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難不成你是個媽寶,宮主不同意,你就不要我了?”
“什麼是媽寶。”
我繪聲繪色地給他介紹了媽寶這種產物,楚應予聽了連忙搖頭。
“我不是。”
“好,那我問你,如果宮主讓你殺我,你殺不殺?”
“不殺。”
“不準娶我。”
“要娶。”
我還在惡意揣測楚應予的頂頭上司,他卻攬過我抱住,“宮主沒有你想得那樣嚴厲。”
“好嘛,對不起。”
“我會告訴他,你有內力的事,仙客的功力是你的底氣,宮主雖然對至高武學興趣不大,但也不會讓這果實被彆人占據,他會同意親事。”
我順著推敲幾番,想明白其中關鍵,“你的意思是,知道我體內還有仙客的內力,他就不會輕舉妄動,讓我倆成親,也算是間接地掌控了我倆?”
“是的。”
“我覺得你的宮主並不是父親那樣的角色,不然你也不會用這種談判的思維去想他了。”
楚應予有些茫然,不過宮主養他那麼多年,教他習武認字,也堆給他不少資源,我不能憑借一個模棱兩可的揣測就說三道四。
“沒關係,我信你,我們等夏天成親吧,現在可以去城裡定禮服,彆的虛禮都不用,但好看的嫁衣我還是想要的!你也要帥帥地娶我才行!”
“好。”
楚應予離開桃花村那天,給我交代了一些事,說黎一會過來找我。
事實上,他走了才三天,黎一就來了,帶著一個錦盒。
大美女說這盒子裡是楚應予的家當,房產良田各種置辦的商鋪一類的契據都在裡麵,他賺那麼多錢又沒時間花,也不怎麼亂折騰。
頂多就是買了蠻多房產,可又住不過來。
黎一看不下去,她和楚應予借了錢,但也會幫忙打理這些資產,算是互幫互助。
“哎,小楚大了,要找媳婦了,我好傷心哦。”假裝用手帕抹著眼淚,黎一說完,又熱情地給我講這些資產分布。
完蛋了,我根本沒有經商頭腦,努力地去記下這些。還以為成親就一起努力過日子種菜,原來我是直接躺平當鹹魚。
我就一個人嫁過去,換來楚應予這麼一座金山。
“小楚怕你沒安全感,讓我清點產業都交給你。”
“謝謝黎一姐姐一直幫助楚應予。”
“互惠互利,姑娘彆客氣,以後還要和你小夫君借錢呢。”
“……”我臉紅了!小夫君耶,哎嘿嘿。
這些產業,還是等楚應予回來再和他商討怎麼處理,目前先維持正常運轉。
黎一給我推薦了做喜服的成衣鋪,還說成親當天,她要是有空就過來討杯喜酒,然而我們的日子根本沒定,就比較隨便。
我想了想,問:“黎一姐姐,你成親了嗎?”
“沒有哦,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啊。”
“哎?”
“真羨慕你和小楚,不過姑娘還是小心點,畢竟第一殺手的夫人不好做。”
“嗯,我會保重自己的!”
“生幾個小孩啊?”
“我覺得兩個就好!”
“太少了吧,五個起步。”
“……”
哪個世界都有勸婚勸生是吧!
“黎一姐姐喜歡的人是?”
“秘密,本來我想著培養小楚也挺好,奈何被你拿下了。”
“……”
我之前還磕過黎一和楚應予,這麼想著,我尷尬一笑,“黎一姐姐一定會追求到自己的幸福的!”
黎一莞爾,眼底泛出晦澀的情緒,但她很快又變回了漫不經心的模樣。
我想問一問楚應予胸口疼痛的事情,然而又不敢輕易去張口,一旦牽扯了江湖事,我就覺得不能簡單地暴露。
我不想梁侖的事情再重現一次。
這一糾結就錯過了最佳時機,黎一喝完茶就離開,畢竟她是掌管情報機構的老大,哪能那麼清閒。
院子裡又隻剩下我。
給來福的項圈鬆了鬆,它現在的體型又長大了,皮毛油亮,四肢有力,比村裡的狗都漂亮,牽出去遛總會被誇。
牽著狗子,路上遇到了葉子。我其實很少在村裡碰見她,但比起陌生人,關係還是要親近點的。
秀美的女子依舊身形不穩,麵容卻是幸福滿足的,她一瘸一拐地踏過石板,輕快的步伐透出她的喜悅。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帶著來福攔住她的去路,“哎,葉子!”
“是李四姑娘啊,來福好像又長大了點。”
“長大挺多的,正好要回去,你今天好像很高興。”
“我接到信,我夫君要回來了。”
我一愣,“你成親了?”對哦,她之前在溪邊洗衣服,是有男人的衣物的。
“去年成親的,不過我相公經常在外麵務工,所以李姑娘沒見過。”
“哦,那你相公這次回來還走嗎?”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他不做了,錢也攢得差不多。”
“恭喜恭喜!”
葉子笑容溫柔,也好奇地瞧著我,“你弟弟王五呢?”
被問得一呆,立即記起自己的設定,我嚴肅地說:“王五出去務工了!”
“要是不嫌棄,等我相公回來,可以給你介紹一下務工的地方,工錢挺多的。”
“沒事,我弟弟自己有老板。”
“那好,改天相公回家,請你和你弟弟來吃飯哦。”
“好!”
友好地寒暄了幾句後,我倆揮手道彆。
我開始思考,要不要更改設定,畢竟到時候和楚應予成親了,在村民的眼裡就像姐弟結婚一樣詭異。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半月後的一個夜晚,楚應予匆忙回來,驚喜之餘我說給他準備衣物洗澡,再做些宵夜。
他搖了搖頭,從懷裡拿出油紙包放好,那是我愛吃的糕點。
呆呆地看了眼吃的,我馬上將目光對準他,看他完全沒有要歇息的意思,我便有些不舍地問。
“這,你還要走嗎?”
我本來還想和他炫耀一下買來的布料,到時候做成禮服成親一定很好看。
楚應予拉過我抱住,我順勢將臉貼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衣料上殘留的冷意,他好像趕路很久,也很急促。
“你拿到那什麼九瓣花了嗎?”
“已經送給宮主了。”
“有沒有受傷?”
“沒有。”
“你又要去做什麼?”
“臨時有緊急任務。”
“能不能告訴我。”
“八重宮排行第二的殺手叛離,我要去解決。”
不是吧,老二要跑,所以老大去抓?
我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讓他辭職的話,都還沒成親,我就貪婪地想要控製他了。
金盆洗手這種事要循序漸進,不能一下子暴露我的想法。
“那個叛離的老二厲害嗎?”
“我最厲害。”
“不可以驕傲,你要小心,我等你回來。”
“等我。”
作者有話說:
第二十六章
楚應予每一次說等我, 都不會食言,說多久就是多久。
這次去解決八重宮的叛徒,他說十天就可以了, 因為黎一已經找到了對方的下落。
可是,十天過去了,我沒有等到楚應予。
甚至十五天都過去了,在焦急的同時,我也告誡自己不要慌,耐心等他就是了。
然而道理都懂就是很難做到, 寢食難安的我除了每天遛狗能得到片刻的鬆懈, 其餘時間都在掰著指頭算日子。
既然是第一殺手,就不可能輸給第二吧?
我處於一個很被動的位置,當楚應予處於失聯狀態時, 我是根本找不到聯係他的方式。
沒有手機, 也不知道送信到哪裡, 除非我去大街上抓一個混江湖的, 問八重宮在哪。
但這不現實。
如果我能聯絡到黎一就好了,畢竟她是情報販子。看著黯淡的鳳凰水晶環,我多想它現在就能閃亮起來。
超過十天時, 我就開始惴惴不安, 漸漸地, 等約定的時間越拖越久後, 我反而內心平靜下來了, 開始學著一個人把日子過好。
焦急也等不來他, 不如把心態放好, 伺候好後院的菜地, 還有那三隻母雞。
趕集這天, 我帶著來福一塊去,長大的它已經能給我叼籃子了,裡麵裝的是蔬菜和肉。
前兩天有外來的貨郎,我又買到了非常好的兩匹布料,選來選去,最終挑了這緋紅色的兩匹布送去成衣鋪訂做喜服,估摸著再過兩個趕集日就能去拿衣服。
回到院子,我把竹籃拿去灶房。後院的蘿卜、辣椒還有蒜苗都長好了,白菜倒是還要再等等。
拿過竹簍去收些菜,我打算去給葉子送一些。
“汪!”
