過後,氣便湧了上來。
本想叫他起來,但看他累成這般模樣,卻還是有些不忍心,最終隻是自己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陸衡之六天六夜裡隻抽空睡了三四個時辰。
他太累了,這熟悉的氣息叫他分外安心,平時的警惕儘數撤散,連蘇青珞下床都沒察覺到。
蘇青珞推門走出去。
天才剛剛亮。
小廝丫鬟們都熬了兩天兩夜,蘇青珞許他們偷懶幾日,所以這時候大部分下人都還在睡覺。
隻有梅媽媽在廚房帶著幾個廚娘忙碌。
梅媽媽見蘇青珞過來,立刻道:“我正要給姑娘送吃食過去呢。”
蘇青珞笑笑,點頭道:“正好餓了。”
她懷孕之後越來越容易餓,可能是腹中的小家夥胃口越來越大。
她怕吵醒陸衡之,乾脆找了間客房用早飯。
她吃掉了小半碗雞絲麵,兩塊排骨,一條小魚,半個蘋果,才覺得填飽肚子。
吃完後出了門,院子裡一片狼藉,還沒抽出空來收拾。
外頭分外安靜。
經曆了三天廝殺喊叫後,這安靜顯得分外難得。
她想了想,轉頭便去了馬廄。
踏雪才剛剛睡醒,一見她過來,便十分委屈地蹭了蹭她的袖子,一麵低頭看自己的身上。
似是在跟她控訴陸衡之染成這般模樣。
踏雪身上的毛發黑色褪去了一半,半黑半白,十分難看。
蘇青珞差點笑出聲來。
踏雪一跺腳,仿佛在說你還笑,又長出了兩口氣。
蘇青珞頓時止住笑,摸著它的鬃毛,道:“彆擔心,你在我心裡永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馬。”
踏雪神氣地揚起驕傲的頭顱,似是在說自己當然最好看。
這馬是真的自戀。
蘇青珞笑道:“一會兒就給你烤玉米。”
踏雪“籲”一聲,似有不滿。
蘇青珞立刻道:“現在就給你烤。”
踏雪滿意點頭。
蘇青珞又看它一眼,有些嫌棄地道:“不過中午有太陽的話你得洗個澡,實在太醜了。”
踏雪:?
踏雪:誰剛才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馬?
女人的話真是不可信。
下人們漸漸都起了床,幾個小廝開始收拾院子。
蘇青珞喊兩個小廝過來,在院子角落生了篝火,從地窖裡拿來存儲的玉米開始烤。
陸衡之聞到烤玉米的香味兒時,忽然醒來。
手邊已經空了。
身旁的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去的,都沒驚動他。
他心裡無由來一慌,立刻起身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推開門,院內的雪還未化儘。
幾個小廝正在填平院內的大坑。
靠近門口的地方,燃著一堆篝火。
蘇青珞站在那裡,正在喂踏雪噴香的烤玉米。
和暖的陽光落在她身上,分外好看。
陸衡之鬆了口氣,就這麼靜靜看了她片刻,嘴角微揚,抬步走過去。
遠遠看見蘇青珞一雙眼睛嫵媚而冷,直直對上他的視線。
他心頭一跳,有種不安的感覺。
他忙走過去,喊了一聲:“青珞。”
聲音柔和,仿佛可以融化院內堆積的雪。
“醒了?”蘇青珞冷聲,“大人既然醒了,就請回你的府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