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打響彤載堂名聲的第一本書,決定了接下來能不能收到足夠多的優質稿件,所以紀雲彤覺得自己再怎麼用心都不為過。
回金陵的路上,紀雲彤除了陪建陽長公主說話,就是跟何菁、許淑嫻一起商量書稿的版式該如何設計。許淑嫻雖不像何菁這樣專門深入了解過雕版怎麼搞,但她讀的書多,能給的意見也多,一路聊下來三個女孩兒都興致盎然。
哪怕何菁不能說話,臉上的笑意也明顯越來越多。
偶爾商量出好的想法來了,還會拿去和建陽長公主討論討論。
顧元奉就沒那麼快活了,他不得不陪著顧父和柳二郎下棋,不時瞅兩眼和彆人聊得頗開懷的紀雲彤。
眼看紀雲彤一次都沒注意到他偷偷看過去,顧元奉心裡又開始酸溜溜了。
可惜紀雲彤身邊圍著兩個女孩兒,他就算想找借口湊過去找紀雲彤玩都沒法挨著她,隻能鬱悶地和柳二郎他們聊天對弈。
唯一比較值得寬慰的是柳文安留在了蘇州,應修齊又要陪著應先生去彆的地方訪友,相當於他一下子甩掉了兩個情敵!
顧元奉就這麼時而歡喜、時而憋悶地熬到了船隻靠岸。
紀雲彤坐了這麼久的船,也覺得有些乏了,徑直跟著顧元奉跳下船舒展筋骨。
兩人正很沒形象地捏捏脖子踢踢腿,就見不遠處走來個不算陌生的身影。
居然是挺久沒見的陸驥。
紀雲彤先注意到他,笑著喊了聲“陸世兄”。
陸驥有公務在身,聽了這聲招呼後朝著紀雲彤點點頭便算是回應了。
顧元奉還是有點怵陸驥,想到自己被關過一個時辰就有點牙癢。他湊到紀雲彤旁邊酸不溜秋地說道:“左一個柳賢兄,右一個陸世兄,你怎麼不喊我一聲哥哥。”
紀雲彤聽後冷笑:“好啊,我喊你哥哥,你喊我妹妹,以後我們當兄妹得了。”
顧元奉被紀雲彤噎得沒話說了。
這話可不能叫他娘聽見,要不然說不定他們真成兄妹了。
這時其他人也都下了船,顧父也注意到剛才經過的陸驥,與建陽長公主說道:“那便是陸家那孩子了,他祖父與阿彤祖父交情不錯。”
建陽長公主道:“瞧著是很不錯的青年才俊。”
顧元奉在旁聽得哼了一聲。
顧父橫他一眼。
顧元奉這才想到自己打架鬥毆打進城南兵馬司的事他娘不知道呢,立刻不敢再哼唧了。
與許淑嫻她們分彆以後,建陽長公主想起自己不久前那份名冊裡看到過陸驥的名字,不由和顧父討論起來:“他還沒成婚吧,怎麼耽誤的?”
顧父道:“前頭訂過兩次婚,都是麵沒見上對方人就沒了,許多人都說他命硬克親。他父親出意外沒了,這傳言就更盛了。雖是些無稽之談,可講究這些的人家大都不敢把女兒嫁他了,偏他自己又是個麵冷的,婚事就更不好說了。”
時人成婚要麼是利益聯姻,要麼是在自己相熟的人家裡找。
許多地方把公婆稱作“舅姑”也是這個原因,女兒大多是嫁給表哥,很多時候她們的公婆可不就是自家舅姑媽?
要是個知冷知熱會哄人的,婚事肯定不愁。
可就陸驥這性情,身上還背著個命硬的名聲,想成婚恐怕不容易。
何況嫁給他還得照顧他那一家子老弱婦孺,老太太年紀大了身體很差,陸母性情軟弱不能當家,底下還有個年紀尚小的弟弟。
江南人家大多愛惜女兒,誰肯把自家寵愛著長大的女兒嫁過去?