看我又要出門的樣子,來福追了上來,尾巴搖出殘影。
“乖,你看家,我去去就回。”
擺了一碗煮過的肉給來福,我背著竹簍去找葉子。她說過她家在哪裡,稍微偏遠一些,靠著大山。
路癡的我走了好幾圈,還與附近的人詢問,終於摸索到了葉子家。順著鋪就了平整石塊的上坡爬了幾十米,我看到了一座院落。
石木混合搭建的房屋矗立中央,黑瓦白牆,圍欄密集,感覺安全係數特彆高。
我在門口喊了幾聲,鄰居說這幾天沒看到葉子出門,應該是在家的。
繞著院子走了半圈,我看到屋子的後門是開著的,從外麵窺探進去,能看到小半邊裡麵的情景。
椅子倒著,還有零散的東西摔在了地上,周遭靜悄悄的,處處都透著幾分不尋常。
想了想,我下坡找了鄰居的叔叔嬸嬸一起上來看看。
熱心的大叔翻牆進去,然後給我們開了門,三人一起走進屋內,正門鎖著,後門是開著的。
從後門進入房子,我發現整潔的屋子隻有房間混亂一點,衣櫥和梳妝櫃打開,其他東西都沒有被翻動的痕跡。
大叔裡裡外外沒找著人,見怪不怪地說:“可能搬走了。”
我吃驚道:“搬走了?按理說要走的話,順著小道,會路過你們家,可是大叔大嬸沒看見她出門。”
大叔指著窗外:“葉子家背靠大山,從這裡翻山離開村子很快的。”
嬸嬸連忙點頭,“就是,我懷疑她那相公每次來,也是從山裡進的。”
“可是為什麼突然搬走,我前陣子碰見她,還說一起吃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結合這現場來看,就像是收拾了一些貴重物品,匆忙離開的。
不以為然的大叔寬慰著我:“沒什麼的,小姑娘成了家,跟著相公去外麵討生活也是人之常情。桃花村到底是偏僻了些。”
嬸嬸說她知道葉子去年成親了,在外麵找了個男人,可她也沒見過,那男人不怎麼來桃花村,有時候遠遠瞧見,也隻是看到一個挺拔的青年背影。
估摸著葉子的相公很英俊。
長得好不好看已經不是重點了嬸嬸!我有點擔心葉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可屋子裡沒有打鬥的痕跡,應該像是卷鋪蓋走人,而不是挾持。
翻倒的椅子也可能是不小心被絆倒的,葉子急忙離開,來不及去扶起。
沒有更多的線索,隻知道葉子把貴重物品帶走了,其餘的一切如常。
葉子因為腿腳不便,院子沒有種菜,家裡倒是有很多針線,用來縫製一些手帕香囊拿去賣,看得出她手藝活很好。
本來打算送給葉子的菜,我轉送給了大叔大嬸,他們回贈了我一條醃製過的鯉魚。
夜裡回到自家,我抱著來福在房內呆坐著,手環還是黯淡的,這說明楚應予沒有在附近。
他今天也不回來,而葉子也匆忙搬家了。
明明是萬物複蘇的春天,我卻有種秋天的蕭瑟離彆感。
晚上我摟著來福睡,半夜裡它忽然從床上跳下去,對著門口吠了幾聲,我被驚醒。
黑暗中,放在床頭的手環發出瑩瑩光芒,我心頭一喜,立即起身開門跑出院子。
殘月如勾,樹影搖晃,我看到朦朧夜色裡靠近的一點光亮。
那是楚應予身上的另一枚手環,赤腳踩在夜露寒涼的地上,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冷,隻是滿心歡喜地奔跑到了少年麵前。
“你終於……”
借著這淒涼的月色看清他時,我被這滿身的血汙和撲鼻而來的血腥味給嚇到,一時說不出話。
總是清爽乾淨的少年失了往日的從容鎮定,眼神空洞,淩亂的長發垂落臉頰,狼狽又倦怠。他的右手拿著缺了口的劍,劍身上麵滿是劃痕與血跡。
他的身形晃動一下,我立即撐住他半邊身體,握著他冰涼的手,“楚應予,你還好麼?”
“……”
在我擔憂的呼喚中,他虛無的深邃眼眸終於有了一絲亮光,呆滯地垂眸凝視我,他輕顫著張嘴。
“小、娥?”
“是我!你被追殺了?”
“我……沒事。”他有些迷茫地皺起眉,又看向自己拿劍的右手,遲疑地這樣回應。
“我們先回家好不好?讓我給你檢查一下。”
“回家?”
“對,就在前麵,院子裡的燈籠我還多加了兩個呢!”
“好。”
我想攙扶著他,卻被楚應予打橫抱起,還有力氣抱我?這是沒受傷?
“你沒穿鞋。”
楚應予這樣說著,抱著我一路回了家,半路上追出來的來福衝著他叫喚,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危險一樣。
我對著來福做出安撫的手勢,“乖啦,去一邊玩,這可是你主子回來了,不認識了嗎?”
可能是血腥味太重了,刺激到了來福,它現在焦躁地衝楚應予吠。
不過被楚應予看了一眼後,來福就嗷嗚一聲夾著尾巴去了狗屋,再沒敢出來了。
將我輕輕地放在了凳子上,他後退了幾步,把劍放在了桌上,說:“我有點臟。”
我連忙站起穿上鞋,說道:“我給你燒水,洗澡換個衣服,有沒有哪裡傷到?”
楚應予比起往常顯得遲鈍很多,他拉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上一道劃傷,是新鮮的傷口,隻不過靠著他年輕的身體愈合得快而已。
除此之外,還有右小腿上的暗器傷口,胸口上的像是刀傷,從左胸斜下砍到右邊肋骨處,沒有傷及臟腑骨頭,但也足夠驚悚。
“彆問我。”
我才張了個嘴,楚應予就轉開了目光,他沒敢看我,隻是這麼交代著。
“好,我們洗個澡,我給你擦藥,好好睡一覺好不好?”
“嗯。”
在浴房燒了水讓楚應予脫光坐在椅子上,畢竟身上有傷,直接泡水裡不行,他乖巧而自閉地坐著,一句話都不說。
我拿著汗巾給他擦拭後背,將他打結毛躁的長發清洗梳通,像是給失落的大狗洗澡那樣,儘心儘力地清洗著。
他是真的情緒不好,麵對我這麼近距離地擦拭,尤其他還是光著,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以往靠近了,他的身體反應是很直白誠實的。不過因為我想在成親後再做該做的,他才一直沒有爬床。
可能我現在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我隻好忍住自己的好奇,沉默地將他收拾乾淨,敷藥處理傷口。
雖然呈現出自閉模式,楚應予還是自己把桶子裡的水給倒了,沒讓我做粗重的活,儘管我不覺得這很重。
把人送到房間,我準備回自己的房,楚應予突然扣住我的手腕。
“我想和你睡。”
“哎?”我一驚,這是悶聲憋大招啊,“不、不好吧,你還傷著,不能做運動。”
楚應予:“隻是睡覺,不行房。”
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又有那麼一丁點的失落,咳咳。
心情激動表麵鎮定的我鑽入了楚應予的被窩,想抱他,卻又摁到他傷口,隻能克製著保持一點距離。
雖然不是第一次和他躺板板,可這次是我們確定關係後的第一次同塌而眠。
好緊張。
對比起我的小鹿亂撞和糾結,楚應予不顧傷口的疼痛,側過身體將我擁抱住,我就縮進他懷裡,小聲問。
“你有沒有心情好一點?”
“有。”
“那、靠近我還會不會痛?”
“痛。”
“……這樣你睡得著呃?你有沒有問問宮主,或者黎一,又或者外麵的大夫,這是怎麼回事?”
“沒問,睡不著也沒關係。”
“不行,你看起來好累,一定要休息好。我給你唱搖籃曲啊。”
“好,你唱。”
有沒有人唱搖籃曲,沒給聽的人唱睡,反而把自己給哄睡的?反正我就是這樣,醒來時,外麵已經天亮了,但是抱著我的人還在。
楚應予居然沒有早起,他還在沉睡,可好像不是很安穩,眼睫毛在顫動。
小心地看了看他胸口的繃帶,確定沒有血跡滲出,我輕手輕腳地從被子裡滑出。
把他那破了的臟衣服都丟掉,還把他的劍給擦乾淨了,不過他的劍為什麼這麼爛了?應該要送去打鐵鋪修一修吧?
難得楚應予能多睡一會兒,我自己吃了早飯,就把他那份溫在了鍋子裡,等他醒來再吃。
“嗖——”
在後院料理著菜,有什麼東西急促尖銳地擦過耳廓,然後釘在了身後的牆麵,識彆了幾秒,我看出那是一枚鐵蒺藜。
這感覺很熟悉,就像當初楚應予對我丟暗器。
陰影一瞬間襲上心頭,我轉身看過去,籬笆上站著一個人,以成年人的體重,竹籬是撐不住的,但對方站得很穩。
男人麵色慘白,英俊的臉多出幾分戾氣與陰冷,眼底的淤青還是那麼明顯。
我想了一會兒,終於記起對方的名字。
“重影。”
落地無聲的男人將手放在了身側的劍柄上,我後退了幾步,開始問道:“你怎麼找到這的?楚應予說的嗎?你來找他有事?”
這位同事當時還順手幫過我和楚應予,怎麼現在看起來像是追魂索命來的!
