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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也意識到,他回過頭來,看見少?女凍得紅彤彤的麵頰。

她?在他耳邊悄悄說?:“是符咒哦。”

心照不宣的笑在陣陣噴嚏聲?中蔓延開來。

但是很快,大雪中,一群近臣急匆匆走?近,看起來火急火燎的,為首的那人向?靈犀作禮道:“陛下請您去大殿裡。”

現在能有什麼事?

昭雪有些疑惑,但是那人一副守口如?瓶的態度,堅持要求靈犀隻身?一人,隨行侍衛全?都退下。

“皇帝他……很久沒召過我。”靈犀說?。

昭雪看出了他的不安,她?悄悄往他的領子?上拍了一張符紙,順便拂去他領口一片將要融化?的雪花。

“不要擔心,”她?說?,“仙子?會在暗中保護你,去吧。”

“……嗯。”少?年握緊她?的手後鬆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符紙是昭雪視線的延伸。她?跟著?靈犀穿過大雪,來到宮殿中,走?過古樸燦烈的高塔、穿過九折的回廊,最?終來到大殿。

她?聽不見那些人說?了些什麼,隻是看見了她?來這裡的第一天遇見的那個?“師傅”,他似乎對著?皇帝說?了些什麼,緊接著?便來了幾個?士兵上前?架住了靈犀,箍住他的手腕,長劍劃破他的手臂,鮮血如?注般湧下。

昭雪看清了那個?那個?發號施令的男人的口型。

他說?的是:

——“放血。”

第065章

065.

符咒窺視著大殿那邊的一舉一動, 昭雪看見?靈犀的血流進玉盞中,他手臂的顏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

這是在做什麼!?

她掐了一個決,下一瞬便移動到了另一個地方。如此循環, 這樣看去,茫茫雪地中隻?剩下她偶爾出現?的蹤跡。

不出半刻鐘,她便來到了大殿門前。剛準備推門進去,門就被驀地打開, 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撞出來,跌進她的懷裡。

“靈犀!”她捧起他不省人事的臉,“你?沒事吧?怎麼樣,還?好嗎?”

她掀起他的衣袖, 長長的傷口被繃帶潦草地捆住, 即使如此,鮮血仍舊無法抑製地滲出。

緊跟著出來的侍衛幾人,以?及她的“師傅”。

昭雪緊緊抱著懷裡的少?年, 警惕地看著他們。

“你?怎麼在這裡?”她沒說話, 倒是那老道士先驚訝,“你?不該是在朝陽宮任職嗎?”

昭雪皺起眉頭。

“我?與九殿下投緣, 現?在在他的宮中掌事。”

她朝著昏暗的大殿中看去,但是什麼也看不見?。

“你?們在裡麵做什麼?為什麼他會受傷?”

道士皺起眉頭:“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做好你?分內的工作。”

怎麼不關她的事了?靈犀是入夢的角色, 也是築夢靈氣供給的來源。他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嚴重一點兒, 這夢都會直接消亡, 他們三人都要跟著一起完蛋!

昭雪眼中醞釀著怒意,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靈犀扯扯她的袖子。

他靠在昭雪肩頭, 虛弱地說道:“……仙子,彆管了,我?們回去吧。”

昭雪本能地察覺到,靈犀有事想對她說。

她沒再?繼續待下去。必須立刻回到宮中,給靈犀止血。

她轉頭,謝絕了侍衛們的攙扶,隻?身帶著他來到轉角處,再?一眨眼,身影在皚皚雪天消失不見?

臘梅的清香遠遠地傳入床縵之間。

昭雪為靈犀止了血,又敷了藥。幾個時?辰過去,才?見?到對方一點兒好轉的跡象。

靈犀醒來的時?候,少?女?已經困得?坐在床邊靠著睡著了。

他看向?窗外。

……已經是黃昏了啊。

他閉上眼睛,回憶起在大殿裡皇帝對他說過的話。

“身為人皇,我?們所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保全這一小方土地,保護好自己的人民?。如今妖神來勢洶洶,十二殿虎視眈眈。他們迫切想吞下人間這片巨大的土地,如果我?們不答應他們的要求,我?們麵臨的將會是無法想象的後果。”

“……您想讓我?做什麼?”

“靈犀,你?除了是我?的孩子之外,也是這片土地的子民?,是皇宮的皇子。孤相信,你?一定不會吝惜為這片土地的繼續存活而付出自己的,對吧?”

“……”

年邁的皇帝繞到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二殿向?我?們討要一把劍,並且承諾,當他們拿到這把劍之後,就會三十年不再?來犯。”

靈犀搖搖頭,不理解道:“這與我?何乾?”

皇帝笑了笑,看向?他:

“這把劍,需要以?皇室的血肉築成。”

話音落下,大殿寂靜,落針可聞。

但靈犀卻覺得?很?吵。

過了半晌,他才?發現?,原來吵鬨的是自己的心跳。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一陣眩暈:“我?不懂……父王,這是什麼意思?以?人築劍?”

那個道士在一旁故作深奧地開口說道:“殿下,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也就是你?心裡所想的那個意思。”

“……為何是我??”

他說:“其他皇子的血都與那把劍相排斥,唯獨你?,我?們還?沒試過。”

靈犀抬高聲音:“那怎能確定我?便——”

皇帝打斷了他,他似乎缺乏與自己的孩子溝通的耐心,又或許是覺得?已經解釋得?夠多了。

他抬起手,高聲道:“放血。”

幾個侍衛上前來。一左一右架住靈犀,然後掀起他的袖子,將他的胳膊劃破,血順著他的皮膚往下流,淌進了玉盞裡。很?快便積了淺淺的一層。

靈犀的嘴唇越來越白,臉上幾乎沒有血色,他隻?覺得?渾身越來越冷,眼前一陣陣眩暈起來。

幾乎昏過去之前,他看見?年邁的皇帝走過來,對他說道:“靈犀,你?是我?們家族最沒有天賦的孩子,我?可曾對你?說過?早些年的時?候,我?與你?母親恩愛,但是生下來幾乎沒有任何天賦的你?。你?的家族中所有的兄弟都有靈根,唯獨你?沒有,不能修煉。現?下,正是你?為大家作出貢獻的時?候了。你?也不要怨我?,是你?自己,將你?的母親害成這個樣子的。”

皇帝的話如同一擊重錘,哐地敲在了靈犀的腦袋上,將他錘得?直無法呼吸,不能思考,想要跪倒在地。但是他的身體被人架住,他現?在連躺下去的權利都沒有。他隻?是一灘屍體、一具傀儡。

他看著順著胳膊流下去的血,眼前逐漸變得?一片鮮紅,但是在那鮮紅色的儘頭,他卻看到了少?女?的臉頰。

他想起來,她那時?聽見?他說想要修煉時?臉上的凝滯,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那時?會有短暫的停頓。原來她是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天賦這件事情嗎?這麼多年來,那些人一直在嘲笑他,他的母親也遭受那樣的苦難,也是因為他嗎?

不過片刻,有下人上來捧著玉盞離開,侍衛們粗暴地給他綁上了繃帶,他跌坐在地上,冰涼滲透進骨髓裡。

過不了一會兒,又有人上前來,對著皇帝搖搖頭,輕聲說道:“沒有排斥。”

道士也捋著胡子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就是他了。”

他走上前,對著那個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一樣的少?年居高臨下地說道:“能夠為這個國家做出一份貢獻,這是你?的福報。你?應該好好感謝,並以?此為榮耀才?對。”

“……”

靈犀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他失血過多,現?在連張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去想,可是眼前卻不斷浮現?那個少?女?的麵容。

“仙子,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你?一樣嗎?”

“你?是指什麼?”