顧元奉聽得連連點頭:“這種人誰敢嫁。”
他一個男的看著都犯怵。
紀雲彤沒想到陸驥的婚事竟還有這麼多坎坷。聽顧元奉在那說什麼沒人敢嫁,她反駁道:“陸世兄人挺好的,以後肯定能覓得良緣。”
顧元奉聞言又哼了一聲。
他不想為了無關要緊的外人和紀雲彤吵架,所以沒再發表自己的“高見”。
紀雲彤先送何菁去了景園那邊。
沒想到剛踏入景園,就見負責收稿的人找了過來,神色看起來有些凝重。
紀雲彤引對方入議事的花廳中坐下說話,才知曉她不在這幾日收到了一份特彆的文稿。
這稿子寫得很荒唐,許多內容不僅不堪入目,還頗駭人聽聞,偏偏還給人一種……裡頭全都是真事,而寫這份書稿的人正在向她們求救的感覺。
彤載堂雖還沒有正式開業,收稿的宣傳卻已經遍布金陵,不少人都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把書稿投了過來。
萬一自己不僅能拿到潤筆費,還能一舉拿下彤載堂承諾的巨額獎賞呢?
由於來稿良莠不齊,她們這些負責收稿的人都會先把書稿交叉審個兩三遍,儘可能挑出立意符合彤載堂要求、正文寫得也很不錯的書稿給紀雲彤這邊做最終審核。
沒想到篩出這麼一份稿子來。
要是這書稿上寫的當真是真事的話,那金陵城中恐怕要出一樁大案了!
紀雲彤接過書稿認真地讀了起來,讀著讀著她臉上的神色也愈發凝重。
她把書稿通讀一遍後思量片刻,與何菁說了一聲便領著人出了門,去兵馬司那邊詢問陸驥有沒有回來。
底下的人還沒來得及回答,陸驥就從外麵邁步入內。
第45章
陸驥見了紀雲彤, 眉頭微微動了動,屏退了其他人邀紀雲彤落座,問道:“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紀雲彤把事情原委給陸驥講了, 陸驥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對金陵的治安情況最為了解。
如果這份書稿裡所說的內容有可能是真的, 那當然是由陸驥去驗證和查辦最適合。
倘若隻是虛驚一場, 那自然最好。
書稿裡頭提到個身世淒涼的花魁, 其中的描述與紀雲彤曾偶然救過的那個輕生女子頗為相近,她便把當時的事一並與陸驥講了。
那時候紀雲彤年紀也不大, 知曉與個風塵女子有接觸傳出去恐怕不太好, 所以這件事她沒與任何人說起過。
結果書稿中有些內容竟與那花魁自嘲過的事頗為相近。
說明書中諸多人物可能確實真有其人。
陸驥聽完紀雲彤的陳述, 認真翻看起紀雲彤遞來的書稿。
這篇書稿寫得相當觸目驚心, 講的是一個妻子意外發現丈夫在當掮客的故事,他們每日聚在一起肆意淫樂, 還時常拿自己的女人出來交換著享用。
既然她的丈夫是掮客,那所做的事當然不止是這些,他們還會想辦法滿足一些有特彆癖好的達官貴人,無論是喜歡良家的、風塵的、年長的、年幼的, 他們都會儘力滿足。
隻要來了,無論多殘酷的癖好都能得到滿足。
就連那些得了臟病的達官貴人, 他們也會強迫對方看中的女人去伺候對方,那位曾名滿金陵的花魁就是這樣得了一身見不得人的病。
這隻是他們拉攏“盟友”的手段, 對於看不順眼的人他們的手段更為肮臟,有時候甚至會設法弄走對方年幼不知事的孩子, 回頭養得變了模樣再當做瘦馬送回京師去。
更殘忍些的還會直接略施手段把人送到他們家中去, 以看他們骨肉相淫為樂子。
這些人的做法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意外撞破丈夫秘密的妻子日夜憂懼,最終年紀輕輕便鬱鬱而終。
很難想象在繁華熱鬨的金陵城中藏著這樣一處魔窟。
紀雲彤也想不出來世上會有這種地方。她過去聽到瘦馬之類的說法, 也不過是一些窮苦人家賣掉自家兒女,書稿中這些人的行徑卻有些喪儘天良了。
更可怕的是,這書稿中描述的那個魔窟離她們似乎不遠。
她甚至隱隱猜出了它可能藏在哪裡。
周家老三那個園子。
她見過周三的亡妻,記得對方朝她露出的比哭還難看的那個笑臉。
如果這份書稿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對方當時是不是正處於無法對所有人言說的煎熬之中?人麵獸心的丈夫、剛剛出生的孩子、反複叮囑她不要給家裡蒙羞的娘家人……
她什麼都做不了。
她連自己都救不了,怎麼救得了彆人?