我緊張的呼吸都急促了,完全不敢背對他逃跑,後退的過程中,我撞到了一堵溫熱的“牆”。
扭頭一看,赤著上身的楚應予已經出現,他冷冷地盯著對方,眼裡的殺意很明顯。
他問:“有沒有事。”
我搖頭:“沒,他朝我丟了個暗器,沒打到。”
“不是沒打到,他是故意打歪,但剛剛他的確能殺你。”
咬緊了後槽牙,少年壓著聲音這般說著,尾音都在發顫,我發現楚應予已經憤怒了,漆黑的眼裡仿佛有火焰在燒灼。
他攬過我的肩頭將我往身後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對麵的同事,這殺氣不像是切磋啊,好像要現在就用劍刺穿對方。
楚應予好像也緊張了,是因為受傷?還是因為我差點歸西?他以前麵對重影,並不會這麼警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去拿劍。”重影如此說道。
沒有多餘的問候,也沒有說明來意。
楚應予給我一個眼神,我馬上聽話地跑去房裡給他拿劍,我小聲說道:“可是你的劍有好多缺口,還受著傷。”
“沒事。”
揉了揉我的腦袋,少年將劍拿過,我立即後退到一個安全的距離。
我完全看不懂現在的局勢,但眼下的氣氛已經很緊繃了,空氣裡都凝結著冷意,任何風吹草動都能成為他倆拔劍的契機。
好像呼吸都忘記了,我祈禱地看著這兩人,不管是什麼原因,如果打起來,我希望楚應予打趴對麵!
我未來小老公必定最強!
耳朵裡捕捉到腳下泥地被踏碎的聲響,壓抑的空間好似被無限延長,眼前兩條人影倏忽間消失原地。
隻是一個照麵,一個眨眼。
星火四濺中傳來清脆的劍刃斷裂聲,半截鐵片淩空翻轉,直直刺入白菜地裡。
我急忙看向交手後錯開落地的兩人,楚應予手上滿布缺口的劍還是完整的,而重影手上那把利劍折斷了。
是楚應予贏了!
正要高興地跑過去,重影卻陰惻惻地勾起了笑容,喉嚨裡擠出來的笑聲顯得無比愉快,但聽得人很不舒服。
“嗬嗬嗬嗬……”
楚應予看著手裡的劍,冷冽的眼裡有著一絲動搖。
“你的劍慢了,你本該將我的脖子連同劍一起斬斷。”
“……”
“可是你沒做到,嗬嗬嗬嗬。”
重影說完這句話,好似渾身都暢快了不少,他將陰鷙的目光轉到我身上,這眼神很是戲謔。
在我以為楚應予贏了時,重影卻說他的劍慢了,這個意思就是,沒有以前身手好了?
意識到這其中關係,我遍體生寒,是我讓楚應予變得遲鈍了?
“好刀生鏽,也就離死不遠了,你也已經不是八重宮第一了。”
說完這句話,重影丟開斷劍,如風一樣消失在院中,隻留下頹然跪地的楚應予,和一臉驚疑不定的我。
作者有話說:
第二十七章
如果是去年的我, 看到這樣情況不對的楚應予,我就算不拔腿就跑,也不會敢輕易過去呼喚他。
都不用我去感知, 肉眼就能看出來他不對勁。
麵對我時奇怪的身體疼痛,出去執行解決叛徒老二的任務,回來就變得不太安定,沒有了那種骨子裡的傲氣,他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弱。
他是八重宮最鋒利的刃,而現在, 他被重影說生鏽了, 出劍變慢了。
可是楚應予不是劍客,也不是小說裡的西門吹雪,不會因為影響劍就拋妻棄子吧?
雖然不是, 但他會殺小白, 會殺阻礙, 比西門可怕多了好嗎!
腦子裡快速地轉過這些思考, 我的吸氣聲在這靜謐的後院裡並不明顯,因為楚應予喘息得比我還要急促難受。
我感到有點冷,可頭頂的太陽明晃晃的。
雙膝跪在地上, 他的右手鬆掉了劍, 像是頭疼的人捂著腦袋, 身體顫抖如弦, 喉嚨裡泄露出野獸悲鳴般的嗚咽聲。
不是八重宮的第一了, 讓他這麼難受嗎。或許, 他閉口不提的這次任務, 是失敗了的。
可我不確定, 也隻是猜測。
我有一種, 如果我走過去,就可能被他殺死的錯覺。
這樣的想法,使得我始終沒能邁出靠近的一步,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又哆嗦著放鬆,像是我不斷收縮的情緒。
我不能丟下他一個人,但也實在不能不看氣氛就亂莽,舉棋不定中,我輕輕開了口。
“我可以去你身邊嗎?”
聲音好像傳不到他的耳朵裡,他像個落單的群居動物,在孤獨地抵抗。
在這混亂中,他求救一般望了我一眼,直達心底的哀求撞擊上我的心口。
他好像在求我。
鼓足了一絲勇氣,我朝著他邁出了第一步,不斷縮短的距離讓我始終狂跳的心臟變得安穩下來了。
仔細回想,我倆的相識相知,幾乎都是楚應予再朝我靠近,這次我怎麼也不能退卻。我有一種,如果在這裡躲開的話,會失去他的感覺。
緩緩在他麵前半蹲下,我伸手搭在了少年的肩頭,手掌下的身軀猛烈顫動,他沒有躲開,卻像是嚇到了。
手指從輕觸變成五指張開,順著他的肩線輕撫,我將自己貼過去,輕緩地擁抱了他。
“楚應予,楚應予……”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選擇了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直到他從抵觸混亂的狀態抽離,將我用力箍進懷裡。
肺裡的空氣都好像要被擠出來,脊椎都要被他勒斷。
“疼。”
抱著我的力道鬆懈了幾分,他目光空洞地呢喃著,“小娥,你應該離開。”
可你抱我抱得這麼緊,在說什麼口嫌體正直的屁話呢?
“不、彆走,我不會像對小白那樣對你的……”
“我會用你喜歡的方式對你好,你彆走。”
“可我已經不是最好的殺手,我不能保護好你,我差點讓你死了……”
一直在我耳邊絮絮叨叨的家夥像極了小聲背誦課文的同桌,我煩得推開他的懷抱,兩隻手捧住他的臉,啪啪拍了兩下。
清脆的巴掌聲讓他有片刻的回神,擴散的視線凝聚在了我臉上。
“在我心裡你就是第一!”
“在你心裡是第一有什麼用,能保護你嗎。”
“……”難為你狀態不對還能杠我啊!
想了想,我晃晃他的臉蛋,“其實在決定和你成親時,我就想讓你金盆洗手不乾啦,不當殺手了好不好?你可以有很多事情做,財富可以重新積累,何況你已經很有錢了,再做殺手,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不做殺手,能做什麼,但現在我連殺手都做不好了。”
“你對自己很嚴格啊,從來沒有輸過嗎?”
楚應予茫然地點頭,隨即像想到了什麼,痛苦地又搖頭。
“我輸了,我沒能帶回雲無憂。”
“他就是叛逃八重宮的排行第二的殺手?”
“嗯,我不想談這個。”
楚應予不願意多說,就算是在極度不穩定的狀態下,也不願意暴露出更多的黑曆史。
“可是輸贏很正常,有輸有贏……”
“不正常!我不應該輸!我現在連重影的氣息都沒發現,如果先前他沒有故意打歪,你就死了!我的疏忽,讓你死了!你怎麼能死在彆人手裡!”
“你冷靜點,重影肯定沒想殺我,他大概是做測試,想看看你的狀態。”
“重影不想殺,那彆人呢?我有那麼多的對手,你讓我無法專心!我不殺彆人,他們會殺你的!我已經輸了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突然握緊我的雙肩,楚應予神色驚恐地怒吼著,那種打從心底裡害怕的感覺已經衝破他的壓抑,全數爆發出來。
肩膀被捏得很疼,他激動到胸前的傷口崩裂,又滲出了血跡。
“是你、又是你、還是你……”
還在用力拽緊我,楚應予的目光直勾勾地對準,讓我退無可退,隱約察覺到一種從他身上泄露出的癲狂與偏執。
“自從遇見你,都不對了。”
“宮主說得對,不應該有牽掛。”
“唔——你走。”
喃喃自語著,他疼得渾身繃緊,捂著胸口蜷縮著倒了下去。我被他這不正常的樣子嚇得呆愣,一時沒能接住他。
我好像應該跑,楚應予也讓我離開。
我每次做選擇都不太行,若是玩遊戲,一定是活不過半小時的那種。
現在收拾盤纏跑路,或許能安穩地活下去。
“姑娘,哎喲,怎麼搞得。”
突然,葉子鄰居的大嬸在後院喊出聲,我回過神看到她和大叔兩口子背著趕集買的東西,像是湊巧路過。
大叔大嬸進來了,幫我把昏厥過去的楚應予抬去床鋪,他倆看到楚應予的正臉時都驚了一瞬,可也沒說什麼,依舊幫我處理。
等到安置妥當後,大叔拿著楚應予這把殘破的劍,眼神深沉地看著。
大叔調侃著:“李姑娘,你弟弟王五,該不會還有個名字叫楚應予吧。”
大嬸哈哈一笑:“喲,那不是和八重宮第一殺手同名啦。”
正準備倒茶拿點心招待兩口子的我停頓一瞬,雖說桃花村臥虎藏龍,但我屬實眼拙,沒看著大叔大嬸的身份。
如果楚應予和他們多接觸一下,應該就能識彆出來了。
“李姑娘不用緊張,我們早就金盆洗手不混道上了。”看出我的局促不安,大嬸和藹地拉著我過去坐,幫忙把茶水自己倒了。
“小女眼拙,不知大叔大嬸的名號。”搓著雙手,我好奇地看著兩人。
大叔本不想說,不過大嬸為了打消我的顧慮和疑心,熱切地介紹著:“放心李姑娘,我們和楚應予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說起來,他還算我們半個救命恩人。”
我一怔:“哎?”