“變得?像你?一樣強大,一樣自由?。”

少?女?停頓了一下,表情看上去像是又在腹誹什麼,不過她很?快調整過來,帶著笑意狡黠地對他說道:“強大倒是挺強大,自由?便不一定了。”

“為什麼?”

“假設你?隻?能一直困在我?身邊,不能離開我?半步,哪裡都不能去的話——”少?女?給他比劃,“這樣會很?苦惱吧?也根本談不上什麼自由?。”

“——不。”他卻睜大眼睛,驀地攥住她的手,

“這難道,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嗎?”

“……”

他看見?少?女?的麵頰像是被吹了口氣似的,忽地紅了。比雪地裡紅色的臘梅更加美麗與惹人心悸。

……

可是我?,卻再?無法實現?那個美麗的夢了,昭雪。

或許夢之所以?稱之為夢,便是因為它美麗且虛無縹緲吧。

靈犀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有些霧蒙蒙的,讓他分不清這到底是冬天的水汽,還?是氤氳在自己眼睫上的霧氣。

少?女?還?在他的身邊淺眠,呼吸一起一伏。

靈犀看了她很?久,然後輕輕地、輕輕地將自己完好的那隻?手挪過去,捋過她鬢邊黑色的發絲。

窗外的雪又變得?很?大。簌簌地下,白茫茫一片,連半個人影和蹤跡都看不見?。

然而儘管如此,可是屋裡一點兒都不冷。反而暖和十分。

靈犀想,這都是因為她在身邊的緣故。

他還?能活多久?一天?三天?還?是一周?

不管多久,隻?要能呆在她身邊便好。人之將死?,才?發現?從前苦惱過的那些事都無足輕重,倘若那些人不愛他,他有什麼理由?將自己的人生困在他們身上呢?

我?隻?想和你?靜靜地待在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靈犀在心底平靜地對少?女?這樣說道。

可是,少?女?卻似乎有所察覺一樣,蹙了蹙眉頭。

她伸出手,抓住了靈犀的手腕,幾乎到有些用力的地步。

“……你?醒了?”

“——為什麼不說?”

少?女?抬起頭。她睜著眼睛,將一張勾勒著朱砂的符紙拍在他的麵前。

“我?方才?與那道士談話的時?候,將這符紙貼在了他的身上。他們離開後的所有消息我?都聽見?了——”

昭雪靠近他,字字清晰地問道:“所以?,為什麼不說?不管是現?在的你?還?是幾千年後的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真的不記得?了還?是隻?是不願意回憶,亦或是……隻?是不信任我??”

“仙子……”

“——你?不信,我?一定會救你?嗎?”

就和夢魘獸那一次一樣。

即便這隻?是個夢,她也不想再?重蹈問信村的覆轍。

反正也隻?是個夢而已。

靈犀怔怔地看著她,然後抱住她,哽咽起來。不管幾千年後的他如何強大,現?在的他也不過是個剛剛認清事實的少?年。

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落下來,打濕她的肩膀和衣領。

明明是寒冷的天氣,他卻覺得?很?暖很?暖,暖和得?幾乎渾身發燒起來。

“仙子聽見?你?的心願,此後會一直庇護你?,”昭雪抱緊他,說道,

“而我?說到做到。”

第066章

066.

昭雪的計劃很簡單, 那就是做一個假的靈犀的人偶,代替他被投入化劍池中。

這?個計劃一開始讓靈犀非常不安,因?為?他擔心會被人識破, 但是昭雪讓他放心。

“如果這?點?兒?小事我也做不好的話,那不是愧在你麵前自稱為‘仙子’嗎?”

少女的笑容讓人安心。

正是小年前後,他們知道?了皇帝的計劃是打?算在?新年的那一天將靈犀投入化劍池,因?此距離計劃還有一段時間?。立春這?天, 昭雪跟宮裡告了假,和靈犀一起出宮來玩。

雪已經不像先前那陣子那麼大了,兩個人牽著手在?街上深深淺淺的走著,雪被劃到了道?路的兩旁堆積起來, 雖然有難掩的泥濘, 但是空氣中還是隱隱透露著即將立春的料峭微涼。

靈犀高興地跑前跑後,給她買了一堆東西?,昭雪一開始疑惑, 後麵才知道?原來是即將到自?己的生辰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天, 隻是她是在?這?個時間?段前後被沈家撿回來的,因?此也就?將被撿回來的那天當做自?己的生辰。先前無意間?跟靈犀提起過這?回事, 沒想到居然被他記下?了具體的日子。

“我翻了翻日曆,今年的這?天恰好是立春,”靈犀問她, “你今年想要什麼?”

昭雪愣了一下?:“什麼都行。”

她和靈犀坐在?酒坊的三樓看雪。雪花飄落在?燃燒著木炭的火爐邊,慢慢的化作一灘水, 滴答滴答, 空氣都變得濕潤, 底下?的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街上也變得熱鬨了起來。

“修真之人是不過生辰的嗎?”

“不……隻是我不怎麼過而已。”昭雪看向樓外, 慢慢說道?,“我從小就?是家族裡的怪胎,很少有人能夠記得我的生辰,向來每年都隻有我和發小一起度過。”

“那今年就?和我一起過吧?”靈犀彎起眼睛,“仙子能給我這?份殊榮嗎?”

昭雪愣了愣,轉頭看向他,然後彎起嘴角,說道?:“好。”

他們一起去采購物?品。除了昭雪感點?興趣的新鮮玩意兒?之外,也采購了一些能夠給宮殿裡麵增添一點?活人氣和煙火氣的物?品,他們想將那裡儘量布置得更舒適一些。儘管昭雪心底知道?,她也呆不了太久。

到了生辰那天,昭雪一大清早就?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她揉揉眼睛,看見少年指揮著宮人跑前跑後。

一座座冰雕被搬進來,晶瑩剔透,流轉著漂亮玉石般的光澤。

昭雪睜大眼睛。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謀劃的?明明之前出去玩的時候還隻買了些小東西?!

“喜歡嗎?”靈犀高興地坐在?她身邊。

他剛從外麵回來,銀灰色的毛領上都沾著雪籽,因?為?室內的溫度融化,濡濕了衣領。他臉頰和鼻尖凍得紅彤彤的,點?痣也生動地跳起來。

“我一周前就?想著送這?些給你了,為?了瞞住你,費了好一番功夫呢。”靈犀說,“仙子,你的名字有福瑞之意,你的到來,也是我的幸運……不管你從前怎樣,我希望你印象最深的生辰,能是這?個,與我一起度過的。”

昭雪怔怔的。她看向那些琳琅滿目的錦衣玉石和光華絢麗、栩栩如生的冰雕。他好像想儘一切將自?己手頭僅有的那些東西?捧到她麵前來一般。

……隻為?了讓她記住這?個甚至僅僅是在?夢中的,虛假的生日。

等夢醒後,靈犀會怎麼想?他會責怪她因?為?失去了記憶就?隨意欺瞞年幼的他嗎?

昭雪不知道?。她抿抿唇,抓住靈犀的手:“你……其實不必如此。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會一如既往保護好你,這?些東西?,不管有沒有……”

“仙子。”

靈犀打?斷她的話,反身抓住她的手腕,他看向她的眼睛,正色起來,“您難道?是覺得,我是為?了想要活命討好您,才做這?些事情的嗎?”