所以她死了。
記得她病逝以後,嫁到周家的是……她的庶妹。
紀雲彤見左右無人,便把自己的猜測與陸驥說了。
她疑心周三當初接手那座園子根本不是什麼知己相贈,而是接過了背後那些見不得人的產業。
陸驥看著眼前聰慧伶俐的少女,頓了頓,才說道:“這些事我們已經著手在查了,你不用太擔心。”
紀雲彤微怔。
陸驥道:“你的分析很有用,我先命人想辦法把他現在的妻子帶出來保護好。”
還會進行必要的審問。
這些就不必讓紀雲彤知道了。
“我送你回去,最近你儘量少出門,必須出門時也儘量多帶些人。”
陸驥站起身說道。
他接手五城兵馬司後就察覺出這園子有問題了,隻是背後牽涉太廣,想一舉解決實在不容易。如果貿然抓了那幾個小嘍囉,難免會打草驚蛇讓真正作惡多端的人得以脫身。
陸驥已找過張學士、顧駙馬,他們雖知道那些達官貴人之間可能藏著點醃臢事,卻也沒細究過背後到底是何等肮臟汙穢。畢竟這些人與他們見麵時都是笑臉相迎的,他們又如何能覺察出對方背後藏著怎麼樣的齷齪麵孔。
顧駙馬看過他搜羅的部分罪證後,對自己的識人不清十分慚愧,表示會親自去趟姑蘇柳家與柳相那邊通個氣,配合五城兵馬司把這個毒瘤連根拔起。
張學士也表示到時候會聯名上書朝廷要求嚴懲涉事者。
現在隻需要與柳相那邊一起收網就可以了。
這件事看似隻是情/色交易,實際上涉及到擄掠婦孺、戕害人命等諸多惡劣罪行,但凡家中有女眷的人都不可能樂意與這種喪儘天良的家夥為鄰。一想到有這樣的人待在自己身邊,任誰都會寢食難安!
雖然顧駙馬肯定有派人暗中保護著紀雲彤這個準兒媳,陸驥還是決定親自送紀雲彤歸家。
他擔心有人狗急跳牆不顧一切對她做點什麼。
不想剛出了兵馬司大門,顧元奉就從邊上冒了出來。
早前紀雲彤要送何菁主仆幾人去景園安頓,顧元奉沒好跟著,隻能乖乖陪著他爹與他娘回府。
等把他娘送回家歇了會,顧元奉馬上跑出來接人了,生怕一會沒跟著紀雲彤又遇到哪個不要臉的家夥說要娶她。
結果到了景園那邊一問,才知道紀雲彤不在了,再仔細追問才知曉紀雲彤去了城南兵馬司。
一想到自己被關進牢裡的經曆,顧元奉就不太敢進去,隻能在外頭來回徘徊,等著紀雲彤出來看看她去乾嘛。
沒想到竟看到陸驥送紀雲彤出來。
想到紀雲彤早前還說陸驥人挺好的,顧元奉有些氣悶。
她怎麼感覺誰都挺好的?還自己跑來找陸驥!萬一這些找不到媳婦的家夥多見她幾次對她心動了怎麼辦?
現在顧元奉總感覺誰都想和他搶紀雲彤。
這種擔心也不全是無理取鬨,因為他親耳聽了次彆人對紀雲彤的表白!
紀雲彤已經是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許多人會像他一樣突然發現她有多好。
顧元奉警惕地瞪了陸驥一眼,跑過去擋在紀雲彤身側說道:“我們一起回去就好,陸指揮使不用送了。”
陸驥看了紀雲彤一眼,說道:“好。”他最近忙碌得很,明裡要弄出些彆的動靜來降低那些人戒心,暗裡又要緊盯著彆讓他們在自己眼皮底下作惡,其實不是特彆有空。
紀雲彤看到顧元奉這副見了誰都要齜齜牙的惡狗模樣,有點頭疼。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家夥又在瞎琢磨什麼。
難道她在這家夥心裡已經受歡迎到隻要是適齡的未婚男子都會喜歡她的程度了嗎?
為了不讓顧元奉在陸驥麵前丟人,紀雲彤拉著他趕緊走人。
顧元奉本來正提防著陸驥是不是也想趁虛而入,被紀雲彤這麼一拉又快活起來,高高興興地跟著紀雲彤走了。
他背後要是長條大尾巴,這會兒不知得搖得多歡。
兩人一起回到家,顧元奉徑直跟著紀雲彤去了她院子裡,嘴裡問她:“你去找陸驥做什麼?”
紀雲彤看了眼緊跟著自己的顧元奉,忽地想到他整日跑去周三那裡搞什麼雅宴,心情頓時就不怎麼好了。她把顧元奉推遠了,說道:“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
真要跟他講了,他不知會不會跑去找周三通風報信。
誰知道他腦子是怎麼長的?
