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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的審問“無端”就順利了許多。
張信禮整個人都萎靡了,盯著眼前燭光中無比灼眼的年輕縣令喃喃問:“大人,您知道這世間女子,於我們這等下等人來說可以是妻子女兒親人朋友,對鐵屠夫是獵物,但對於某些人而言,隻是一個物件,一個享受的玩意兒L嗎?”
羅非白捏著一枚瓜子,停頓了下,繼續磕,卻是垂首,看著手指指腹捏碾瓜子殼,“大概知道。”
她的語氣素來上挑散漫或者平穩過渡,少有幾次心情波瀾的,既向下收音。
但非多年嫻熟之人不可察。
說明她曾經見識過、或者經曆過這樣的事嗎?
張信禮不知其心情變化,幽幽說:“人人都知鐵屠夫殺人如麻,奸殺女子,卻也不知他也可以不奸殺,為了保命,為了錢財,為了為人庇護,成為知府宋利州這樣的官員控製的暗倀,鬼祟弄走那些女子,再安排....給宋利州享用,他有所得,宋利州亦有所得,我們這些從中牽線搭橋做配合的犬馬則從中獲取暴利,其實當時突然得到宋利州的管家指令,說是要除掉溫縣令,我十分震驚,也覺得棘手,畢竟殺人容易,殺官其實也不難,但難的殺官後的案子必然直達轄製阜城的府台,也就是宋利州的手裡,若是明確為毒殺案子,他若是硬摁著案子不查,那等於自爆其短,可一旦查起來,再囫圇也是縣令被殺,人心惶惶,其他下轄的縣令也會過問,乃至有可能上達太守府,於是最好的方法就是無案可查,自然而死。”
羅非白:“這的確是很好的法子,不過宋利州那邊是已經提前知道溫縣令查到了鐵屠夫在阜城?且被官員包庇?是否有暗中訴狀抵達朝廷分設在儋州的監察院?”
張信禮苦笑:“我自然也好奇,但我更知道有些事不能知道太多,何況這種官府內的秘事,我再探查也查不到,還容易暴露自己,所以這些年也沒管,隻曉得柳甕張翼之兩人也是被宋利州控製的走狗,因為需要柳甕在縣衙行政上為我們行些便利,也要對女子失蹤的案子做些偽裝跟去除,免得被上麵察覺,甚至必要的時候需要安撫受害者家裡,讓其以為這些女子是自然失蹤或者病重而亡。”
羅非白:“是通過永安藥鋪的坐診記錄,瞧見一些有些小病需要時常外出看病,或者可以有病亡之像的女子,挑選了一些,看假病,實另外下藥加重病情,最後讓其瘋癲,或者走失,或者抱病而亡?你們再偷偷把人帶走?”
張信禮臉頰微抽,“大人是從藥鋪賬本上看到了貓膩?”
羅非白:“張榮又不是傻子,怎麼會記錄這些,哪怕有記錄,那小本子也被你跟黃金箱子一起拿走了,但鐵屠夫這人雖聽你指揮,卻不怕你,也有直接跟宋利州那位管家通話的能力,你沒法對他的底盤也就是古井下麵完全掌控,是以,也不知道他那地方留了許多東西。”
張信禮此前吃虧在一方小墨上,如今提起也是暗恨,“我那次趁著他外出偷偷下去,的確覺得他那
地方東西太多,唯恐留下破綻,但時間緊迫,也來不及做其他布置,更怕他知道我下去過,所以也沒做其他的,難道他在下麵留了記錄?不對,您之前不是說他有燒信件等不留痕跡的習慣?”
羅非白:“但他不太愛乾淨,沒有整理藥物的習慣——下麵除了迷暈人的一些藥物,還有製作可用來讓人假死龜息丸的杜鵑花葉,他也沒完全清理。殺人既殺人,抓人既抓人,講究利落,中間路數越少越不容易露出破綻,越繁瑣,越容易暴露,何必再多一個假死。除非,有些抓人的路數是不需要讓人憑空失蹤的,也可以自然消失,既死去。”
“這倒是跟溫縣令亡故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也是你的靈感麼?”
張信禮這人腦子是絕對夠用的,歪心思是一茬接一茬,你看他這詭計用的。
“您竟然懂藥理?這不可能,鐵屠夫說過這丸子詭秘,
他臉色發青,回避羅非白眼神,狼狽道:“上麵有命令,我能怎麼辦?而且說起罪惡,大人您可知道其實用到這鬼息丸的機會很少很少。”
羅非白皺眉,喝水,沒說話。
但張信禮這次察覺到縣令大人似乎想明白了。
“沒錯,那些女子的家人一得知她們病入膏肓,那是憐愛沒了,惋惜也沒了,更不舍得花錢給其治病,甚至唯恐其死在家裡,拖累晦氣名聲或是還得有個辦喪的麻煩事,所以都會早早把人打發了。”
說得輕飄,用了“打發”這個字眼就把這件事打發了。
但其中可怖從這個尚算在乎母親妹妹的人不敢抬頭的行為,又能窺見冰山一角。
“都說我罪惡,那些人,罪不可惡?”
