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隆山寺了。”典心淺笑著接過茶盞,語氣輕柔,“想必姑娘是夢魘著了,竟一時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
隆山寺?
典心見她愣神,又用帕子從青釉瓷碟中撚起一塊窩絲軟糖塞進她的口中:“姑娘快醒醒神,咱們今日可是有重要任務呢!”
“今日?”謝荼被塞得滿口奶香。
這真實的口感,根本不似在夢中。
她連忙追問道,“哪日?”
典心微微撩開車簾看向近在眼前的隆山寺大門,淺笑道:“自然是替咱們大公子科考祈福的日子了!”
兄長?祈福?
謝荼這才發現自己身在一輛搖晃著前行的馬車中。
馬車內墊著鬆軟靠墊,門邊掛著湘妃竹的簾子,窗台邊的小矮幾上擺著一套青釉竹葉花紋瓷茶具,裝著八寶糕點的碟子。
這陳設越看越是熟悉,是父親專門為自己量身配備的出行車架。
可謝家明明已被抄家,家中財物全部清查封存,自己又怎會身處在自家的馬車裡呢?
馬車速度漸漸慢下,謝荼已經從車窗的縫隙中瞥見薑黃色寺廟圍牆。
回想起剛剛談話間提到的隆山寺為兄長祈福之事,謝荼看著典心柔和的五官,猛然想起了什麼。
像是要印證她的猜想一般,還未待馬車停穩,車簾外便恰好響起一道人聲:
“咦,薑公子快瞧,這不是謝家姑娘的車架嗎?”
謝荼瞪大了雙眼,似乎有預見似的把目光從典心的臉上移開,轉而朝著車簾一角看去。
下一瞬,一隻潔白修長的手撩起車簾,亮出一張唇紅膚白,劍眉星眸的臉。
矜貴少年郎一雙眸子燦若星辰,嗓音清冽裹著笑意:
“謝荼,幾日不見,可有想小爺我啊?”
是這個浪蕩子!
謝荼的胸中激蕩著一種無以言明的感觸。
偏偏是這樣的浪蕩子,經曆了常人難以忍受的家族巨變,父兄被流放,母親自戕,自己被貶斥為庶民。
可即便這樣,他仍能在苦難之中惦記著給自己送去冬衣,甚至成了唯一見到自己死前最後一麵的那個人。
這是多少曾經縈繞在自己周圍大獻殷勤的人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淚水一下子湧了上來,迷住了謝荼的雙眼。
薑鶴穿著一身煙青色緙絲竹紋長衫,係著一件煙灰色圖紋蜀錦披風,腰間掛著刻有薑氏族徽的玉佩,正歪著頭看向車內的謝荼。
可等目光落在謝荼的臉上,看清她眼眸中的淚光時,薑鶴這個京城有名的小霸王竟然心頭一跳,心中有種莫名的慌亂感:
“欸?你,你怎麼……”
這等情景,縱然謝荼不信那些怪力亂神,卻也知道她這是重生了。
上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讓她重生在三年前為兄長謝英科考上山祈福的這一天!
回想起前世謝家禍事,慘死的父兄,謝荼不禁絞緊了手中的帕子。
“薑公子,您怎的如此莽撞,仔細衝撞了我家姑娘!”典心出聲嗬斥,張開雙臂將謝荼嚴嚴實實地遮擋在身後護住。
眼前風光霽月的浪蕩子和生命最後一刻見到的瘦削少年重疊在一起。
前世隆山寺門前相遇的那一遭,薑鶴當眾撩開她的車簾,輕佻著問候她,周圍看客哄笑成一片。
臉皮薄的她當下便和薑鶴結下梁子,對他心生厭惡,發誓再不與他同一處出現。
直到後來薑家生變,聽聞他被貶她還暗罵了句“活該”。
再然後便是謝家蒙難,薑鶴不顧身份低聲下氣求獄卒進牢房探望她。
可真是造化弄人!
隻一瞬,謝荼便穩住了心神。
她抬手用帕子輕輕擦去眼角的淚水,壓著嗓音啐了一句:“浪蕩!”
卻不是前世的厭惡,而是得見他還安好的隱忍哽咽。
看見立在馬車前薑鶴碰壁的窘迫模樣,馬車周圍同薑鶴同行的公子哥兒瞬時哄笑開來:
“薑公子,你也有今天?”
“是啊薑公子,你不是號稱同謝家姑娘自小相熟嗎?怎的你一撩謝姑娘的車簾,反而讓她身邊的婢女給斥責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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