說不定在他心裡什麼朋友知己比是非善惡還重要呢!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紀雲彤便有些犯惡心。她橫眉怒道:“你回你自己院子裡去!”
顧元奉沒想到剛才還好好的,回來後紀雲彤就攆他走,看他的眼神好像他又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錯一樣。
他隻是想知道她為什麼跑去兵馬司找陸驥而已!
顧元奉不樂意了,生氣地道:“有什麼是我現在不能知道的嗎!”
紀雲彤轉開眼。
顧元奉湊過去和她講道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誰不高興了都要說出來,你不能什麼都不說就在心裡定了我的罪!”
紀雲彤頓住。
她知道他們認識了這麼多年,自己應該信任顧元奉才是。
可她現在真的不確定自己到底了不了解顧元奉。
紀雲彤垂下眼說道:“我說了,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你要是實在想知道,可以去問爹,他若是相信你就會跟你講。”
寫這份書稿的人是信任彤載堂才把書稿送過來,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她不能到處嚷嚷,尤其顧元奉此前還愛和周家叔侄倆一起玩。
他嘴裡說的要絕交,也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
顧元奉得知連他爹都知道,一下子愣住了。
他們都知道,但不告訴他。
難道他在他們心裡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顧元奉心裡又酸又澀,想和紀雲彤吵上幾句,又發現根本無從吵起。
應修齊說得對,是他先毀了她對他的“理所當然”。
顧元奉眼眶紅了紅,轉身大步往外走,怕自己走慢了又要在紀雲彤麵前掉眼淚,弄得好像他想在她麵前裝可憐一樣。
他又不是想要她可憐他。
顧元奉跑去找顧父。
建陽長公主歇下了,顧父正在書房看信。見顧元奉眼眶紅紅地跑了過來,他放下手裡的信揉了揉眉心,問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一天到晚莽莽撞撞的?”
顧元奉問:“你們是在和陸驥那家夥商量著要做什麼嗎?”
顧父看了自己這個兒子一眼,說道:“和你沒什麼關係。”
顧元奉道:“你們都知道,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顧父見他那副委屈樣,也覺他是時候該磨磨他這性情了,緩和了語氣道:“聽完以後你這段時間都彆出門,能做到嗎?”
顧元奉一頓,決定先答應下來再說:“能做到。”
顧父讓他坐下說話。
與此同時,正在自己屋裡小憩的紀雲彤聽到綠綺匆忙來報:“姑娘,那個姚家娘子來了。”
紀雲彤愣了一下,才想起姚家娘子指的是誰。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她都差點把姚玉盈給忘了。
“來了就來了,又不是來找我的。”
紀雲彤道。
綠綺提到那姚玉盈也有點氣憤,隻不過還是如實稟報:“她好像是來找姑娘的,剛見到我就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我罵她她也不還嘴,隻說想見姑娘一麵。”
紀雲彤想到周家那情況,知道姚玉盈興許也是察覺了什麼才跑出來想找人求援。
顧元奉說過要和周家絕交,哪怕隻是做做樣子應當也不會再見姚玉盈了,所以姚玉盈才轉為找她。
思及姚玉盈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女孩兒,從這裡出去以後也不知會不會遭遇不測,紀雲彤便說道:“彆攔著了,讓她進來吧。”
第46章
姚玉盈入內時確實有些狼狽, 身上穿的是平時方便出行的男裝,隻是衣袖沾著不少泥汙。她頭發也濕漉漉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泥水, 弄得紀雲彤都疑心外麵是不是下雨。
紀雲彤命人去拿毛巾和熱水來,先給姚玉盈收拾收拾再說。
姚玉盈卻顧不上這些了, 一下子跪到了紀雲彤腳邊, 淚眼婆娑地懇求:“紀姑娘, 你能不能救救我?”
紀雲彤沒想到她突然來這一出,第一反應是要是叫顧元奉看到了, 不知又會說什麼話, 怕是又覺得她在欺負人。等她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 不知怎地覺得心裡有些發酸。
年前那次爭吵雖然已經算是揭過了, 兩人之間的裂痕卻並沒有就此消失,她已經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覺得顧元奉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自己的人了。
“你這是做什麼?”紀雲彤看向姚玉盈, “是想讓顧元奉再看見一次我怎麼盛氣淩人地欺負你嗎?”
