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水麵後,她終於接觸到了新鮮的空氣,猛地被嗆了一下,隨即激烈地咳嗽起來,眼尾也浮上血色,卻還是意識不清。
她被嗆那一下太猛了,依舊劇烈喘著氣,胸口起伏著,死死抓著江泠風的脖子:“……放開我、彆管我……”
男人垂眸,看見晶瑩的水珠從她的臉頰上滑落,濕漉漉的長發黏在耳側和脖頸上。
他的動作沒有因為緊貼的柔軟而有遲疑,卻因為她紅通通的眼尾沁出的一粒淚珠而微微一頓。
昭雪神智不清,哽咽著哀求他,聲音低婉而艱澀:
“求求你,彆管我……”
江泠風單手扶著她,將她往上托。她滾燙的淚珠落在他的脖頸上,在冰冷的水痕中觸感尤為清晰。少女的啜泣響在他的耳側,沙啞的,像一粒粒滾進他耳道的灼熱的沙礫。
“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
“……讓我自生自滅吧。”
低得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在昭雪的耳邊落下。
“在岸上。”
男人說,“你的黑貓,在岸上。”
遠遠的,隔著層層模糊的重影和湖麵的霧靄,一團軟軟的小影子在岸邊看向湖的中心。
它在等她。
似乎是聽到他這句話,她沒再掙紮,隻是小聲地啜泣著。呼吸聲像是細細的熱風,一下一下地拂在他的頸側。
她也變得像是一隻小貓一樣,安靜地貼在他的臂彎裡,隻有胸口緩緩地起伏著。然而江泠風仍舊能感受到,滾燙的淚水浸透他的胸襟,一陣接著一陣流在他心口的位置上。
——她仍在無聲地哭泣著。
男人劃開月光水波,帶著她朝著岸邊遊去。她窩在他的胸口,似乎自知是個麻煩,不敢再開口,就連咳嗽都小心翼翼地克製著,身體輕微地顫動著,血腥氣逸入他的鼻腔。
江泠風難以抑製地想起很久以前。手中滾燙的劍,那個人逐漸發涼的身體、渙散的眼神,無聲地流淚和混著血沫的嘶啞咳嗽。到最後,那已經不能算是咳嗽,隻能算是瀕死前的喘息。
那時,他還什麼也無法改變。
“……”
江泠風閉了閉眼睛,他的眉眼之間難掩疲倦之色。
“……不是蟲子。”他想到少女那時絕望的神情。
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他希望她能夠聽清。伴隨著字音,他緩緩輸入真氣,想儘量緩解她一時片刻的痛苦。
“於真正的修真者而言,凡人不會是蟲子。每個人的生命都一樣可貴。”
聲音像月光一樣沉緩而柔和。
……
晃動的燈火們朝著岸邊湧來。江泠風扶著昏迷不醒的昭雪上了岸,少女跪倒在岸邊,吐出幾口湖水,身體軟軟地一歪。
“姐!姐!!”
紮著雙發髻的少女像個小旋風一樣奔出來,焦急地衝向被打撈上來,渾身濕透的人,然而有另一雙手比她更快地接住了昭雪。
季雪壽的掌心一沉。
少女像一張薄薄的紙片一樣落在他的掌心,水漬浸濕了她的身體,淅淅瀝瀝地落下來,打濕他的衣擺。她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臉色蒼白,看起來全然沒有平日裡的陰霾和防備。
找不到她的焦灼被放下了。
可是看到她這個可憐的樣子,他的心像是被針密密麻麻紮了一遍似的。
踏雪也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身上狼狽不堪,有好幾處傷痕,支撐著自己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嗚嗚”兩聲,倔強地鑽進昭雪濕漉漉的懷裡,將自己蜷成一團,似乎這樣才能讓它安心下來。
“……”
季雪壽沉下眉眼,忍不住收緊箍著少女的雙手。
不遠處那個穿著白衣、身材挺拔高大的修真者正朝著這邊走來,他看上去冷漠而疲憊,周圍的人卻對他尊敬有加。
是他救了昭雪。
……可是到底怎樣,誰又知道呢?
季雪壽無意識地摟緊了一些懷裡的少女,心裡陡然升起從未有過的危機感。
江泠風運氣烘乾自己的衣服,他朝著昏迷的少女走去,想查看一下她的情況。
剛一伸出手,那個拍著她的背替她順氣的少女就反應激烈地瞪他:“你彆過來!我阿姐好端端的,怎會突然掉進水裡?”
她是個剛入門的修煉者,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遠超她的氣息。對她來說,他又是一個純粹的陌生人。
然而,即便害怕,她也擋在那個少女麵前,用身形遮住他的視線,竭力作出凶惡的表情。
江泠風一愣。
他啟唇,想說些什麼,就看到後方那個紫衣少年的眼神。
少年埋下身體,抱住那個少女,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用靈力給她渡著暖意,看到江泠風的一瞬間,便壓低身體,更用力地護住她。
露出了小獸看待天敵的,警惕的、仇視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那眼神裡還有修真之人不會擁有的、一絲轉瞬即逝的戾氣。
熟悉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
“師兄。”
昭陽帶著一群人上前來,她抿著唇,麵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卻飛快地查看了昭雪的情況,給她點了幾個穴位,喂了幾粒丹藥。
她吩咐兩個孩子:“去請大夫,下人先帶她回去。”
昭嵐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和季雪壽一起小跑著跟上前麵的步伐。
身影遠去。
幾個下人押著剛剛蘇醒的那兩名弟子,讓他們跪到昭陽的麵前。那兩個人低著頭不敢同昭陽對視,抖得如同篩糠,跪都跪不穩。
昭陽對江泠風點了點頭,而後掃過那兩人一眼,眼中沒什麼感情:
“帶回去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