“我叫丁鷺,以前是個小有名氣的盜賊,你大叔叫龍北霜,年輕時也是馳騁一方的刀客,人稱‘一刀兩斷賽閻羅’。”
“好厲害的樣子。”
龍大叔不在意地笑笑,“都是過去了,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都一把年紀。”
我又問:“那,楚應予又怎麼幫過你們?”
丁大嬸啜了口茶,開始憶當年,“那還是楚應予很小的時候吧,江湖真是代代出天才啊,你龍大叔都自愧不如。”
“就你總誇彆人,那我不是中毒了動不得,你又中了圈套。”龍北霜到底還有些脾氣,不滿地斜了老伴一眼。
“那時楚應予還是個娃娃臉小子,不過乾活很利索。他的目標正好是我們的仇家,二話不說抹了脖子,他就要走。我還想和小孩道謝,他卻很傲地說不是為了救我們,說不定下次我們也是目標。”
一說起當時,丁大嬸就忍不住發笑,好像現在長大的楚應予依舊是那個初出茅廬又自傲冷酷的小孩。
想象著更加稚氣冷漠的楚應予,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冷不防對上丁大嬸的眼神,從裡麵感受到了一絲揶揄。
“楚應予何時有姐姐的?”丁大嬸笑得不懷好意。
“沒有姐姐,有妻子。”
我還想扭捏害羞一下,身後傳來某人冷淡肯定的聲音,我驚訝地回頭看著披上外衫起來的少年。
“你沒事了嗎?這麼快就醒了?”
丁大嬸露出姨母笑,“果然如此。”
龍大叔瞄了眼在我身旁落座的楚應予,他把劍遞過來,“你雖不是劍客,但兵器不該如此破損。”
楚應予:“不用你管。”
龍大叔:“臭小子,你今天沒去趕集,我可告訴你,桃花村外麵來了十幾個江湖客,我起先還以為是有什麼大事。現在想來,都是衝著你來的吧。”
“彆擔心,這些人不敢衝到村子裡動手的,安心待著吧。”看出我的緊張,丁大嬸絲毫不懼地安慰著。
“二位請回。”
楚應予沒打算和大叔大嬸攀交情,冷淡地下了逐客令,我一愣,拉著他的手,用眼神詢問他怎麼回事。
但龍大叔卻很識趣,拍著老伴,說道:“走了,人家不歡迎。”
丁大嬸:“哎,我還以為要幫忙呢。”
楚應予:“不需要。”
主要是我顧及著楚應予現在狀態不太好,也就沒有忤逆他的做法,等到兩口子離去後,我看向某人。
他拿起劍準備出門,還彎腰在我臉上親了一下,這親昵的態度好像先前我倆沒發生任何爭執,更沒有吼過我。
一把拽住楚應予的衣角,我望著他,“你還記得你在後院昏過去之前的事情嗎?”
“我把重影趕跑了。”
“還有呢?”
“還有什麼?”
他忘記了!
我慌張地比劃著:“你趕我走,你說都是因為我,宮主說不該有牽掛。”
楚應予歪頭看著我,看出了我的焦急與不安,伸出胳膊將我攬進懷裡,“我有凶你趕你嗎?我不記得了。”
“我……你腦子沒事吧?”
“我腦子沒傷到。”
有點不敢輕易說出口他輸過的事,我惴惴不安地揪著他的領口。
楚應予:“你在害怕什麼?”
我:“覺得你不對勁。”
“哪裡?”
“你還記得你輸給排第二的雲、雲什麼來著。”
空氣凝固了,我感受到圈著我的臂彎猛地收緊,被擠壓的一瞬,我就聽到了他心臟瘋狂的跳動聲。
他記得,他絕對記得,但楚應予下意識地選擇去回避,還假裝他沒對我發過瘋!
作者有話說:
小楚:隻要我裝作沒發生,我就沒凶過小娥,也沒輸過。【肯定】
小娥:你吃屁!
第二十八章
已經發生的既定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輸過一次,就是楚應予想逃避的現實。
“我輸了,你看不起我嗎?”
“沒有!我不會的。”
“你覺得外麵仇家多, 感到害怕,要離開我嗎?”
“不是的,楚應予你先聽我說完!我是擔心你的身體,我覺得你越來越奇怪了,我們應該找丁大嬸和龍大叔幫忙。”
“不需要!你有我就夠了!”
“我……”
“你等著,外麵的人我很快解決, 不用怕。”
我甚至來不及說一聲小心, 他就提著劍離開了屋子,身影轉瞬就消失在日光中。
與其說我害怕,不如說楚應予更害怕。因為從第一掉落, 這份落差讓他不能接受?
還是認為, 不再是第一了, 他受挫了, 認為不能很好地保護我。
我搞不懂,枯坐在院子裡,來福依舊不敢出來, 好像比我還敏感。
“姑娘。”
“黎一姐姐?”
詫異地叫出來人的稱呼, 我看到她幾個起落停在了我身前, 像隻輕盈的蝴蝶。
沒想到會看到熟人, 我滿腔的疑惑都在這一刻到達了頂峰。
“楚應予說他輸給了第二, 你們八重宮叛逃的雲什麼很厲害嗎?”
“我來正是告訴你這些, 有些事小楚自己都不明白。”
黎一麵上的表情帶著一種下了決心的認真, 她是權衡利弊以後才趕來的。
“小楚輸給了雲無憂, 在小楚之前, 雲無憂是曾經的第一。”
這,這屬於是重登榜首?
我不解地問:“第一第二真的很重要麼?”
“你彆看小楚有時候呆呆的不吭聲,他還挺傲的。”
“……”確實有感覺到他這一麵。
“雲無憂從去年開始就生了叛離的心,但他隱瞞得太好,連我都沒察覺。如今追查才發現,他在外麵有了女人。”
“然後呢?楚應予也有了我啊!”
“英雄難過美人關,為了這個女人他要脫離八重宮。”
我抓住了話語裡的無奈,愕然問道:“你們八重宮不允許殺手成親?”
“準啊,怎麼不準,也不是沒有成親的殺手。隻不過雲無憂自己不想乾了,他要直接退出,說是厭倦了這打打殺殺的日子,想和妻子退隱江湖,更不想讓妻子擔憂。”
難怪楚應予就算要和我成親,也沒說過要退出的話,當然,他可能和雲無憂想得也不一樣。
我居然有點羨慕雲無憂的老婆是怎麼回事!
“巧的是,你知道雲無憂的妻子住在哪裡嗎。”
“哪裡?”我心頭隱隱地冒出一絲猜測,不會這麼湊巧吧。
“桃花村,一個叫葉子的瘸腿姑娘,或許你都見過。”
“……”
儘管已經有了這種念頭,但真的聽到時,我還是有種震撼的感覺。
葉子的相公是八重宮排第二的殺手雲無憂!
楚應予是去追殺葉子的相公,然後輸了?
“小楚自開始執行任務以來從無敗績,以他的天賦和能力,不會輸給雲無憂的。”
“可他,確實輸了,看起來還傳開了的樣子,外麵好多仇家追殺到村子外了。”
“這些泥巴點子不值一提,我現在比較擔心你。”
“哎,我?”
黎一伸手撫上我的麵頰,多情的眼眸裡閃爍幾分憐惜,“我知道小楚曾經養了一條叫小白的小狗,然後他自己把狗殺了。”
“你連這個都知道?”
“我當時看著他動手的。”
“這……可是楚應予說,他不會這樣對我的。”
“那是你沒影響到他之前,他現在輸給了雲無憂,我很惆悵啊。”
這樣說著,黎一惋惜地歎了一聲,仿佛我已經是一具屍體那般。
“我當然希望你比小白爭氣點,但楚應予的情況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
黎一俯身靠近,在我耳旁輕輕咬字吐聲,“宮主相當在意他,在他身上中了蠱,他能夠掙脫從小到大的束縛嗎?”
原來是這樣!老土又合情合理!
是思維受到了控製和乾擾,不是楚應予本性如此。說不定小白的死,也是他輸給控製的結果。
看過那麼多影視劇網文的我會害怕嗎!果然八重宮的宮主不是什麼好東西!哼!
“姑娘?”
發現我振奮起來了,黎一的眼裡透出驚訝,她以為我會害怕,結果反向激起了我的勇氣。
我握著黎一柔弱無骨的手,堅定道:“放心,我會陪著楚應予克服的!我不會逃避!”
黎一:“膽子這麼大了?當初還被我的飛鏢嚇傻了呢。”
我:“此一時彼一時!”
仿佛被我的無畏給感染,她眼神閃動,溫和地注視著我,捏捏我的臉。
“你真可愛,我是男人我也愛。”
“……”這話土的我沒敢接腔。
“那我就,試著信一次?不跑就不跑吧,你自己保重。”
“等等!黎一姐姐,葉子的相公打贏了楚應予,那他們還會被追殺嗎?”