姚玉盈一僵,對上紀雲彤那雙本應快活又明亮的眼睛。
她呼吸微微凝滯,想到了自己年前所做的事。
那時候並不是紀雲彤主動找他們茬的,而是周頌故意帶著她去紀雲彤麵前挑撥, 紀雲彤才順勢警告他們幾句。
就是那麼幾句,正好叫周頌讓人引來的顧元奉聽個正著。
他們利用了紀雲彤直來直去的脾氣, 利用了紀雲彤對顧元奉拈花惹草的無法容忍,也利用了顧元奉的好麵子和好勝心。他們都知道顧元奉一直都為自己總被紀雲彤壓一頭而不太高興, 所以他們才會用上那樣的挑撥方式。
一時間姚玉盈繼續跪著也不是,起來也不是。她眼裡的淚終歸還是沒忍住, 簌簌地落了下來。
紀雲彤本來有些厭煩, 看到她這副模樣又有些不忍。
她本就喜歡長得好的,要不然以前也不會那麼喜歡顧元奉。姚玉盈的相貌雖不是豔麗絕俗的類型, 這綴上點淚後卻脆弱得有點我見猶憐的味道。
紀雲彤暗想,如果自己是個皇帝的話,那肯定是昏君無疑,誰長得好就偏愛誰。她伸手把姚玉盈拉起來,親自拿起熱毛巾幫姚玉盈擦去臉上的淚和頰邊的泥汙,問道:“你怎麼這般狼狽?又為什麼要我救你?”
姚玉盈本想止住淚的,聽了紀雲彤的話後淚水又止不住地往外淌,哽咽著道:“我舅舅要把我送人,我沒有地方去了。”
她意外聽到了舅舅的打算,他準備今晚把她送給貴人玩弄,說對方就愛她這種良家處子。
紀雲彤聞言一凜,今晚他們要聚會的話,是不是就是陸驥他們等的收網良機?她趕忙先讓人去與顧駙馬說一聲,自己則詳細追問姚玉盈還知不知道更多。
姚玉盈隻知她舅舅私下認得的都不是什麼好人,彆的卻是根本不知曉。
姚玉盈囁嚅著說道:“他說、他說今晚還準備了另外幾個良家女子,我不知道他們把人安排在哪裡,聽到這裡我就逃了。”
她沒敢走正門,鑽的狗洞,跌跌撞撞地跑出一段路後卻不知去哪兒好。
天地之大,哪兒又有她的容身之處?
接著姚玉盈想起彆人曾談論起紀雲彤,說她這些年幫忙安排了不少陣亡將士遺孀。
這個念頭隻是不甚明晰地掠過腦海,姚玉盈已經直奔公主府。她不打算去求顧元奉,她怕周頌他們來哄上幾句,顧元奉就把她送回去了。
根本靠不住。
姚玉盈含淚懇求:“我讀過書,會算數,琴也彈得不錯,你隨便給我安排個差使,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我不想被舅舅送給那些人。紀姑娘你可以幫幫我嗎?”
她受夠了那種隻能寄人籬下的生活,她想成為不靠彆人也能活的人,隻是周頌他們根本不會放過她。
周頌年紀不大,卻已經壞透了,她就是聽到周頌主動說要給她下藥才跑的。
紀雲彤已經知道周家是什麼樣的地方,聽到他們連自己的家裡人都不放過,隻覺世上果然不是所有親人都能當親人的。
細究起來,她與顧元奉之間的問題本來就存在,要不然也不會周頌他們稍一挑撥就吵起來。
與姚玉盈的關係其實不大。
是他們自己還沒想好如何麵對成婚這件事而已。
紀雲彤語氣軟和了幾分:“這幾日你先在我這裡住下,等過段時間你如果還是這麼想的,我再給你找個差使。”
姚玉盈聽後鼻頭又是一酸。
沒想到紀雲彤這麼容易就答應要幫她。
如果換成是她的話,她肯定不會輕易原諒對方的。
“紀姑娘你也要小心。”
姚玉盈忍不住說道。
紀雲彤疑惑地看著她。
姚玉盈道:“我和周頌年前故意找上你,是我舅舅授意的。”
紀雲彤皺起眉。
姚玉盈道:“舅舅他想拆散你和顧公子,然後他自己娶你進門,他早就看上你了……”
紀雲彤沒想到周三叔居然有這樣的心思,愈發覺得整件事都惡心透了。
周三叔看上她,恐怕除了見色起意這種原因外,還有拉她父親下水的意思,她父親雖不太管家裡的事,對仕途卻是十分上心,這些年可謂是節節高升。有多少人曾被他們這樣盯上,用以達成他們見不得人的目的?
他們男人用起邪門歪道來,真是肮臟透頂!