“……”

“我想送給您,僅僅是因?為?我想而已。我是不受寵的皇子,沒有東宮那樣的權力,所擁有的,也僅僅是這?些死物?……您知道?我在?準備這?些東西?的時候,心裡是怎樣想的嗎?我甚至覺得,這?些看似精致美麗的傑作,會在?您的麵前顯得庸俗醜陋。因?為?我們從前並非一個世界的人,我不知道?你曾見過哪些凡人見所未見的東西?。”

靈犀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看著她的眼睛。他長?而蜷曲的睫毛上雪籽融化,化作水珠滴落到點?痣上,好像他委屈的眼淚一般,

“仙子,我很自?卑。”

昭雪睜大眼睛,“靈犀……”

“您既然已經知道?我並無天賦,那必定會知曉,此後我們一路殊途。仙子您保護得了我這?一次,往後你難以護我,離開皇宮之後,我便不是周朝的皇子,而你依舊是神仙。我……”

靈犀慢慢垂下?眼睫,聲音變得輕而淺,“我隻是,想在?最後,在?仙子你無儘的壽命之中,留下?一點?能夠令你回憶起我的東西?。”

“……”

“這?就?是我身為?凡人的私心而已。”

昭雪有些發怔地看向他。她這?一刻才覺得,自?己從未理解過的、靈犀的那顆心,開始變得有那麼一點?兒?清晰起來。他離她離得很近很近,她能夠清晰地聽見他此刻的心跳聲,沉重卻快速地在?她麵前的這?個胸腔中躍動著。儘管它的主人不置一詞、沉默下?來,但是昭雪卻好像能夠聽見它開口的聲音。

心臟說:“仙子,求你滿足我的私心吧。”

昭雪沒有掙開他的手,而是緩慢地上前,抱住了少年。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靈犀,我是不是沒有跟你說過,我從前也是一個沒有天賦的凡人?那時候,有人對我說過,凡人不是螻蟻,也有人付出了自?己的自?由,為?我換來洗髓丹藥,我才能夠正式邁入修仙的道?路。我不認為?修真者和凡人本質上有什麼區彆?,你大可不必為?此介懷。而若是你想讓我記住你,其實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昭雪閉上眼睛,“……因?為?我不可能會忘記你,靈犀。修士能通古今未來,我的眼睛能看見,今後的道?路你會同?我一起走,你不僅僅是我生命中的過客。”

那抱著她的、略顯僵硬的身體開始微微顫動:“您說的是真的?”

昭雪:“是。”

“您會在?我的身邊?”

“是。”

“未來,一直?”

昭雪說:“……隻要你願意的話。”

半晌,昭雪才發覺用力抱緊她的少年的肩膀聳動起來,她以為?他在?哭,直到聽見淺淺的、從喉嚨裡傳出的悶笑聲時才發現,原來靈犀在?笑。

“仙子,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在?想,原來都是有理由的。我從出生開始的這?份錯誤、這?份偏見、不受偏愛,所有的冷遇、排擠……一切都隻是為?了鋪墊。”

“鋪墊什麼?”

靈犀抱得更緊,他閉上眼睛,說道?:“鋪墊……遇見你。大概是為?了這?件事,我將十幾年的運氣都花光了,所以才會如此倒黴吧。”

昭雪頓了頓。她被少年抱得太用力,有些不舒服,但是卻沒開口。因?為?她知道?,這?些都沒有發生過。

從未發生。

靈犀,其實你從未遇見過我,這?條路,你一直都是一個人走的,不僅是眼前這?十幾年,還有往後的兩千餘年,你都是獨自?一人。

化劍池的痛、劍塚的冷……時間?太久,久到“救贖”二字在?你的麵前看起來是那麼的可笑。任何?噓寒問暖的話語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時間?和痛苦能夠改變一個人,它會讓你變得完全不像自?己。

昭雪忍不住回想起來一切的開始的那個夢。她在?沈家的祠堂裡看見的那柄劍中冷漠而厭倦的靈魂,它在?祠堂放了一場大火,那眼神如今回憶起來,不像是單純的取樂。

……更像是想要燒毀一切,燒掉這?個千瘡百孔的腐爛世界,和沒有任何?生氣的自?己。

能改變嗎?昭雪在?心底問自?己。

她確實改變過其他人,但是再一次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她還是猶豫了。

儘管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不那麼重要。她早已找到了問題的鑰匙,但是這?一次,她是出自?本心。

“謝謝你給我過的生辰,我很高興……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時間?很快來到了新年。

昭雪的計劃順利進行了,人偶代替靈犀被投入了化劍池,不過幾日之後,十二殿便會按照約定來取劍。

靈犀的宮殿被空置下?來,封鎖起來。多虧封鎖,大概是那群人也沒想到會有人膽敢繼續留下?,昭雪二人便暫時繼續留在?這?裡,清點?在?宮外的財產和房屋。

他們打?算再過幾天就?離宮。

不過昭雪倒是一直在?猶豫喚醒靈犀的時機。現在?隻有她一個人知道?這?是夢的事,行事起來多有不便。接下?來找謝明毓的事也很難在?這?個狀態下?跟靈犀說清楚。但是畢竟才經曆過那樣的事,昭雪一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直到幾天之後,十二殿蒞臨。

昭雪從前也隻在?魔人口中和史書中聽說過“十二殿”,並沒有見過這?個早就?湮滅的組織。她隻知道?這?是妖神曾經的左膀右臂,是屠戮修真界的元凶。

天邊的雲很快變黑,像城牆一樣碾壓過來,空氣沉得可怕,伴隨著時不時的電閃雷鳴。原本靈氣稀薄的空氣忽然被攪動起來,靈力的濃度暴增,昭雪甚至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沸騰起來。

不多時,一場春後的雨簌簌落下?。在?那樣的景觀中,宮闕與廟宇竟顯得像是古樸蒼桑的滄海橫流一般,令人平白生出一種畏懼和無力感。

整個皇宮如同?死寂。

幸好,這?樣的狀態持續不久。

不過小半個時辰,烏雲便散去,京城的天空恢複了寧靜。

看來十二殿已經離開。

當天晚上,昭雪就?帶著靈犀連夜離開了皇宮。

但是寧靜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很久。昭雪的人偶能夠輕易騙過沒有靈力的凡人,卻無法騙過實力強大的妖神。

次日中午,她就?感覺到了一股大地震顫一般的威壓碾了過來。推開門去,整個京城猶如一鍋煮沸的開水,嗡鳴起來。

昭雪把靈犀推進房間?裡,轉身往外跑。

少年卻不安地抓住她的手腕:“仙子!你乾什麼去?不要離開我身邊。”

昭雪安撫他:“我去皇宮看看情況,你呆在?家裡,等我回來。”

這?種威壓……和昨天的十二殿不同?,很明顯是妖神親臨!這?可是見到謝明毓的大好機會!

昭雪絕不能錯過這?個時機。

指望同?時喚醒謝明毓和靈犀是不現實的,儘管在?夢境之外靈犀更強大自?如,但是現在?的情況下?,很明顯,妖神才是最強大的一方,說是舊世的統治者也不為?過,他統一了妖魔兩道?,將矛頭對向了修真者,而人間?則是處在?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所以很難見到他。這?很可能是昭雪唯一能見到謝明毓的時機。

她能料想到的最壞的情況就?是謝明毓和靈犀一樣,失去了夢之外的記憶。很明顯,在?這?種情形下?,優先喚醒較為?強大的謝明毓是最優解。

……她隻能祈禱那個臭小子還能依稀記得一點?兒?她說過的話了。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靈犀央求道?,連眼下?的痣也幾乎像是哀求的垂淚,“仙子,我不能放任你處於那種危險的地步。”

昭雪歎了一口氣,她轉頭看向他:“我可是很強大的,你不信嗎?”

“我……”

“你聽好了,”昭雪對他笑著說,“那種邪魔外道?,無法傷我半分。你呢,隻要在?家裡,乖乖等我回來就?好了。”

“……”

“那我走了,很快回來。”

就?在?昭雪即將關上門的時候,她聽見少年再度喃喃開口。

“仙子,我真的,這?輩子都無法修煉嗎?”