“按照八重宮規矩,從此以後雲無憂自由了。不過我覺得宮主應該不會太高興。”
雖然我的小老公輸了,但我莫名地為葉子感到了一絲欣慰。可能,我也將我的一點期待投射到了她的身上吧。
希望能接住這份好運,讓我和楚應予也擺脫八重宮的桎梏。
黎一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我則是堅定地留在了屋子裡,順便把來福給教育了一頓。
我們不可以拋棄楚應予,要同舟共濟,攜手共進退。
傍晚,楚應予回來了。他的身上又臟兮兮的,手裡那把殘破的劍好像並不影響他的使用,依然能做到削鐵如泥的地步。
少年身上的殺氣還未收斂,整個人好似一柄打磨銳利的快刀,泛著凜凜寒光。
“楚應予!你回來了!”
無視了他身上的威壓,我小跑過去,手裡拿著汗巾給他擦拭。
這張柔嫩的臉像是麵團那般,任由我揉圓搓扁。把臉上的汙漬擦乾淨,我期待地看著他。
“把那些仇家趕跑了嗎?”
恍惚中回神,他慣性地伸手將我往懷裡抱,“跑了好多,他們都不敢和我打。那些鼠輩,以為我一時失手輸給雲無憂,就覺得也能來我頭上作威作福。”
“不氣不氣,我們贏了的!”
“沒殺光,不算贏。”
“贏了!就是贏了,打跑了也是贏!我宣布,我們贏了!”
被我這樣義正言辭地說著,楚應予愣愣地看著我,臉上總算有了一絲能稱為輕鬆的情緒。
可他神色巨變,身體又痛了起來。
“我知道你為什麼會痛了,有人說是宮主給你中了蠱毒!”
好似不相信我的話,他掙紮著捂著胸口,疼得渾身都在痙攣。
“宮主……不會的。”
“如果不會,你這個情況怎麼解釋!”
“你為什麼、相信黎一的話,她居然敢繞開我找你。”
“你、我……”
我都沒說出黎一的名字,他卻一猜就猜中了?
“她是不是要帶你走,我要殺了她。”
“你瘋了!不是的,她沒有要帶我走,這些都是我自己猜測的!”
眼看著他轉身要走,我從後麵抱住腰,力道大得居然拖住了楚應予。
“我不會走的!真的不跑,我都說過要嫁給你,還能跑哪裡去?不管你輸了也好,贏了也好,我都認定你了!”
楚應予身上這股暴躁的氣息鎮定了下來,不再與我對抗著要去殺黎一。
渾身鬆懈下來,他摔坐在地,呢喃著,“宮主就像養父,他不會這樣的。”
“那我會害你嗎?”我在他麵前蹲下,捧著他的臉問。
“說不定。”
“……我一腳踹翻你哦!我害你乾嘛,貸款守寡?”
疼得捂住腦袋,楚應予恨恨地說:“你總會跑,也不聽話,梁侖也比我好……”
怎麼忽然翻舊賬了!
“你還是離開我吧。”
絮絮叨叨地說著,楚應予好似做了重大決定,烏黑的眼珠濕漉漉地望著我,說出了違心的話。
就好像隨時會被遺棄的犬類。
他在與自己做對抗,擺出了讓我走的姿態,可是,抓我抓得好緊啊。
就是這種想要占有又怕傷害我的模樣,讓我堅定了要與他一起扛過去的想法。我會陪著他戰勝控製,然後慢慢幫他剝離掉八重宮烙下的印記。
宮主曲夜思絕對不是泛泛之輩,一定哪裡有古怪。
“楚應予,你還記得你十八歲的生日願望嗎。”
“你說想要我一直陪著你,那你現在在說什麼?不可以說言不由衷的話,我喜歡你的直爽和坦誠。”
“我不會走的,你的願望由我來完成。”
“我們不是還要成親嗎?你挑個日子,我們成親好不好,兩個人一起,你不用緊張,也不用害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不管你還是不是第一,我都不在意。”
“楚應予,聽明白了嗎。”
晃晃他的肩膀,恨不得捧著他的臉蛋咬他一口,讓這稀裡糊塗的人清醒點。
“你不走嗎?”
“不走,我要陪著你。”
“那就再也不準走了。”
“呃,好的!”
“我們明天成親。”
“啊這,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對上他的目光,發覺這眼裡的執拗和焦急,好像成親就能解決眼下的一切問題。
“是你讓我輸了,我不能連你也失去。”
一改先前的猶豫和掙紮,他牢牢地抓著我,有一種孤注一擲的狠絕。
“我答應你,明天成親,喜服我早就讓成衣鋪去做了。但是,你也要答應我。”
“什麼。”
“與我一起,好好地麵對問題,你的身體問題可能是宮主造成的,你不能盲從。”
“……”
說到這裡,楚應予的頭疼就更明顯了。他一手撐著頭,一手揪著我的手不放,額下冒出了汗液,看著很是艱辛,可就算這樣難受,他還是低聲斥責著。
“宮主不會的,他對我很仁慈,他於我有養育之恩,你休要胡說。”
“……好,我不與你在這件事上起爭執,暫且先放下,你不舒服,我扶你進屋。”
“你生氣了?”
他有些緊張地拉著我的衣角,阻止我起身,被扯得一個趔趄,我回頭打了下他的爪子。
“彆拽我,我是有點生氣,因為你盲目相信他。”
“可他是我養父。”
“我還是你老婆!總之,我也沒有要和你吵架,隻是暫時不說這件事。而且,不能因為他有養父的身份,你就覺得他的一切都是正常的,盲目地相信他。”
“你現在不說,何時要與我吵?”
“……洞房花燭夜和你吵!通宵不睡!”
“不要。”
“彆扯我,好痛的,你先平靜一下。你怎麼突然就覺得宮主像養父了,你之前也沒說啊!”
“你先前也沒輕信黎一,認為宮主對我下蠱。”
這種時刻,我真是討厭極了他的舉一反三,但念在他現在不舒服又神誌不清的,我不能生氣,發脾氣也解決不了問題。
“我暫且不說是,或者不是,我們各自保留看法。出發點都是為了你,我不想與你探討未成定局的事。但你要知道,我和你是一起的,我也隻信你,我們成親以後,慢慢查真相好不好。”
輕語慢言地哄著,不想讓楚應予在這個時候還要為難,我扶著他起來,誠懇地提出了建議。
少年人的眼裡有著天真與在乎,這讓他變得不再像以前那個事事都能輕鬆掌握的冷漠殺手,而是個陷入家長和女友之間不知所措的沒用小年輕。
“小娥,你不會離開我的,是吧。”
“不會,成親,馬上成親。我們明天就布置房子,晚上就洞房花燭。你身體不好我也不會放過你,我們還要生小孩,但孩子不可以當小殺手了,要規規矩矩過日子。”
“……”臉紅了。
關鍵時刻還是要靠我這個姐姐來力挽狂瀾,既然沒有安全感,我給他!
給到他再也不會覺得我想跑,讓他無暇顧及,根本沒有心思去想亂七八糟的事。
我一定不會輸給旁門左道的蠱毒的!
作者有話說:
第二十九章
又是一夜同塌而眠, 睜開眼就對上楚應予直勾勾的黑色瞳孔。驚魂一瞬,要爆發出嗓子眼的尖叫被少年湊上來的冰涼唇瓣給堵住。
翻轉身體壓住我,他將我吻得幾近窒息。我從推拒變成了雙手抓緊他的雙臂, 纏綿到令人麵紅耳赤的深吻後,身上的人退開了,我大口大口地喘息,望著屋頂的橫梁久久回不過神。
嘴唇發麻了一會兒,我側頭看向他,“你醒了多久?”
楚應予橫過手臂將我圈入懷中, 含糊地低聲念道:“沒睡。”
吹拂在耳邊的氣息讓我癢癢的, 我躲了躲,被他更用力地圈住。
我驚到了,年輕人就是體力好?
從前天晚上回來時, 他就是戰損的狀態。昨天迎戰了重影, 白天還收拾了一堆仇人, 沒有好好吃飯, 夜裡和我一塊,居然睜眼到天亮?該不會盯了我一個晚上吧?
我憂心地側過身體,望著他有著淤青的眼底, 問道:“不休息, 身體沒事嗎?我覺得要垮了。”
“不會。”
“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我們今天不是成親嗎, 你都不睡?”
“睡不著, 我總覺得, 我睡了, 你就走了。”
“……”
怎麼越來越患得患失了, 除了身體不對勁, 精神情況也岌岌可危。
“我就在這,你想什麼呢,趕緊起床布置一下,至少今天成親要有新房的感覺吧。”
“我沒成親過,不知道。”
“……”
他父母也沒教,周圍環境也不是正常的,而我隻能靠著對影視劇裡的了解來布置一番。
思前想後,我決定去請教一下丁大嬸,她作為過來人,應該比我清楚吧。
“楚應予,我們要不要請丁大嬸和龍大叔來吃喜酒?”
“不要,隻要我和你。”
“多少有點孤單了,黎一呢?”
“都不要,我討厭她越過我找你。”
“……你的養父宮主呢?”我故意這麼說著。
“成婚後再說,宮主會派人送賀禮來的。”
看來是鐵了心隻想和我單獨成婚了,在這方麵我倒是依他了,不過籌備的工作還是跑去問了丁大嬸。
丁大嬸其實很想湊熱鬨,但由於楚應予的倔脾氣,也隻能提供一下技術支持。甚至還要給我傳授房中術,聽得我頭蓋骨都要飛起,不能因為我學跳舞就可以使勁作吧!
