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了一分鐘回想他說的是哪件事。
“你的靈魂不值得嗎?你是為了救我而殺人,萬一這算謀殺,你——”她也氣笑了,“這並不意味著什麼。”
很好,很好……斯內普心想,她一定是想說,換成彆人她也一樣會這麼做,但她現在比從前委婉得多,曉得吞掉下半句,留給他自己猜了。
一時沒人說話,隻有酒液離開瓶口、杯口、最終滑入喉嚨的微小聲音。
“那兩個學生說你沒有朋友,難道你從沒有想要……傾訴的時候?”她這樣油鹽不進,斯內普反而有些恐慌。上一次不就是這樣,她一意孤行,他真的失去了她。
“你倒是有朋友。”她回敬。
“當然。”斯內普點點頭,“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去找你。”
“找我?”她茫然地應了一聲,一邊費勁地思索,“可你好像從沒說過‘今天在路邊看到一朵可愛的小雛菊’或者‘鄧布利多這個老瘋子又發癲’之類的話。”
“那是因為,”斯內普輕聲說,“一看到你,我就覺得不用再開口了。”
一片幽暗之中,所有的光源都來自於窗外的萬家燈火。他們的肢體、表情和眼神都浸泡在半明半暗的霓虹裡,本來就已經很曖昧了,無端端又顯得更不清白。
這話還好當時沒說。她想。
“人生是一場旅程,西弗勒斯,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要怎樣走完它。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平行線原本是不會相交的。”她的態度淡定得令人憤怒,仿佛他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昨天這個時候她還像一棵漂浮在亂流裡的浮木,現在就已經牢牢地在河底紮下了根。
“這隻能說明,我們不是平行線。”他冷冷地說。
“和你相識相伴的這幾十年,我很滿足,一點遺憾都沒有。”她繼續說,笑得活像個教授,“但兩條直線不可能永遠相交,既然分開了,就——”
阿波羅尼婭眼睜睜地看著麵前那張擺滿酒瓶、酒杯的小矮桌瞬間消失,斯內普輕而易舉地跨過長城空缺後留下的天塹,逼近到她眼前來。
很好,現在她沒有一副西式鼻骨來抵禦外侮了。但洋人也沒有輕舉妄動,隻是用手指擦過她的耳緣。
“聽。”斯內普命令道。
是心跳,兩個人的心跳,“砰砰”作響,一聲比一聲更急。她甚至不需要屏住呼吸,距離這樣近,能感受到對麵胸腔傳來的震顫。
你可能是被我氣的,我是被你嚇的。要推脫,什麼辦法沒有。
但阿波羅尼婭突然有些不忍心,對她自己。她從小到大順風順水,遇到的第一個坎兒就是被雷劈。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她從來都對現實生活裡的所有人敬而遠之、保持距離,她愛父母,但從沒想過要回到他們身邊Ⅰ。因為愛隻是她自己的事,相愛帶來的麻煩事卻會呈指數級增長。她也是個正常的、擁有七..情..六..欲的女性,難道她從來沒有動過心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但她每一次都駐足不前。
用一時的難過換取永恒的平靜和自由,這筆買賣無論做多少次都是她穩賺不賠。她是人類,她擅長克製欲望。還好她的世界足夠豐富,現在她連那些人的臉都記不起來了。
但是這一次。
她甚至覺得,作為阿波羅尼婭·格林格拉斯的那些年,是命運給她的唯一一次機會。從前是她主動放棄愛,而這殘缺的人造人生涯卻讓她嘗到被迫失去愛人能力的痛苦。
“我……”她張了張嘴,認輸嗎?不可能的事,丟不起這個人。
算了,還是彆說了,他倆的感情經驗加起來都快成負數了。
阿波羅尼婭果斷將手機關機,塞到座墊下麵。
老狗戀愛的好處就是,雖然沒吃過豬肉,但她真的見過豬跑。麻巫戀愛的好處是,當有人騰不出手來洗澡時,一個魔咒就能解決。
“你在找什麼?”斯內普不得不停下來,困惑地注視著那隻拚命夠向床頭櫃上的手,幾乎懷疑阿波羅尼婭想抄起煙灰缸把他給掄翻。
“巫師難道不用嗎?”她氣喘籲籲地說,但懶得起身,隻是努力地伸長胳膊,終於成功從抽屜裡夾出一隻扁扁的長方形紙盒,“會用嗎?”