昭雪沒時間?再次回答,她隻說了一句“等我回來”就?離開了。

一進入皇宮,她首先直奔大殿。但是巍峨肅嚴的大殿之中沒有人,就?連殿外也空無一人。隻有滿地拖行的血跡。

這?是夢、隻是夢……昭雪在?心中默念了好幾遍才靜下?心來。這?是她用入夢的能力築造的共夢,不能因?為?這?些就?動搖心性。

緊接著,她又?直奔幾個地方,都一無所蹤,包括沸騰著紅色熔岩狀的化劍池附近。

難道?真的來晚了?

昭雪喘著氣,有些茫然。她梭巡著四周,隻有偌大的後宮還有些四散逃命的人影。

不過幾分鐘後,她又?轉身上了占星塔。這?算是皇宮內最高的建築,數年前用以為?皇室占卜的術士使用,靈力衰竭後,被用來招待民間?的修士和道?士。

昭雪瞬移來到了塔頂。在?這?裡可以俯瞰整個皇宮,將眾生之相儘收眼底。她抓住欄杆,朝遠處望去,目光可及之處儘是一片廢墟,那是十二殿蒞臨之後人間?的盛景。然而,儘管是這?樣強大的諸天神魔,在?千年之後也會因?為?命數已儘而消亡。

昭雪有些發怔。不過都已經找到了這?裡,也沒見魔族和妖神的蹤影,看來今天注定一無所獲。

還是早點?回去吧,彆?讓靈犀擔心。

昭雪正準備轉身。

一陣微涼的風從她的鬢邊拂過,吹起她的發絲。

……誒?

那隻蒼白的手腕從她的身後繞過來,如一朵雲一般攬住她的肩膀,輕輕一帶,幾乎沒怎麼使力氣,昭雪就?被帶得轉了身,麵前那張熟悉的少年的連幾乎占據了她的整個視野。

他的臉上是令人難以捉摸的陌生神情,微微歪著頭看向她:

“你在?找我?”

昭雪睜大眼睛,她被身遭氣質幾乎翻天覆地改變一般的少年震住了,完全說不出話。

裹在?深色大氅中的少年,背後是接天連地的灰色和灰燼,漫天遍野的烏雲。

他用冰涼的手掐住昭雪的下?巴,提到自?己的身前,認真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

“你是誰?”

果然是最壞的情況。

昭雪心裡有些崩潰,表麵上不得不維持著淡定。

少年幾乎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實力,思?考著說道?:“竟然是築基期修士嗎,我還以為?那些螞蟻們都被十二殿處理乾淨了呢。”

“我的本命劍被投了一隻人偶,是用符籙捏製而成的。”少年的直覺敏銳得可怕,“是你的手筆嗎?”

“……是。”昭雪咬緊牙齒,點?點?頭。

她很想開口問問,麵前的人到底是誰。是謝明毓還是妖神?他的印象裡還有半點?兒?自?己的影子嗎?

“那凡人原本也與我的本命劍不匹配,若是真的相融也會產生排斥,你的這?行徑對我來說沒什麼傷害。”謝明毓無所謂地偏頭,“倒是皇室想通過欺騙用以保全自?己繼承人的行為?,讓我很是不悅。”

“所以你……”

“所以,我將那些人丟去萬魔之淵了。”

謝明毓看向高塔之下?,“你不覺得那些人類很肮臟嗎?他們充滿著私欲和橫流的妄念,自?私自?利,儘情享受這?特權,將與自?己不同?的人貶為?異類並且黨同?伐異……不管是修士還是凡人都是一丘之貉。”

昭雪看見那條長?長?的、布滿鱗片的蛇尾從大氅之下?蜿蜒而出。

“千萬年前,修真界正處高武,自?詡正道?的修士所做的行徑也與我這?妖魔沒什麼不同?。如今靈力衰竭,風水輪流,他們自?己的好日子也算真正來了。”謝明毓看向她,“不過很奇怪,儘管如此,我竟然會覺得你很熟悉,也不想傷害你。你叫什麼名字?”

“昭雪。”

謝明毓:“我腦子裡有個聲音,告訴我,要將你帶回去,不論用什麼樣的方法。”

他微微俯身,以不容拒絕的姿態扣住昭雪的手腕:

“那麼,跟我走吧?”

昭雪方才從他的話中回過神來,急切道?:“等一下?,謝明毓——”

握緊她的手腕微微一頓,隨即更加用力地攥住。

“……你叫我什麼?”

昭雪吃痛了一下?,皺起眉頭:“謝明毓,你弄痛我了。”

“你認錯人了。”

“我沒有。”昭雪抬起頭,看向他,帶著淺淺一層慍怒道?,“你不肯承認嗎?謝明毓,你答應過我的。”

她看見少年臉上的神情瞬息變幻著,那條長?長?的尾巴甚至煩躁地在?身後蜿蜒著甩來甩去。

“我不知道?你說的這?個名字。”好一陣子,少年蒼白的嘴唇才動了動,他蹙著眉頭,就?像是在?被困擾著一般,又?有些不耐,不願意深入回憶,隻是固執地將少女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

“你不如跟我回去,在?我身邊待的時間?長?了,或許我能回想起來什麼。”

昭雪擰起眉頭。

可惡。他到底是妖神還是謝明毓?難道?是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魔人摻手了這?件事,抑或隻是這?具身體裡的靈魂不願意正視她的話?

眼下?正是她所預料的最複雜的情況,她需要不少時間?來做準備和嘗試,可是——

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放開她。”少年氣喘籲籲,似乎是跑了很久才到,他扶著牆壁,抬起那雙盛滿怒意的、發紅的雙眸,直直看向妖魔。

靈犀怎麼來了!?

昭雪心臟突突狂跳起來:“靈犀——你快回去,彆?靠近這?裡!!”

“仙子,”年少的劍靈卻無視了她的話,一步步走過來,看向她,“不是說很快就?會回來嗎?我在?我們的家裡等得很著急。”

“這?便是那個小鬼啊。”妖神的尾巴不屑而煩悶地甩動兩下?,“苟活下?來卻不知珍惜,勇氣可嘉。”愚蠢。

昭雪覺得頭疼,局勢更加複雜起來。

她不想說些什麼“你放過他,我跟你回去”之類庸俗土氣的蠢話。這?明明是她一手造的夢,她該掌握主動權才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現在?勉強有這?個實力。她不會重蹈過往的覆轍。

彈指間?,金色的靈力微閃,一道?無形的結界聳然佇立在?他的麵前。

“靈犀,”她說,“回去等我。我與這?位故友是舊識,有些話要說,等說完,就?回去找你。”

“仙子覺得我會相信嗎?”

“……”

“仙子認為?,我真的會覺得,你離開之後還會回來嗎?”

“……”

“昭雪,”

黑雲之下?,霧靄慘淡。少年叫她的名字,一邊流著淚,沉沉望向她,眼神像空空的、漆黑的潭水,“我從未這?樣恨過自?己的凡人身份。”

“從未。”

第067章

067.