撇去這些臉紅心跳的環節,成親就算一切從簡,房子還是要喜氣洋洋一點。
賴床的楚應予被我拽著起床,在買喜燭、燈籠的雜貨店跟著老板娘學了下剪窗花,我沒學會,他倒是會了。
不愧是“小媽”。
於是把剪紙的活兒全部交給他,一刻鐘就剪完十個囍,我美滋滋地拿著漿糊貼上這些囍字。
來福今天總算敢從狗屋附近跑出來了,因為楚應予的狀況看上去好了很多。
在狗屋上貼一個囍,回頭拎著剪紙,看到了身後的少年,我笑著將囍字往他胸口上比劃。
“要不要給你也貼一個呢。”
“貼樹上,我抱你。”
說著,他屈膝彎腰,拍著自己的肩頭。我忍著笑,還真就騎上了他的脖子,拽穩我的雙膝,少年像顆挺拔的翠竹那樣將我托舉起來了。
把囍字牢牢地貼在了粗壯的大樹上,它就像這個院子沉默的守護者,見證者了我和楚應予的點點滴滴。
“我說留下這棵樹不錯的吧。”
“嗯。”
我低頭,對上他凝望過來的目光,春日篩落下的光盛在少年的眼裡熠熠生輝。我看得心潮湧動,隻覺得這一刻真美好。
下午和楚應予去了成衣鋪拿喜服,試穿了一下很合身,一身紅衣的少年真是俊美極了,我花癡地繞著他周圍看,像來福晃尾巴那樣。
拉住我的手腕,捧著我的臉揉了兩下,差點在老板店子裡秀恩愛,我連忙捂住他的嘴,“回家再親熱,結了賬再買壺酒,交杯酒可不能少。”
脫了喜服放竹簍裡,讓楚應予背著,我拉著他去打了半斤清酒。
“你酒量怎麼樣?”印象中是沒看過他喝酒的,我好奇地問。
“很少喝,不知道。”
“你們殺手裡有沒有特彆愛喝酒的。”
“有,嗜酒如命,不喝酒反而動不了手。”
“真神奇。”
“你呢,酒量如何。”
我在腦子裡想了下自己的酒量,白酒一瓶紅酒兩瓶,啤酒兩箱,和朋友聚會很少醉過,過年喝趴過不少長輩。
“酒量還可以?今晚試試,小楚弟弟。”我笑著點了點他心口。
揉著被我戳過的部位,楚應予呆了幾秒,臉上慢慢蒸出淺紅來。
因為不是趕集日,村子街上沒那樣熱鬨,甚至說得上是冷清的。隻有常開的店鋪在營業,稍微逛了下,我就想牽著他回去,但他忽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努力握著拳頭。
雖然有些莫名,可我並沒有放在心上,隻以為不方便牽。
直到進院子時,看到楚應予眉頭蹙起,麵色有些白,我立即問道:“怎麼了?身體很痛?”
“我可以成親。”
“我沒說不成親,你彆緊張嘛。”
他匆忙瞥我一眼,沒有回應,好像是不想在大喜的日子讓我憂心。
“你去休息,我做飯,然後簡單拜堂就算過了禮好不好?”
“我……”
“不用你幫忙,休息!”
楚應予父母的牌位還是他自己用木樁子削好刻出來的,沒有描金塗漆,但也算是規矩。
我將堂屋收拾乾淨,擺上大方桌,牌位和香火供上後,又在桌前放了兩個蒲團。
晚飯後我催促著楚應予去換衣服,他背對著我,沒讓我看到他的神色。我問他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他說是的,但再疼也想繼續拜堂。
他都忍到這份上了,當然要接著來了。
他總覺得我可能會跑,他根本就沒有一刻放鬆下來過,一直緊繃著,卻還要在我麵前裝得正常。
我已經分不清是蠱毒影響了他,還是兩相結合,成就了現在這個矛盾脆弱的他。
越硬的刀越脆,因為沒有韌性。
對著梳妝鏡整理好自己,蓋上紅蓋頭,我謹慎地盯著地麵,走到堂內。
視野裡出現了靴子的一角,我伸手摸到楚應予的袖子,緊張又有些羞澀,輕聲叮囑:“拜堂以後才準掀開蓋頭哦,然後再喝交杯酒。”
“……”
他沒有回應我。
心裡有點納悶,忍不住想掀開蓋頭偷瞄一眼,可我還是止住了這種小心思。
“汪汪汪!”
院子裡的來福一反常態地衝進堂屋,對著我們一頓狂吠,焦躁地好像餓了三天一樣。
我用手驅趕了兩下,“乖啦,一邊去。”
可能是楚應予也瞪它了,來福壓著嗓子發出害怕警告的嗚嗚聲,它追著自己的尾巴咬了幾圈,結果還是衝著我們吠。
透過蓋頭的縫隙,我看到楚應予將來福拎出去了,然後關上了大門。
紅燭被窗外的夜風刮得晃動,光熄滅的瞬間,屋子裡暗了下去,可馬上又明亮起來。
我們沒有說話,屋子裡很安靜。
我想了想流程,清了清嗓子開始喊,從一拜天地開始,一直到夫妻對拜。
被楚應予攙扶著站起身,我隱隱期待著,提醒道:“掀蓋頭吧?我今天的妝很好看哦,口脂塗了很厚,能親你滿臉唇印呢。”
忍不住說笑著,忽的,眼睛的餘光瞥見了蓋頭下的劍。
楚應予的手上拿了那把殘破的劍。
我怔然地杵在原地,一股寒氣從腳底攀升,瞬間擴散到全身,成親拿著劍是要做什麼呢?
突然間,眼前的紅色被扯開,用劍柄挑開我蓋頭的少年歪頭看著我,他穿著豔麗的喜服,神色卻是冷漠的,呆滯的。
漆黑的眼睛幽深無情,沒有了平日裡對我的柔軟,這樣的眼神,他通常是用來看屍體的。
就像初見時那樣,可他連好奇都沒有了。
“小娥,我覺得,你還是死了最好。”
“……”
“這樣我就不會痛了,不會念了,不會想了。”
令人頭皮發麻的話語從他嘴裡說出,他冷冽的麵容出現了一種很不尋常的僵硬,像極了浮在臉上的人|皮麵具。
精致的臉,但沒有人類氣息的模樣,宛如一具被操縱的空殼。
是轉身跑還是向前抱他。
眼前好似出現了送命題,不管選哪個大概都要豁出去。
“你願意為我死的,對吧。”
“不願意!比起死,我想和你都活——”
活下去的話沒能說完整,眼前一片寒光乍現,我的聲音變成斷了弦的樂器那樣,奏出了古怪殘破的音調。
身體的力氣在一瞬被抽乾,脖子上的皮膚緩緩地滲透出一線紅色。
被切斷的喉嚨再難發出清晰的聲音,我的瞳孔劇烈顫動著。這不是一種劇痛,可以說是緩慢地,麻木的感官刺激,等到回過神時,生命已經結束了。
死亡被定格,周遭的聲音全都湧入耳朵裡,喉嚨中發出了血肉筋骨斷裂的細碎聲響,血液的流動,春夜裡的蟲鳴風聲,還有來福發狂地怒吼與撞門聲。
這些都很清晰。
意識在這一刻高度清醒,身體卻不能動了,像癱爛泥一樣摔在了地上,視野裡的少年也變得失去了色彩。
原來在死神麵前,我根本做不出選擇。
“哐當——”
劍掉落在地的聲音猶如震天巨響,伴隨著我的倒下,楚應予的臉部扭曲了,少年猝然跪地,在我幾步之遙疼得渾身痙攣。
意識在逐步地抽離,我覺得眼前一片炫光,蠟燭的光掩蓋了一切。
奄奄一息的我被楚應予抱入懷裡,他發出了一種人類很難發出來的悲鳴聲,比來福的聲音還驚悚難聽。
如泣如訴,聲似厲鬼。
他將手捂在我的脖子上,徒勞地想堵住開裂的傷口,可他劃開的不僅僅是皮膚啊。
不是像那晚的試探,而是真切地把我的喉嚨切開了。
“彆死、彆死……”
作者有話說:
第三十章
我在俯瞰。
這個居高臨下, 將所有的景象收入眼底的視角是很新鮮的。意識尚且沒能掙脫混沌的泥潭,可我聽到了古怪的聲音。
有人在笑,然後又發出了悲傷至極的抽噎, 斷斷續續的。
聲音與畫麵開始契合,像互相咬合的齒輪,我的思維重新轉動,緊接著,聽到了來福淒慘地叫聲。
哦,我想起來了, 我死了。
被楚應予乾脆利落地殺了, 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讓我說完。
太打臉了,我以為楚應予喜歡我,喜歡到能夠對抗一切, 還覺得兩個人努力, 就能得到圓滿結局。很遺憾, 我沒能打敗中在他身體裡的蠱毒。
說不定經過這麼多年的融合, 他早就認同了這種思維,被曲夜思牢牢掌控著。
我的選擇能力果然稀爛,直接打通壞結局了。
屍體的眼睛都還沒閉上, 我看著很是死不瞑目, 還是他給合上的。
感官複雜地注視著堂屋內的一切, 很乾淨, 甚至沒有飛濺的血跡, 大紅蠟燭燒得還剩半截, 凝固的紅色蠟油像極了我脖子上的致命傷痕。
還真是慘敗啊, 我還以為自己能夠改變楚應予, 能夠幫助他擺脫八重宮的束縛, 還是太天真了。
我甚至沒能給夠他安全感。
空有一身絕世內力,卻半點沒能發揮出來,感覺還挺對不起孤勇者老伯的。
後知後覺地看著自己半透明的雙手,發現自己身上沒有衣物,就像一處晃動的人形火苗,徒有輪廓。當我嘗試去觸碰房梁,身體徑直穿越過去了,就像穿模的模型。
我大概是成鬼魂了?那我這樣算死了嗎?什麼肉身已死,靈魂飛升的戲碼!