紀雲彤正要說話,屋門就被人從外麵撞開了,顧元奉闖了進來,衝到姚玉盈麵前質問:“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姚玉盈被嚇了一跳,連連退後了幾步。
紀雲彤見顧元奉像是瘋了一樣,不由把姚玉盈擋在自己身後,冷聲喝道:“你這麼凶做什麼?”
顧元奉是真的快瘋了,剛才他爹已經把所有事給他說了一遍。
他爹現在全力配合陸驥那邊的安排,正是慚愧於自己此前的識人不清。
顧元奉本來不信周三叔居然是那樣的人,可罪證都擺在眼前,他根本沒辦法不信。
接著他又想到紀雲彤對他的不信任,紀雲彤知道了這些事,卻不知道該不該對他講。在她的心裡,他已經是什麼樣的人呢?
有眼無珠?是非不分?
顧元奉備受打擊,得知姚玉盈來找紀雲彤後馬上緊張地過來看看,生怕紀雲彤看到姚玉盈後想起年前他們吵的那場架,又生出和他解除婚約的想法。
他越來越沒有把握留住紀雲彤了。
如果紀雲彤已經一點都不喜歡他了,他憑什麼覺得她還會和他成婚?
結果他過來後聽到了什麼?他聽到他們之所以會吵架是因為周頌他們的設計,他聽到他覺得光風霽月的周三叔在覬覦他的未婚妻!
周三叔都已經娶過兩次妻了,想娶紀雲彤不是癡人說夢嗎?
除非他想把那些齷齪手段也用到紀雲彤身上。
在此之前,顧父說他在識人方麵不如紀雲彤他還不服氣,現在看來他何止是不如紀雲彤,他簡直是瞎了。
一想到紀雲彤差一點就真的和他解除婚姻、周三叔的計謀差一點就得逞了,顧元奉隻覺天旋地轉,從來像此時此刻這樣覺得自己愚蠢無能。
彆人隻要隨便挑撥一下他就能上套。
顧元奉看著把姚玉盈護在自己身後的紀雲彤,鼻子開始泛酸。他伸手用力抱緊紀雲彤,手掌止不住地顫抖。
她看似凶得很,實際上最心軟了,彆人隻要說幾句軟話她就能原諒對方。
她是很聰明沒錯,可要是有人利用她的這份心軟呢?
差一點。
他差一點就讓紀雲彤落入險境,成為彆人試圖用卑劣手法奪取的獵物。
還有外人在,紀雲彤本想推開顧元奉,察覺他的惶恐和顫抖後又頓住了。
即使麵上一直保持著鎮靜,但她其實也有些後怕。如果對方來明的,她自然不會上他們的當,可通過陸驥的調查可以知道他們的手段臟得很,絕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輩。
若是落入那樣的境地,誰又有辦法保證自己絕對能脫身?
紀雲彤等心緒平複過來後便推開了顧元奉,轉身對姚玉盈說道:“你先安心住下,如果他們今晚真的會聚在一起,那事情應該很快就能了結了……”她讓人把姚玉盈帶去換身乾淨衣裳。
隻不過等姚玉盈走遠後,她又吩咐青羅找幾個人盯好姚玉盈的住處。
一切還沒塵埃落定,她也不能全信了姚玉盈的話,萬一姚玉盈是懷著彆的目的才來顧家的,說不定會壞了陸驥的安排。
周頌他們今晚會聚頭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也還得陸驥他們去驗證。
還有顧元奉……
紀雲彤道:“這幾天你哪都不要去。”
顧元奉想說自己肯定不會添亂的,對上紀雲彤看過來的眼神後又蔫了,乖乖把反駁的話咽了回去,應道:“我全聽你的,保證哪都不去。”他現在恨不得寸步不離跟著紀雲彤,哪裡有心思往外跑。
見顧元奉明顯安分了不少,紀雲彤又派人跑了趟景園確認何菁住得習不習慣、有沒有什麼需要添置的東西。
主要還是得叮囑何菁這幾天也儘量彆出門。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景園是公主府的產業,沒有人敢在那邊胡來。
紀雲彤有條不紊地把各項事務一一吩咐下去,才發現顧元奉還在旁邊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看。
紀雲彤感覺被他這麼盯著怪瘮人的,忍不住伸手把他眼睛合上。
“你怎麼還不回去?我這邊有外客在,你彆總往我這邊跑了,除非你還想著什麼妻妾雙全的美事。”
紀雲彤冷笑。
“我可是說過了的,你要麼彆娶我,娶了我就彆想找彆人!到時候我把你閹了你也不愁沒前程,正好去當個大太監,畢竟皇帝可是你舅舅,他不提攜你提攜誰?”