昭雪還是跟妖神先行離開。

十二殿黑氣繚繞, 散發著濃鬱不詳的氣息。所謂“十二殿”,不過十二種?族妖魔,神?出鬼沒, 從未以?真麵目示人,隻是在妖神?宮殿的時候,身著統一服飾,使用秘法讓人難以一窺其真麵目。

其服飾上繡著從“壹”至“拾貳”用以?區分。

昭雪難以忍受謝明毓這幅樣子。她不停旁敲側擊, 試圖讓他想起來什麼。

看見妖族之中的兔族,她會?假裝不經意之間感歎兔子十分可愛,結果?謝明毓第二天?就抓來一群活兔子放在她寢室後麵的庭院中。

看見人間修士身穿統一的宗派製服,她在閒談時有意扯到?自己曾經的宗門測試和入宗儀式, 結果?謝明毓次日就宣布更改了十二殿的選拔律法。更嚴苛了。

在他麵前感歎懷念中秋佳節時和親朋一起賞桂吃糕點, 結果?謝明毓當天?就差手下去人間買了一車琳琅滿目的糕點拉來十二殿。

昭雪:“……”

如果?不是她確實能看見謝明毓的表情,她幾?乎要?懷疑這家夥是在誆她了。

他確實沒有恢複記憶。

已經三天?了。

昭雪很發愁。她還不清楚靈犀在人間的情況,他怎麼樣了?在凡間會?遇到?什麼危險嗎?雖說凡間沒什麼危險性, 但是他是為了救她才進入夢境的, 若是他萬一有差池……昭雪不知道?該如何。

她已經當他是她的朋友了,她不希望他受傷。

“你很在意那小子嗎?”少年的聲?音傳來。

那條冰涼的、布滿鱗片尾巴從地板上蜿蜒過來, 纏住她的小腿,一圈接著一圈地裹緊。

昭雪不喜歡這種?觸感,她曾經在舊宅裡對這條尾巴留下了心理陰影。

但是她現在不敢激怒少年妖神?。

他並不是謝明毓, 或者說,並不是一個完整的謝明毓。他擁有一定謝明毓的情感, 卻丟失了他的記憶, 他記得昭雪這個名字, 卻不記得他們的過去。

“為什麼問這個問題?”昭雪倚在窗邊,看向窗外。

少年慢慢地接近她。他的尾巴從昭雪的小腿一路往上探, 冰冷堅硬的鱗片緊緊貼合著她的皮膚,讓昭雪產生了忍不住戰栗的衝動?。

但是少年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他從她身後貼過來,伸出手臂環住她,將下頜擱在她的頭頂。他貼得很緊,近得昭雪能夠感受到?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頭頂。難以?想象,少年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片雪花一般冰冷,但是呼吸卻在一步步變得灼熱。

昭雪感覺到?他的發絲垂在自己的臉頰邊,癢癢的。

“我隻是看你一直在走神?。”謝明毓歪了歪腦袋,昭雪立刻感覺到?頭頂的重?量偏移。

“我在想我們以?前……不、是未來的事。”昭雪說。

她感覺到?少年的呼吸一滯。他似乎誤解了她的意思,語氣裡很是驚詫期待。

“你願意……?”

昭雪打斷他的話?:“我不願意。”

“不僅我不願意,謝明毓,你也不該願意留在這裡,留在十二殿。你不是屬於十二殿的人。”

“……我不叫謝明毓。”

少年的聲?音驀地沉下去,像浸入一潭冰水。他扣著昭雪的肩膀的手收緊,昭雪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說話?時喉結處傳來的共振和溫度。

“你似乎對此?很執拗,昭雪。”少年笑了一聲?,聲?音冰冷,“你是把我當做什麼人了嗎?你口中那個叫‘謝明毓’的少年,從你描述的話?裡能夠看出來,他隻不過是一個身世淒慘、天?賦平庸、身無所長的人類修士而已。他沒有任何優點,即便是放在人類中來說,也並不出眾,緣何讓你如此?掛記,甚至屢次三番在我麵前提起?”

“……這就是,你對自己的看法嗎?”

昭雪默了半晌,冷聲?質問道?,

“在我眼裡,他是一個堅強獨立、明辨是非、重?情重?義的人。即使世間汙濁、邪道?橫行、他遭人陷害,仍能獨善其身、保持一顆純潔的心,不被魔道?所蠱惑。所謂身世淒慘、天?賦平庸……不過是世人強加於他的看法,既然你不了解他,那憑什麼這麼肆意貶低他的人格?”

“……”

昭雪感覺到?少年的呼吸一瞬間變得很緩慢。一霎那她幾?乎以?為他就要?想起來什麼,但是很可惜,少年緊隨其後的,不過是一聲?冷冷的、不屑的嘲笑。

“既然你如此?在意他,那麼在你看來,他算是你的什麼呢?”

他沒聽見昭雪的回答,自顧自地接著問下去。

“還有在占星塔上的那個人類皇子。用你的話?來說,是否也可以?稱得上一句‘重?情重?義’?在我看來,他們不過是一樣的人類,太多?相同的草芥,茫茫眾生,憑什麼能讓人記住並尊重??你既如此?為他辯護,那是否也會?為那個皇子辯護?對你來說,他們是什麼?”

他看見少女沉默了。

不知為什麼,她一時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讓他心裡慶幸了一瞬。他或許不想從她的口中聽到?不想要?的答案。

那個無論是他自己,還是潛意識裡,都不想聽見的答案。

但是,很快,他的慶幸消失了。因為少女打破了沉默。

“你說的對。”她說道?,“世道?艱難,尤其是在這樣的世代?。每個人出生便帶著與生俱來的苦痛,但是他們成長的軌跡並不相同……我也是這樣。我曾經接受過很多?人的幫助,我對此?心懷感激。我對他們所希望的,不過是能夠與我一般,走出原本設定好的命運……”

“擺脫手上的劇本。”

少女垂下眼睫,她笑了笑,“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謝明毓。我原本一開始的希望,隻不過是能在每年生辰的時候,能有很多?人能為我慶生而已。從前我隻有一個朋友,但是很不巧,今年剛好多?出來一個。你就當這……是我的私心吧,我希望能過一個熱鬨的生辰,我希望我的親人、朋友,能夠一個不少地全都在場,對我說‘生辰快樂’。”

“僅此?而已。”

“……”

少年沉默許久,昭雪感覺到?他緩慢而沉重?的心跳聲?。像是敲擊在她的耳膜上。

隻是她沒看見他逐漸深沉的眼瞳,自然也聽不見他心中的話?。

‘可是,我想唯獨一人為你慶生。’少年的潛意識這麼說道?。

他的指腹不受控製地流連過她的唇角,短短一瞬,旋即離開,隨著他桎梏住他的手臂和尾巴一起。為了掩飾住有些發紅和陰鬱的眼角,他轉過身去。

昭雪正有些疑惑,忽然間,她看見少年的身形停滯了一瞬。

“怎麼了?”她的心裡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嗬嗬……”少年妖神?按住眉骨,聲?音低沉而抑製地冷笑了起來,“太有意思了……”

昭雪蹙起眉頭,站起身,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謝明毓,到?底發生什麼了——”

“那個人類棄子,他,就在剛剛,”

謝明毓轉過身,看向她,

“自願跳化劍池了。”

“……”

昭雪心神?震蕩,甚至沒能從這個消息回過神?來,偌大的宮殿就地動?山搖起來。

“轟隆——轟轟——!!”

土石紛紛往下掉,石柱開裂,牆壁裂紋蔓延!

昭雪來不及反應,身體本能地抓住謝明毓跑了起來。一路氣喘籲籲地跑到?廣闊的大殿之中,昭雪才反應過來自己會?法術,她立刻築起屏障,護住自己和身旁的少年二人。

不遠處,烏雲重?重?,波濤洶湧之間電閃雷鳴,雲靄流動?翻滾,伴隨著魔族長生軍隊的集結,壓迫感來勢洶洶。

然而,那道?銀色的身影宛若驚雷勢如破竹,破開軍勢!

就在昭雪還沒來得及看清的時候,一道?虹光帶著濃濃殺意,如閃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破空氣,空擲百裡襲來!!

那是劍。

那柄劍,以?無比精準的角度,輕而易舉擊碎了昭雪的屏障,擦破少年妖神?的臉頰!