遙遠的前方閃現出一道微光,這道光芒溫暖而明亮,那道光好似在召喚我,甚至讓我覺得聽到了孤勇者老伯的聲音。
跨過去,我能回家。
可我的身體都涼透了,一個靈魂過去也行嗎?
冥冥之中,我好似察覺到靈體裡流動的暖流,冷冰冰的屍身還被抱在少年的懷裡,靈魂的我懸浮在半空中,有一種打通了渾身筋脈的錯覺。
我可能,還沒死透?
腦子裡冒出這個想法,我降下自己的身體,嘗試著拍拍楚應予的肩頭,“嗨,我腦子不清醒的美貌鰥夫?”
不出所料,我的手掌穿過了他的身體,他並未察覺到任何不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
感受不到我的觸碰,聽不到我的聲音,也自然看不見我。
因為嘗試著去捂住我的傷口,他的手上、臉上都染著我的血,紅色凝結在他白皙的臉龐,像是一塊塊觸目驚心的疤痕。
時而發笑,時而悲鳴的他像極了電影裡腦子不正常的連環殺手。
那到光亮一直存在於我的前方,是我可以抵達的距離,可我現在很想看看剛結婚就痛失老婆的憨批鰥夫要如何做。
分屍把我煮了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向著驚悚片狂衝到底?還是收斂所有情緒,裝作從未發生,又變成了正常的武俠劇?或者痛失所愛大殺四方,成為血漿片?
不著急,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再看看他的後續吧,看了我就走。這憨批,殺都殺了,現在解脫了,不該很開心嗎?
心裡這麼想著,我無聲地望著下麵的一切,甚至在楚應予抱著我屍體發呆時,在他頭頂上來回飄了兩圈,還用腳去踹他的背。
不管我張牙舞爪打他多少回,他也雕像那般一動不動。
好無聊哦。
把我宰了以後,是不是蠱毒就減輕了?想到這裡,我又有點在意了,我是相信黎一的話的,曲夜思在楚應予身上動了手腳,如果我不去追查,那他以後都要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一生了。
孑然一身,就算再遇到喜歡的人,還會重蹈覆轍……
關我屁事!反正我都被他殺了!我也輸了啊,我以為自己能贏!
好好的大婚夜變成殺人夜,也不知道洞個房再動手,暴殄天物啊!
憤恨地想著,我又是一腳往他腦袋上踹,再次穿透了過去。
冷靜點想想,說不定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楚應予並沒有多喜歡我,他就是一個冷心冷肺的家夥,我上網衝浪看過太多這樣的男性了,裝得很喜歡罷了!
他又有什麼不同,因為是古代,是殺手,可能被下蠱,所以我要原諒殺了我的他嗎。
我在生他的氣,很憤怒的那種。
數月以前,我原本已經平靜地接受自己會被他殺這樣一件事。可他說要為了我努力去改,用我喜歡的方式對我,他想要我活著陪著他。
就是因為他給了我承諾,他卻沒有做到,反手一劍就讓我死了。
如果是這樣,當初何必給我那份希望,痛痛快快讓我上路就是了。
本著這份怒意與不甘,我才沒有走向遠處的光芒。
忽的,石像動彈了。
楚應予從地上麵無表情地站起,他抱著我的屍身走出了屋子,我立即飄過去。
哇,之前都沒注意,今晚的月色真不錯啊,又圓又亮,連烏雲都很少。
“汪!”
來福差點就撲上來撕咬楚應予,可臨到頭了還是沒能下嘴,來福嗚嗚叫喚著,繞著他在跑,好像很緊張很難受。
從來都是搖晃的尾巴低垂了下去,它頻繁地用爪子去抓楚應予的褲腿。
楚應予目不轉睛地抱著屍體繼續走,根本沒有在意周遭的一切。
“來福!”
我落到地上去喊來福,大黑狗愣了一瞬,趴下的耳朵豎起,朝著虛空中凝望。
對,沒錯,我就在這個位置!來福能感應到一點,黑狗通靈!
來福放棄了對楚應予地討伐,跑來對著我的方向叫喚,甚至用爪子刨土。
我現在有點理解找男人不如養狗的話了呢。
雖然不能去觸摸來福,但它在狂吠了半個夜晚後終於鎮定了下來,最終它鑽進了狗屋裡,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在靜靜。
等我再抬頭看,楚應予已經抱著屍體走了很遠,我連忙飄過去追上。
三更半夜抱著穿著嫁衣的女屍很恐怖的啊,就算那是我的屍體,看著還很新鮮漂亮,我也覺得格外滲人。
一路來到了村裡街道,我看到緊閉的醫館,真以為楚應予要敲門,結果他抱著我的屍體翻牆了。
我:“……”
無語地穿牆而過,我希望大夫不會被他嚇死。
老大夫被吵醒的楚應予嚇得幾乎背過氣去,過得幾分鐘,堂內亮起了燈火,我的屍體被平整小心地放在了床榻上。
穿好衣服的老大夫麵對這詭異的情況,也不多問什麼,隻是麵露難色地對著屍體檢查一番,支支吾吾道:“這,老夫也無力回天,新娘子已經沒氣了,脖子上的是致命傷。”
楚應予像木樁子那樣,還是沒有多餘的表情,臉部肌肉大概都壞死了。
“縫好傷口。”
“行,但老夫隻能縫合表皮,內裡的血肉筋骨卻沒法了。”
“……”
“新郎官,還要縫嗎?”
“縫。”
老大夫就著油燈,穿針引線,撚起我脖子切開的皮膚,仔細地重疊好後,他用勾針戳入皮肉裡。
看著針線在我的皮膚上遊走,我不禁摸著自己的脖子,沒來由地哆嗦一下。
縫合並不難,就是不能救活了。
楚應予又要求老大夫開一些保存屍身的藥水,也幸好大夫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鎮定地縫合以後,他用汗巾擦著手,提了個建議。
“如果新郎官想長久保住夫人的屍身,我倒還有一個法子。小時候聽師父說,天居山的天池洞底裡盛產寒冰玉,用此物打造的棺槨能保屍身不腐,不過天居山世代都是魔教玄陰教的地盤,易守難攻,有進無出啊。”
我飄到老大夫身旁,這個玄陰教怎麼感覺在哪裡聽過?
雖然沒有理睬老大夫,但這話楚應予是聽進去了,江湖上殺大夫是大忌,就算是此刻不清醒的楚應予也沒有瘋起來亂發泄。
他就像一個被罩在了袋子裡的人,所有的情緒都收攏壓抑,有一種岌岌可危的緊繃感。
一言不發地將我又抱起來,他沉默地回去了我們的小屋。我一路跟著,看到了大樹上貼的囍,還有燈火搖曳的溫暖堂屋。
窗戶上、門上、樹上、狗屋上的囍,到處都是我生活的氣息,處處都有我的影子。
我發現狗屋空了,直接將腦袋穿過木板,沒有看到來福。
繞著前麵的院子搜尋一遍,來福不見了!
“楚應予!來福跑出去了!”
他當然聽不見我焦急的呼聲,自顧自地將我抱去了房內,我的身體以一個安詳的雙手交疊在胸口的姿勢躺平。
黑發雪膚紅唇,嬌麗異常,死去的我竟是有著妖冶的美感,脖子上的皮膚縫合得很好,幾乎看不出致命傷,我安詳地猶如睡著了。
當然,也因為楚應予手法太好了,沒有砍得我皮肉亂濺。我莫名地想起網上的話,我失去的隻是生命,可他失去的是愛情啊!
“狗跑了!你在乾嘛!親我乾嘛!親活人你不要,偏偏抱著我屍體親!”
看到楚應予在我唇上留戀地吻了下,我衝過去就對著他的腦袋拳打腳踢,我的招式全部落空。
撒氣一樣在他身上亂打亂踢,楚應予已經握著我的手貼在了麵頰上,他就這樣望著我的屍體,唇角帶著一抹笑意。
像是要笑,又像是馬上能哭出來。
臉上的麵皮抽動了幾秒,他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樣子。
“我去找寒冰玉,等我回來。”
等個屁!我都涼透了!是要把我當木乃伊嗎?死了都不能入土!