“不會。”斯內普很乾脆。
“巧了不是,我也不會。”她瞄了一眼,立即捂著眼睛倒回去,“怎麼……這種插曲也沒辦法讓你冷靜?”
“我為什麼要冷靜?”斯內普用實際行動反問,“巫師沒有這種需求,我們也不會感染麻瓜的……嗯,細菌?”
“還有病毒和真菌。”她嚴格地補充說明,手仍然在抽屜裡翻找著什麼,“你這是無恥的炫耀。”
“還有什麼?”他趁機把那個邪惡的小紙盒扔到床底下去。
“這個!”終於又讓她撈到一個塑料瓶子,“認識嗎?”
斯內普不得不點亮魔杖去瓶身上的細小字跡。
“你真的需要這個?”他懷疑地問。
“狹隘了不是?健康全麵的知識體係告訴我們,男女之間,也需要這個,特彆是像我們這樣的,否則我會疼死,你也會疼死。”
“你對自己有很大的誤解。”斯內普低聲道,強硬地握住她的手,非要她自己去確認,“我想你不需要這個。”
靠!你撒手……好吧,她還真的不需要。
阿波羅尼婭頭痛欲裂。
兩個慣於獨立生活多年的人談戀愛的壞處是,君住大床頭,我住大床尾。無辜的被子架在他倆肩膀上,活像一座帳篷,起不到半點兒作用,反而“呼呼”往被窩裡灌冷風。
但凡她自己離昨晚遙遠的“停戰點”近一點,這鍋也會被她毫不留情地扣到斯內普頭上去。但淒慘的現實是,他倆都快從床上掉下去了。
好得很,直接進入老夫老妻模式,一間臥室擺兩張單人床,標間。
“呃……我昨晚沒再做噩夢了吧?”阿波羅尼婭清了清嗓子。
太尷尬了。
“沒有。”斯內普乾巴巴地說。
尷尬加倍。
“所以……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應該去哪裡嗎?”
“我不知道,或許你渴了,或許你餓了,或許你隻是想在晨風中散散步,或許你想為我買束花……總而言之,你得起來,我需要穿衣服去刷牙。”
“這就是你像練習蛙泳動作一樣揮舞手腳的原因?”
“不,我隻是……好吧,我在找我的內衣。你看到它們了嗎,任意一件?”
“同樣的問題我也想問你。”
“天啊……”阿波羅尼婭仰天長歎。
“你後悔了?”
“我隻是在想,什麼時候才能快進到我們能坦然地在彼此麵前將這條該死的被子一掀。”
“隻要你想,現在就可以。”
“什麼?不!不不不不不不!拜托你西弗勒斯,放下那根該死的魔杖!不!”
“好吧,如你所願,不。”
“謝謝。”她虛弱地說,“笑什麼啊,很好笑嗎?”
“突然發現生活中充滿了趣味,現在,你是個麻瓜。”
“什麼意思?噢天啊……拜托,想想你的年紀吧,你不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了!”
“顯然當我是個年輕小夥子的時候,心境反而更像個老人。”
“祝賀你,返老還童。”阿波羅尼婭滿臉假笑,眼看就要勝利會師了,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無語至極地補上一句,“各個方麵都是。”
直到事後他們泡在浴缸裡,才有心情想到另一個“要命”的問題。斯內普確定,他和阿波羅尼婭都不喜歡小孩,但……
“想什麼呢?”阿波羅尼婭懶洋洋地踢了他一腳,“我想要更多的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