幾?縷鬢發隨著血珠滴答滑落。

謝明毓陰鷙地彆過臉,用手背擦去臉頰上的血痕,看向遠處。

在他視線的儘頭,一個青年遙遙站著。他明豔、旖麗得攝人心魄的臉上充斥著憤怒而壓抑的狂氣笑意。

“早知道?跳化劍池,痛得生不如死便能夠想起來,我早去跳了,”青年說著,不屑地抬了抬下頜,朝著十二殿的方向,“你們妖魔十二殿便是這群破魚爛蝦?我如今也算是重?回巔峰,那便新仇舊賬一起算。”

他說著,抬手,那柄擦傷妖神?的劍便嗡鳴一聲?,像一道?銀色的光一般飛回他的手中。劍刃鮮血淋漓,他的四周,十二殿虎視眈眈,卻不敢越雷池半步。

靈犀冷笑一聲?,抬劍一指,直指大殿中央的妖神?眉心。

“想不起來?沒關係,我會?打到?你想起來為止。”

“還有……”他看向妖神?藏在身後的那個人類少女,

“昭雪,到?我的身邊來。”

第068章

068.

昭雪知道巔峰時期的靈犀很強, 但是她沒想到會這麼強。

居然能跟少年妖神打得有來有回。

他的實力該是什麼境界?出竅、化神還?是渡劫?

昭雪隻知道,那或許是自己一個四靈根窮極一生也無法到達的境界。

就如同眼前這幾個戰況,她也無法插手一般。

雷暴在雲端中心掀起, 令昭雪幾乎看不清那邊的局勢。銀色的雷光好像在雲間穿梭,天空被撕裂,烏雲翻滾,電閃雷鳴。中心之際, 一股股狂風肆虐,卷起無數的塵埃與碎石,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火藥味。

他們的身形在空中快速移動,留下一道道殘影, 叫昭雪的眼睛根本無法捕捉。每一次攻擊都蘊含著幾乎毀天滅地的力量, 令人炫目。

一道刺目的劍光劃破天際,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劍嘯。劍氣縱橫交錯,化作一張巨大的劍網, 向另一個身影猛烈地撲去。少年不甘示弱, 冷哧一聲,抬手釋放出?一道道熾熱的火焰, 與劍網猛烈地碰撞在一起。爆炸聲震耳欲聾,劍氣與火焰交織成一片火海,將整個天邊映照得通紅, 十二殿竟無人敢上前加入戰局。而二人的身影在火海中忽隱忽現,每一次交手都引發山崩地裂般的震動。

昭雪儘管遠遠避開, 卻也能?感受到這股強烈的威壓。

她被那眩目的光刺得流淚, 不得不遮住眼前的戰景。然而即便如此, 他們雙方每一次的出?手依舊讓她心神震蕩。

她無法想象這場局勢該用什麼養的方式才能?落下帷幕。

這樣無窮無儘的戰力衝擊,她貧弱的夢境能?夠支撐住嗎?

不……眼下最重要的是, 該怎樣才能?讓這個夢境結束?

按照她之前推測出?的結束夢境的條件來看,結束的方法隻有兩種?。一是夢境的主人在現實中醒了?。她此刻真人在萬魔之淵中,在沒有外力幫助的條件下,想醒很明顯不現實,其他二人也是。另一種?方法,就是讓對方意識到這是夢境,想起來一切、並且接受現實。

聽靈犀方才的話來說,他是跳了?化劍池、痛得死去活來才覺醒記憶的。

昭雪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疼痛。但是她看過宮中那池熔岩。猶如岩漿的灼熱溫度令人遠遠看著便是望而生畏,昭雪想象不出?靈犀那時是下定了?多大的決心。

那按照他所說的,他真的能?夠在激戰中讓謝明毓回想起來嗎?

先不說以他們二人的實力將會戰至何?時,昭雪在這麼幾日的相處裡認為,謝明毓,他或許並不是想不起來。

而是潛意識裡不願意想起來。

大概就如他對自己的評價一樣。他無法勝過自己內心對自己的厭棄,也無法接受現實裡那個在他看來過分弱小的自己。

他選擇沉溺夢境。

不管這其中有沒有魔人的影響,這都是最終呈現出?來的結果。

想要讓他自願選擇離開夢境,那就隻有一種?辦法。

——夢境比現實讓他更加無法忍受。

昭雪想來想去,這是她現在在這種?情形下,唯一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方法了?。

她咬緊牙關,捏緊掌心,看著遠處的局勢,經過好一番心理鬥爭,才最終下定決心。

……這也是她,最後的方法了?

隨著靈力的彙聚,一股股強大的氣息開始在空中交織,引動了?天地間的共鳴。

靈力稀薄的舊世,這樣大的靈力彙聚已是讓人無法想象。

無人敢接近那樣焦灼的戰局,但是在那之中,一道身影卻驀地闖入。

她左手結著金色的法陣,硬生生將自己的實力拖到了?金丹,頂著巨大的威壓,飛快甩出?九張符紙,護住自己的身遭,來到風雲際換的戰局中心。

即便如此,她的耳朵和眼尾還?是淌出?了?血。鐵鏽氣彌漫了?她的鼻腔,嗆得她流出?眼淚。

靈犀最先看見了?她。

他睜大眼睛,隨即麵容上覆上一層慍怒。

來不及開口?,他率先甩出?法術,想將她束縛起來,丟去遠處。但是法術丟了?一個空——那是她的幻影。

靈犀心裡一慌神。

但他的走?神很快被全心投入戰局的妖神捕捉到。那柄黑紅色的利刃被送出?,以貫穿長?虹之勢朝著他的心臟擊去。

靈犀回過神來,他微微一蹙眉頭,準備硬生擋下這一擊。但是很快,他睜大眼睛。

少女?的身影不知何?時現身在他的身前。

那柄利刃貫穿了?她的胸口?,溫熱血從她的傷口?貫出?。

“……”靈犀怔在原地,一時間渾身變得僵硬,腦子好像被重槌槌擊了?一下、‘嗡’地一聲。

時間好像突然很慢,世界都變得清淨。

“明明隻是夢而已……”

她在他的麵前跪下來,利刃上灼燒的黑色火焰灼燒著她的皮肉,散發出?陣陣令人頭暈目眩的氣味,儘管如此,她卻還?笑了?一下,

“居然會那麼痛……”

她說完這句話,再也支撐不住,向前倒去,歪在青年的懷中。

她聽見青年的喉嚨中傳來不清晰的咕噥聲,他似乎並沒有從那震驚中回過神來,隻是渾身顫抖著,半晌才抱緊她。昭雪這才聽清他的話。

“夢……成真了?。那時候,你……慘死的結局。”

原來靈犀那時候在夢魘獸那裡看見的,就是她這樣慘死的結局啊。

“抱歉,靈犀……為了?結束這個夢,我必須這樣……你說是利用也好、怎樣也罷,我很感謝你的付出?,隻是這是我目前最好的辦法,我必須讓他醒來——”

昭雪感覺自己的眼前越來越黑,她的體力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話語,聲音越來越低,倚在靈犀的懷裡,連呼吸都變得費勁,喉嚨和鼻腔全被血沫占據。

“我必須……被他殺死,然後讓他不得不麵對這個現實。”

她說到這裡,被血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牽扯著傷口?撕心裂肺地痛,嗚咽著掉眼淚,說話也變得語無倫次,

“但是,真的好痛啊,靈犀、太痛了?……對不起,還?是沒能?救下你化劍池的結局,你那時候,肯定更痛吧……”

“昭雪——”

“我先離開這個夢,我們等會兒……”

“……再見。”