顧元奉隻覺身下一涼,還是倔強地建議:“要不把她安排去彆處住……”
姚玉盈住在紀雲彤這裡算怎麼回事,那不是每天都提醒紀雲彤他乾過什麼蠢事嗎?
紀雲彤沒理他,隻問道:“你走不走?”
知道再賴著不走紀雲彤肯定要發飆,顧元奉隻能乖乖走了。
第47章
姚玉盈的出逃並沒有引起周三叔他們的懷疑, 因為周三叔的妻子說有事要姚玉盈幫忙,周三叔便把將姚玉盈送出去的事暫且擱置了。
傍晚周三叔出門後,他的妻子坐在庭院中吹著涼風。她姓林, 家中隻是個小門小戶,便覺得周家是門好親事, 於是姐姐都還沒下葬便把她嫁了過來。
林家這麼上趕著, 周家人自然都不太瞧得上她, 就連姐姐留下的兒子也看不起她,平時都被養在他祖母身邊。
林娘子像個無人在意的影子一樣生活在周家, 間或在故紙堆裡尋覓到一些嫡姐留下的文字, 間或又在紙上留下一些自己的東西。
周三叔從來沒正眼瞧過她, 她所做的事便一直沒人發現, 她恭順,卑微, 如塵埃般毫不起眼。
但她最開始是想知道嫡姐是怎麼死的,後來則是想讓人知道嫡姐是怎麼死的。
她得知陸驥被任命為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時曾去陸家吊唁,嘗試著留下過一些暗示,可惜也許是因為陸驥太年輕, 又或者是剛接手五城兵馬司不敢輕舉妄動,所以一直沒有消息。
林娘子想, 她再等等,她可以再等等。
近來她又聽人說起彤載堂的事, 說那是紀家三娘開的書坊,正在砸大價錢收稿。
紀三是個相當特彆的姑娘, 她在許多長輩嘴裡都是個不服管的存在, 她學騎馬,學射箭, 習武打馬球,男子學什麼她便要學什麼,還要學得比許多男子好。
林娘子還未出嫁時,便聽家裡人背地裡說紀雲彤閒話:得虧她命好,早早定下了那麼好的娃娃親,要不然誰敢娶她?
紀雲彤不僅背靠公主府,她堂哥不久前還拜了張學士為師,如果是她的話……
如果紀雲彤命真的很好,那能不能分一點運氣給她們呢?
林娘子這麼想著,設法把手中的書稿送了出去。
她知道要是書稿沒能送到紀雲彤手裡、而是被丈夫發現,自己很可能活不成了。可她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她希望早一點讓所有人知道“丈夫”的真麵目。
以慰嫡姐在天之靈。
那個教她讀書算數的嫡姐啊,溫柔善良,有著世上最柔軟的心腸。
誰都不知道她人生中最後那幾年遭遇了什麼。
林娘子在周家一點點地發現了那些事,一點點地發現了是什麼逼得她的姐姐抑鬱而終。
她那麼好的姐姐啊,因為那麼一個畜生而香消玉殞。
她不想再等了,哪怕孤注一擲,也想揭開那個畜生身上的人皮,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怎麼樣一個人。
篤篤篤。
有人在外麵敲窗。
林娘子微頓,打開窗看向外麵的人。
那是個臉生的小丫鬟,對方壓低聲音說道:“夫人您可以自行出門嗎?我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派來接應您的,如果您有辦法出門,我們的人會在外麵把你接走。”
林娘子心中說不清是悲是喜。
她甚至不想分辨這是不是陷阱,關上窗獨坐一會,便起身出門去。
無論是真是假,都讓一切在今晚了結吧。
這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夜。
紀雲彤夜裡沒有睡意,起身自己研好墨,寫了一整晚的字,寫到最後連她自己都辨不出自己寫的什麼。
隻覺得手酸軟得厲害。
一大早,各種消息就不脛而走。
金陵城出大事了!
甚至不止是金陵城的大事,還牽扯到許多樁跨越十幾年的失蹤案,其中甚至涉及國公府當初弄丟的千金!