“要麼隱瞞病情,把人低價賣給人當童養媳,或者賣了青樓,或是賣給傻子當媳婦,有些....幾個銅板就扔到了深山老林,給了那些醃臢的林中老鬼或者屠夫。”
張信禮不介意拉人下馬平攤罪惡,但也不算壞事。
羅非白任由他說,等說完了,才淡漠問:“這些女子,你們弄到手後,如何交給宋利州那邊?”
“這個我不知道,每次都是鐵屠夫他自己一個人乾的,說起來,我猜是一旦中途被發現,以鐵屠夫的罪名擔下此事,不會扯進更多人,進而把宋利州暴露下來,這鐵屠夫大概也樂在其中,並不在乎,畢竟他從前就乾這事的,也沒怕過。”
“我其實挺怕鐵屠夫此人,瞧著當年是個單打獨鬥的弑殺□□惡徒,卻有十分強大的人脈,不說驅使這些江湖好手,就是下毒跟迷人,都十分嫻熟,我本就陰溝裡起家,若是要被舍棄,他一刀落,我既見鬼去了,未免以後被滅口,所以我也留了幾分心眼,曾竊聽到他們安排殺手的時候,提到了一個詞兒L。”
羅非白;“請說。”
語氣有些敷衍,並不算熱絡捧場,顯然是見過大世麵的。
張信禮癟癟嘴,道:“青鬼。”
羅非白手指猛然一曲,修剪乾淨的指甲不由自主劃過布滿刑具劃痕的桌子。
有了微末的聲響。
瞳孔微光也在晃動中有了暈開的冷光。
“這個,似乎是滇州那邊的xie教。”
張信禮苦笑,“我當時都被嚇到了,畢竟滇州那邊當年迷邪之事端是嚇人,遠比戰亂凶殺更駭人,不過想想也隻有這般邪魅鬼教才能養出這樣的噬血淫徒,但我沒想過宋利州敢跟這樣的人有所聯係,你說他好歹也是知府,什麼女人摸不到?儋州那邊青樓名館數不勝數,何必如此....莫非是跟當年那奚賊一般勾結青鬼霍亂民間,通敵叛國?”
羅非白舌尖抵了唇瓣,端水喝了一口,“若是倒好了,捅上去,本官就得大功一件,畢竟是曾經的大奸臣黨臣。”
張信禮一怔,“大人,我沒說他們是一起的。”
也彆想他去指證這個,畢竟一旦指證,他也很容易被帶上勾結邪祟通敵叛國的罪名,那是要誅九族的,這姓羅的彆想讓他去送死。
羅非白;“沒關係,可以這般懷疑,你慌什麼?本官不是那種人。”
奸臣,這裡不也有一個。
為了升官發財,倒是手段靈活得很。
張信禮有點膽寒,避開了這個話題,也想提醒羅非白,“連我這般小民都知曉朝廷對青鬼之事慎重無比,更有太子殿下主掌此事,這位太子手段酷辣,冷若冰川,神目如電,什麼事能瞞過他?是人是鬼能一眼看出來,大人,您這樣的心思恐怕瞞不住。”
他也是好心,怕這人死得太快,都還來不及護住自己家人就先入土了,卻見這位縣太爺麵露古怪,好像在自嘲什麼。
神目如電什麼的.......那人麼?
還未深究,垂首掩了下複雜表情的羅大人放下杯子。
“嗯,那就不提了。”
羅大人撂蹶子也是賊快,跟嗑瓜子一樣隨意。
這可把張信禮給折騰無語的,覺得烙傷的手背越發疼痛起來,“說起來,大人您是進士,當年應該上過王都考試,你那一屆時,那奚賊似乎已經如日中天,帝王愛重非常,那會,太子殿下似乎也還在其身邊偽裝書童,您可見過他們?”
羅非白皺眉,還未說話,這人就帶著幾分科舉不利未曾見大世麵的好奇跟遺憾繼續問;“聽說如今的太子妃曾是那奚賊的未婚妻,平常出入二人行,焦不離孟,當時還為書童的太子就已經深情暗許,卻苦於為了真相不得不隱忍查案,也隻能看著太子妃被這狗賊哄騙,深情錯付......”
羅非白:“沒有。”
張信禮被打斷了話,一怔,卻見羅非白回:“我這般卑賤之人,從未有幸得見太子與太子妃之尊。”
羅非白如此說後,又看著這人補充,溫柔詢問:“你下古井的時候,時間很充裕嗎?”
張信禮不解氣意,“並不是。”
羅非白:“哦,我還以為你閒到去翻鐵屠夫窩藏的那些□□,腦子裡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情情愛愛,話這這麼多。”
“烙鐵熱了,本官也覺得好熱
,你冷不冷?”
羅大人磕的是瓜子,喝的是水,那嘴巴卻跟淬了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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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信禮覺得此時的羅大人特彆危險,於是主動說回正事:“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都是把人先放到鐮倉那邊的一座荒僻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