她閉上眼皮,呼吸逐漸停止。

靈犀耳鳴了?好一陣,過了?半晌,才發現自己已經抱著她跪下來。懷中的身體變得冰冷。

而讓他感覺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的時間,也不過短短一瞬而已。下一刻,妖神出?現在他的麵前。他看著他懷裡的少女?,麵色變得比灰燼更加蒼白而衰敗,似乎那一刻,連呼吸都停止了?。

他有幾分踉蹌地走?過來,顫抖著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隻是那一瞬,心臟被攥緊似的抽痛起來,讓他無法站穩,跌坐在地上。

“……昭雪。”

他的聲音喑啞低沉,喚她的名?字,好一會兒,深紅的眼眶才流下淚來。他默默地念著“對不起”,像個孩子似的哭泣。下一瞬,所有的十二殿、妖魔鬼神,全部變成火焰燃燒後黑色的灰燼,被風吹散。

“我讓你擔心了?,不會再有下一次了?。昭雪,不會再有下一次。”

少年蒼白的嘴唇動了?動,抬手握上燃燒著黑色火焰的利刃,朝著它靠去,讓那貫穿了?少女?胸腔的利刃穿透了?自己的腹部。火焰在接觸到他的血液的一瞬間停止燃燒,仿佛被沸水澆滅一般,隻餘黑色的、浸滿血漬的劍刃。

在那一霎那,同時的,整個世界開始崩碎起來。

天地開始變成碎片,一片片被分割出?來,在虛無的空間飛散,如同黑色的雪一般逐漸融化。

夢境開始坍塌

昭雪猛地醒來。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渾身冷汗,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還?好、還?好,沒有血窟窿。但是那一下真的太痛了?,與現實的觸感幾乎沒有差彆,她差點以為自己就要醒不過來了?。

“呼……呼——”

她鬆了?口?氣,幾乎坐不住。

周圍仍舊是熟悉的萬魔之淵。曾經讓她無比畏懼,現在竟平白生出?幾分親切。

……終於,回到現世了?。

現在回想過去,舊世的一切就像一本荒唐的話本似的,既朦朧又?無常。夢裡的那場大雪,從她去的第一天一直持續到死前最後一刻。

忽然間,身後青年緊緊攥住她的手腕。

昭雪嚇了?一跳:“靈犀?你什麼時候醒……”

“他值得你這樣嗎?”

青年深深蹙著眉頭,眼神陰沉可怕,他不知何?時醒來,另一隻手已經緊緊攥住長?劍,手背青筋漲起——好像下一秒就會架上那還?在昏迷著的少年的脖子。

“靈犀,等等——”

“你不信我,能?直接割斷他的脖子,讓他再也無法從那個荒唐的夢中蘇醒過來?”

“等等,靈犀,你、你……”昭雪痛得吸了?口?氣,輕輕擰眉,“你捏痛我了?。”

青年的表情一愣。一瞬間,他好像還?在那個夢裡,少女?倚在他的懷裡,一邊可憐地抽泣著、一邊對他喃喃著“痛”。

他不想再看見她那副表情了?。

靈犀默默鬆開抓住她的手。

昭雪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她靠過去,小心翼翼地說道:“你生氣了??靈犀。”

“……”劍靈沒有回答。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啊。

昭雪笑了?笑,歪著頭,坐到他身邊,扯扯他的衣角:“彆生氣了?,嗯?我也是為了?我們都能?平安出?來著想嘛。如果你一直在十二殿與他戰鬥,不知要拖到何?時。你看,我身上的傷都好得不多了?,不僅如此,我的靈力也在慢慢恢複著……況且,你那時候的夢應證了?,不也是好事嗎?這至少說明,我的劫難已經過去了?,而此後,我們隻會一路順遂,對嗎?”

“……”

儘管青年仍舊沒有說話,但是從他的表情看出?來,他已經沒那麼生氣了?。

“好了?,把劍放下。他在丹峰幫我扛了?雷劫,於情於理,我們都不應該這麼對他。況且,經此一番奇遇,我甚至摸到了?突破的門?檻。”昭雪按住他的手背,看向他的眼睛,狡黠地笑笑,

“還?是說,仙子如今說的話也不管用了?嗎?”

“你——”

靈犀瞪了?她一眼,生氣地彆過臉去,鬆開執劍的手,耳根有些發紅。

昭雪暗自鬆了?口?氣。

她打坐修煉恢複,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些許聲音。

一直昏迷不醒的少年“唔”了?聲,緩緩睜開眼睛,看見她的一瞬間愣了?一下,眼眶瞬間發紅。

“對不起。”他小聲說,手緊緊捏在背後,有些發抖。

“沒關係,”昭雪問他,“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好多了?。”謝明毓抬頭看去。少女?已經提前為他包紮了?傷口?,傷處已經不再疼痛,而是洋溢著暖洋洋的感覺,皮肉似乎在繃帶之下新生著。就像他看見她還?在時的那份慶幸。

但是新生血肉時的癢意,也讓他無法忽視。正如他心底那份陰沉黏膩、如濕土沼澤一般的愧疚。

幾乎要吞沒他整個人。

那個劍靈正背對著他,堵著耳朵。好像怕聽見他的聲音就忍不住衝上前來殺掉他一樣。

“……我先離開一下,”謝明毓沉默寡言地站起身,說道,“去清洗一下傷口?。”

昭雪:“這附近魔獸不是很多,但仍很危險。你快去快回。”

謝明毓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在最開始進入萬魔之淵的時候,那魔人便如影隨形地跟隨著他。

他侵蝕著他的心智,不斷利用蜜糖一般的語言利誘著他。

如他所見,他在夢境中確實被妖神短暫地占據了?心智,也被誘發了?心底的陰暗麵。

不得不說,魔人的話術和手法比起之前來說高明了?不少,不知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點。

謝明毓在溪邊跪下,拆開自己的繃帶,清洗自己的傷口?。不遠處有山鬼和魔獸在隱蔽的峭壁間鳴叫嘶吼,虎視眈眈,卻不敢上前一步。

魔人化作鬼魅附在他的身邊,繼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您想必是看見了?在舊世時的權力與榮光,那時的您,乃是世界之主,隻要您開口?,不會有任何?人拒絕,便是人皇也要對您俯首稱臣。”

“您若是肯接受妖神的力量,想必不管是曾經求之不得的榮耀權力、還?是任何?現在對您有威脅的人,都會變得不值一提。”

“您愛慕的那個少女?,想必也會心甘情願呆在您身邊。您能?給她無邊的實力、富貴、權力和地位,哪會有人能?夠拒絕您呢?”

“即便她拒絕,您也可以用蠻力,強迫她留在您身邊,不是嗎?時間一久,便是她再恨您,這份恨也會化作/愛意……更不用說我們妖魔一族的洗腦術……”

“尊上,請您一定好好考慮我的提議。萬事俱備,隻欠您的蒞臨——”

他的話被驀地打斷。

“嗯,”垂著眼睛在溪邊清洗傷口?的少年說道,“我同意了?。”

魔人一頓,簡直不敢置信,隨即欣喜若狂起來:“您是真的——!!”

謝明毓不耐地“嗯”了?一聲。

“是的,彆廢話了?。”他的聲音低沉,“我需要那份力量……現在,無比需要。”

“好,屬下這就!”

魔人心如擂鼓,驚喜與瘋狂充斥著腦海。沒想到那個丹修說的竟如此在理,這樣縝密的計劃,果真!!

半刻後,充斥著虹光的靈力團暴漲著在魔淵之中升起,濃鬱的靈氣宛如一條條絲帶逐漸彙集,整個萬魔之淵的靈力都朝著此處湧來!

這股動靜驚動了?遠處的昭雪二人。她的心臟忍不住一跳,立刻站起身來:“謝明毓這麼久不回來,不會是出?事了?吧?”