這些消息一大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儼然有鬨得滿城皆知的勢頭。
以至於不少人家都站出來表態,說自己對此不知情,自己家與這幾家人不熟。
張學士與顧駙馬連夜上書朝廷,要求嚴懲這些泯滅人性、罔顧人倫的家夥。
這背後最大的一條魚,恰好是當今聖上近幾年愈發看不順眼的左相的愛子,所以在那位痛失愛女的老國公領頭狀告左相教子無方之後,皇帝便下令徹查此事。
掌過權的人都是經不住查的,隻要一查那肯定是抄家起步,滅不滅族看主要你和皇帝的情分。
朝中即將迎來一場大洗牌。
柳相這個右相有望更進一步,而張學士這位曾經的帝師則有望補上柳相騰出來的缺。
一切雖不算是提前商量好的,卻是許多人心照不宣默契促成的結果。
周三叔的敗露不過是棋局中極小的一步而已,若非恰好升上來個陸驥,也許這都不會成為君臣幾人收拾左相的契機。
不過這些事暫且與金陵這邊沒有多大關係。
對於金陵人來說,屬於剛知道有那麼一個駭人聽聞的地方,它便已經被五城兵馬司給抄沒了。而那一個個涉事的禍首也都已經被抓進牢裡去,有些連家都被抄了。
可謂是雷厲風行。
經此一事,陸驥的煞星之名更加深入人心。
因為他真的是能抄人家的。
林娘子因為告發有功,被允許與周三和離,從此重獲自由之身。
府衙問她要不要把她姐姐留下的孩子帶走,林娘子說不要。
在周家眾人的咒罵聲中,林娘子隻拿走了自己微薄的嫁妝與姐姐的遺物。至於那個孩子是死是活,她並不想關心,在她心裡周三叔最好就是斷子絕孫。
流著周家人血的孩子,她才不要。
林娘子去了趟公主府,想當麵拜謝紀雲彤。
紀雲彤道:“我什麼都沒做。”
林娘子露出一個像哭一樣的笑,說道:“你把好運氣分給了我們。”
那是在她姐姐藏起來的那些一天比一天壓抑的記錄之中,唯一一次語氣輕快的記敘。
她姐姐說那天來了個笑得很好看的小姑娘,見到她獨坐在池邊後主動過來與她說話。
小姑娘說自己最近運氣很好,每次打賭總是贏,贏來了許多有趣的彩頭。
說著還把手上戴著的小玩意摘下來給她帶上,說這就是她贏來的,不太值錢,但說不定能分她一點好運氣。
雖然姐姐最終還是沒熬過來,但是林娘子覺得在那一刻,她的姐姐應該是有稍微開心一些的吧。
如今周家能這麼快遭報應,說不定就是因為紀雲彤分給她們的好運呢?
林娘子道完謝就要走。
紀雲彤忙留住她問起她將來的打算,如果沒有想好去處的話可以到彤載堂做事,或者到彤藏樓打理書籍也行,等想好了要做什麼再去做也不遲。
如果她和離後能過得很好,往後說不準有更多在婆家處境不好能鼓起勇氣去和離,而非在困在那樣的後宅消磨自己的一生。
就像何菁的母親一樣。
過去的事情已經改變不了了,興許以後可以改一改呢?
也許她們的力量是很微小的,能做到的事也很少,而這頑固的世道是很難撼動的——可她們隻要撬動了一點點,壓在她們頭上的東西就少了一點點。
她們一點一點地去做,焉知沒有做成的一天?
林娘子聽得有些動容。
她本就不知自己和離以後能做什麼,聽完紀雲彤的話後便決定加入彤載堂。
月底是顧元奉的生辰,紀雲彤說到做到,並沒有給他準備禮物。
顧元奉雖然很鬱悶,但一想到是自己理虧,立刻又蔫了下去。
隻能垂頭喪氣地過完了這個叫他難受至極的生辰。
轉眼來到三月中旬,紀雲彤的生辰到了,也是紀雲彤舉辦及笄禮的日子。
及笄禮前夕,建陽長公主正式把景園改到了紀雲彤名下,還順便給紀雲彤塞了一堆產業與各種好東西。
說是顧元奉有的她也要有。
聽了這話,紀雲彤不由伸手抱住建陽長公主,把臉埋在她懷裡喊了聲娘。
顧駙馬見兩人這麼黏糊,給顧元奉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還不快把人哄回去。
不爭氣的混小子!
顧元奉一臉鬱悶。
他也想哄啊,可他能怎麼哄,他的產業和庫房鑰匙早就歸紀雲彤管了,他拿什麼來哄!
最近他想試著靠自己的本事賺錢給紀雲彤準備生辰禮,結果碰了一鼻子灰,想賣畫人家都不要,說他又不是名家,畫根本不值錢。
可他要是到賬上支錢,那還有什麼驚喜可言。
真是得自己去嘗試了才知道原來賺錢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