用老大夫給的藥水將我給仔細地醃入味,我就這麼看著楚應予伺候著我的屍體,這個場麵還是很怪的。
看不下去他不乾人事了,我飄出去找來福,裡裡外外翻了個遍,是真的不在房子了。
黑夜裡,我看到一盞燈籠由遠及近,那可不是鬼火,而是挑著燈籠的丁大嬸和龍大叔,腳旁邊是帶路的來福。
好聰明啊!我的狗寶!
丁大嬸要進院子時,先是被龍大叔給攔住了,已經感受到不尋常的龍大叔自己先進來,讓妻子在後麵警戒。
當他倆來到房前時,楚應予剛好結束擦拭藥水的事,他給我蓋上被子,空洞的黑眸轉向了門口的兩人。
龍大叔駭然一驚,退了兩步,背在身後的刀震顫著出鞘。
沒想到楚應予根本沒想動手,他脫下自己的喜服折疊好,在衣櫥裡拿出了平常的深色勁裝,換好衣服後,他輕聲說道。
“我有事出門,你們幫我照顧妻子。”
怎麼照顧啊?屍體耶大哥!
丁大嬸瞪大了眼,想罵他幾句,又被龍大叔製止了。
“你去,我們守著。”
得到了龍大叔爽快的保證,楚應予連那把割了我脖子的殘劍也不拿了,而是就這樣走了出去。
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聲音有了一絲顫抖。
“來福,送給你們了。”
還不知道自己被送人的來福趴在我的床下,但它看著的方向,是我魂魄飄蕩的上空。
沒有任何人留意到來福的目光,我有點跟不上眼前這局麵,楚應予做決定是很快速的,猶豫兩秒,眼看著他要消失在黑夜裡。
我一咬牙,還是朝著他的身影追過去。
變成阿飄的好處就是不用吃喝、日行千裡、穿牆遁地,很是自由,就算是楚應予這樣的絕頂高手,也發現不了我,甩不掉我。
看來他不是招鬼體質呢。
樂觀地想著,我看到天光微明,月落日升,新的一天已經來臨。
楚應予騎上快馬還在趕路,他幾乎不停歇,宛如上了發條的機器,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我不知道天居山距離桃花村有多遠,可既然是魔教的地盤,應該不是什麼好進去的地方。
三天兩夜的極限趕路,楚應予可以說是不眠不休。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他來到了天居山腳下,玄陰教的核心位置是通過一線天的峽穀,然後進入內部的。
天居山三麵臨崖,一麵是一線天,確實是個好位置。
可以不從大門進,比如從山林野道突擊,隻要不迷路,不怕猛獸、陷阱、陣法,就能不走正門。
懸浮在高空俯瞰這地形,我看到了平靜如鏡的天藍色池水,被群峰環抱,靜謐又神秘。然而在這四周,身著統一服飾的人站崗放哨,持刀拿劍,一看就是守護在天池邊上的。
得到了這麼多信息,可我又無法傳達給楚應予。
也不知道他以前和魔教交過手沒有,我有些擔心啊。
其實我的屍體都涼了,乾嘛還要找寒冰玉呢,活著不珍惜,死了又何必做出這些樣子。
這恐怕是為了尋求自己內心上的寧靜吧,不這麼做,不留下我的屍體,他可能心裡過意不去。
楚應予顯然不打算從大門走,繞過正門就往幽深的山林中衝去。天池,肯定是在山頂上,他打算獨闖。
少年如燕雀般輕掠而過,不留任何痕跡,甚至觸發不了機關。
衣袂刮落的樹葉還未墜下,他已然踏出數十米之遠。
他急不可待地去尋找上山的近道,半山腰上喧鬨的瀑布水潭裡傳出破水聲。
這並不像魚兒跳躍的聲音,而是什麼大型東西從水裡猛地冒出。
經過瀑布潭水的楚應予剛一落下身形,水中躍起的身影迅疾發射出數枚暗器。
我下意識地飛撲過去擋,結果暗器全部穿過我的身體,擋了個寂寞。
不對啊!我乾嘛要給他擋暗器!
淩空飛旋翻轉,以手撐地的楚應予趴伏在岸邊,手中已然握緊鐵針。
我看向水邊,爬上岸的兩人是一男一女,渾身濕透地互相攙扶著。血水剛暈染開,其中的女人嘴角染血,咳嗽著又噴出一灘濃稠的血液。
等我靠近了,看清這二人的樣子後,我驚得螺旋升天。
張珊和她的師弟!這是何等的緣分!
因為張珊的名字實在太好記了,所以我記得很牢固,她師弟的名字我倒是忘記了,好像也挺好聽的吧?但沒有烏雲染好聽!
張珊看著沒有外傷,但她麵如金紙,咳得像是要把肺給吐出來。抱著她的漂亮師弟心急如焚,完全沒有初見時諷刺我的討厭勁兒。
楚應予的鐵針已經對準了張珊的咽喉,我在邊上想勸,但這無濟於事。
張珊氣喘籲籲,躺在師弟的懷裡,看著不速之客,驚駭之中問了出口,“楚應予?你為什麼在天居山?”
“寒冰玉。”言簡意賅的某人。
“原來不是執行任務嗎?”呢喃著,張珊捂著胸口,又是一口血噴出。
師弟讓她閉嘴休息,點了她幾處穴道,擦乾淨嘴角的血沫後,看向了一幅要殺人越貨的殺手。
“寒冰玉是我教守護的聖物,在天池地洞深處,隻有水性極好之人才能取出,而且沒有教主令牌,無人能去往天池。就算你武功高強,能對付幾百人嗎,楚應予。”
沒有理睬對方,楚應予轉身要去山頂的天池。
“你急著要寒冰玉,無非是想要屍身不腐,鮮活如初。就算你有能耐殺幾百幾千人,你又如何下得百米深的天池,去錯綜複雜的水底洞穴尋找寒冰玉,說不定等你拿著東西回去,屍體早爛了。”
“……”
楚應予的麵目有一瞬的猙獰,他停了腳步,轉頭看向師弟。
“最簡單的方法,你去殺了教主歐陽擎君,拿了令牌,號令教內水性最好的一支遊龍隊潛入天池拿寒冰玉。”
“人在哪。”
“人在教內的問天塔,歐陽擎君剛逼出身體裡的餘毒,他現在比較虛弱,你勝算會大很多。”
楚應予沒有出聲,他在思考。
“蕭若隱,歐陽擎君對你不錯,為何出賣教主。”
“大名鼎鼎的殺手居然認識我,實在榮幸。如你所見,我與師姐想刺殺他,隻不過棋差一招,被識破重傷,這才從水中密道逃出來。”
楚應予的目光終於施舍給了昏睡過去的張珊,少年走過去蹲身,想要去扯張珊的領口。
蕭若隱一巴掌打開他的手,像護食的野狗,厲聲道:“做什麼!”
手背直接被打紅,楚應予看了眼,我抱著雙臂飄在他旁邊,唾棄道:“果然老婆死了,就開始不守男德!”
“你師姐胸口中了一掌,玄陰教曆代相傳的炎霜掌霸道無雙,沒人敢用身體去接。”
蕭若隱恨恨道:“她是替我擋的!”
“哦,她真好,願意為你去死。”
“……”
“不過你師姐命不久矣了。”
“你才活不久了!”
“死了也好,你就不用為師姐掛心了。”
“……你有病是吧!”
慚愧,我的小老公確實有點腦子不清醒。
雖然是這麼說的,楚應予還是指名了方向,他說他的馬就在山腳下,可以讓他們騎著跑。
最好在五天內趕到桃花村,去找號稱藥百草的老大夫,這也是一位退隱江湖的老神醫,雖然比不上藥王和烏雲染,也是數一數二的了。
原來那晚給我縫脖子的老大夫也是個隱藏大佬。
怎麼說呢,楚應予願意多說兩句,確實是幫助了蕭若隱和張珊,畢竟他不怎麼管閒事的。
是因為看到對方抱著師姐,所以想到自己了?
“水潭下麵有近路通往院內魚池,我的龍鱗劍也在裡麵,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蕭若隱抱著張珊飛竄下山,再不耽誤一分一秒。
一聲入水聲,我還沒反應過來,楚應予就紮入水裡了。不是!大哥你做決定真的一點都不猶豫啊!
他是真的打算殺魔教教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為了一個打造棺材的材料不值得啊!
雖然對水好像還有一點恐懼感,我也還是罵罵咧咧地鑽入水中了。並沒有窒息,連池水的冷暖也感知不到,雖然我呼吸也沒什麼用的樣子。
楚應予水下功夫算很可以的,他似乎在找龍鱗劍。我也在幫忙找,可能死了以後,我反而比較幸運了。
看到了嵌在水草石縫中的龍鱗劍。
它太與眾不同了,在幽暗的水裡發著瑩瑩光芒,好像有一條龍在周圍護佑著。
“楚應予!”
我遊到少年的身旁叫嚷著,他卻無知無覺,好像根本注意不到劍身的光。
畢竟我倆人鬼殊途,可能看到的也不太一樣?
我焦急地打轉,想要傳遞出信息。心急如焚之際,渾身湧起一種虛無縹緲又很難抓住的感覺,顧不上那麼多,我抓向了劍柄。
一瞬間握住東西的實感讓我精神一震!
水底出現了亂流衝擊,龍鱗劍被拔出的瞬間,我就失去了觸碰它的實感。
而劍已經順著水流落在了楚應予的身前。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