靈犀冷笑著落井下石:“如此最好。”

“彆說風涼話了?!”昭雪急得不行?,拉著他立刻朝著那靈力彙聚之處狂奔。

然而眼前的一幕卻震驚了?她。

那少年渾身浮在黑色的烈焰海洋中,身上的靈力不斷暴漲著。

金丹、元嬰、出?竅、化神——

一道道雷劫不斷地撕裂著穹頂,劈開天際,撕碎雲靄,注入黑色的火焰。

“轟轟!”

“轟隆——!!”

少年抬手,輕而易舉捏碎了?身邊那個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的魔人的影子。他化作了?一灘灰燼,被雷劫攪散。

很快,他吸收了?全部的力量,痛苦讓他的七竅流出?了?鮮血,然而他的表情卻從未這樣平靜過。他抬手一握,黑色的火焰在他的掌心化作利刃,手起刀落,身後那長?長?的、生滿鱗甲的蛇尾被他連根剜斷,化作一團死物落在地麵。

直到雷劫停息。

那個纖細單薄的身影才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麵前,他走?得很慢、走?了?很久,直到昭雪有回過神的餘裕。

“謝明毓……”昭雪震驚地看著他,喃喃。

她的麵前,少年站定,用利刃劃破自己的掌心,伸到昭雪麵前。

血從他的掌心滑落,滴到草地上,但是草木沒有再枯竭。

它們依舊綠意洋溢,即便在萬丈魔淵之下,也欣欣向榮地堅韌生長?著。

“昭雪,”他蒼白地笑了?起來,“你看,我馴服了?邪魔。”

“從此之後,我不會再是妖神。我是謝明毓,也隻會是謝明毓。”

第069章

069.

正在閉關的江泠風, 忽然感覺到有什麼補全了自己的魂魄。

連帶著缺失的那一片靈力也被一起補齊了。

他睜開眼睛,忽然察覺到什麼。

——那個魔人已經死了。

外?麵發生了什麼?在他閉關的這麼長?時間裡麵,昭雪還好嗎?

魂魄已?經補齊, 他自然沒有再?有閉關的理由?了,他輕輕放下衣擺,撫平褶皺,推開門去。

門外?是大?好晴天, 然而氣氛卻顯得不太對。按理來說現在應該是已?經進入了宗門大?比的決賽階段,熱火朝天,人聲鼎沸是正常的,但是似乎人們聚集的地點有一些?異常。

他心感不妙,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底蔓延, 他立刻翻出來納戒中?的魂燈,那?盞顯示著昭雪命理的魂燈,此時已?經搖搖欲墜、將?熄將?滅。

——昭雪出事了, 她現在並?不在藏劍宗內。

江泠風心下一沉。

昭雪很可能遇到了性命攸關的危險。

閉關之前, 江泠風將?一縷神識留在了昭雪的身上,此刻能夠感受到神識牽引的大?致方位。他跟隨著自己的神識去魂燈指引著的地方, 而那?個地方則讓他的心如墜冰窖。

那?是所有修士都有去無還的——萬魔之淵

在另一邊。

扶青請陸家雙子來到了自己的請丹閣。

他讓管事為二人上了盞熱茶,然後笑眯眯地展開了桌上的紫檀木棋盤,在上麵開始有條不紊地布子。

陸照禾很是不耐煩, 他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茶也沒喝, 急躁地開口:“小照現在到底在哪裡?”

扶青:“不妨再?耐心一些?, 二位請坐, 喝了這盞茶,我?再?告訴你們。”

陸照霜蹙了蹙眉頭, 麵色沉沉。他伸手探了探自己和弟弟麵前的那?盞茶,然後對陸照禾搖了搖頭,意思是其中?沒有下毒。

陸照禾內心煩躁,急切得像心中?澆了沸水一般,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但是事已?至此,他沒有其他的辦法?,隻?好按照對方的意思,坐下來,三兩口喝空了杯中?的茶,看著對方在圍棋棋盤上慢條斯理地落子。

黑色的墨玉子和白色的白玉子,材質溫潤、黑白相間,好像一座座城池與山河似地,坐落在棋盤之上,星河相隔。

“現在可以?說了嗎?”陸照霜冷冷開口。

在之前的調查中?,他已?經摸清楚了請丹閣的閣主便是藏劍宗丹峰的弟子扶青。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如何喬裝換麵混進藏劍宗的,隻?知道按照他的實力來說,便是作為丹峰的峰主也過猶不及,不知他為何會偽裝成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弟子混入其中?。甚至,他還查到扶青在藏劍宗中?同昭雪有著不淺的交情,他們二人來往甚為密切。

他當?時就心下感到不妙,認為他肯定和十幾年前小照失蹤的事有著脫不開的乾係。

不得不說,他的直覺非常準。

“請二位不要?著急,讓我?來想一想,這件事情到底該從哪裡開始說起,”扶青慢吞吞地吐字,他好像並?不著急這件事,隻?是想看對麵二人臉上著急窩火的表情。

“想必二位已?經查到了我?們家族與陸家世代的淵源。”

丹修說話、落字很慢,卻如碎玉落盤般語出驚人。

陸照禾聽聞,冷笑一聲:“看來你也清楚這淵源。你家不過是世代侍奉陸家主家的仆臣而已?,陸家給予你世代工作修習的權利。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我?們提出過分的要?求?”

這幾日?的調查裡,他已?經查到丹修從前出身自丹藥世家薑家。薑氏一族作為陸家的屬臣,依賴陸家給予的資源和機遇存活與發展,同時也聽命於陸家。

然而,這話聽得便是陸照霜也忍不住眉心一跳。他按住了陸照禾的手,對他搖了搖頭,叫了聲他的名字。

“照禾。”

陸照禾不悅地抬高聲音:“大?哥,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扶青倒是沒有生氣,反倒笑嗬嗬起來。他眯著眼睛,微笑著慢條斯理地開口:“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沒有任何顧慮。”

“你知道那?個孩子,她之前是有多麼信任我?嗎?不論我?煉出什麼樣的丹藥,她都從不懷疑地吞下——說到底,在實施那?樣的計劃之前,我?也曾對她帶有幾分惻隱,但是因為世代的淵源,也因為你們這樣的態度,卻完全打消了我?的那?種念頭。”

“小照她——”

“她暫且是沒有什麼大?事,我?知道她的本事,像是那?夢魘獸之地也是我?故意指使她去的。夢魘獸的能力我?清楚,因為多年前我?也曾遇著一次。”扶青不緊不慢地繼續落子,棋盤上局勢紛雜,令人迷眼於變幻的風雲,然而他自己手執白子和黑子交錯,全然沒有要?讓彆人插手的意思。

陸照霜這時開口:“那?是你家與我?陸家主家的淵源。在那?時,小照她不過還是一個嬰兒,這件事與她沒有任何關係,你為何要?拿她來做要?挾的籌碼?”

扶青笑了兩聲,仍舊是笑,但是這笑裡卻夾雜著一絲冷漠與質問的意味。

“沒有關係,為何沒有關係?”

“從百年前開始,薑家便世代在陸家的丹閣中?工作。作為陸家的屬臣,陸家的多少丹藥來源都是由?薑氏一族供給,即便你們認為全然沒有一絲情誼,可是薑氏也是為陸家的天道運勢賭上了全部……你們竟敢在這裡說沒有關係這幾個字。”

陸照禾皺起眉頭:“這是怎麼回事?大?哥,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陸照霜搖了搖頭,他看向扶青,繼續問道:“即便如此,小照隻?是一個無辜的嬰兒,當?年那?事她全然是不知情的,你這樣利用她,心中?不曾有半分歉意嗎?”

丹修落下一枚黑子,反問道:“那?當?年薑家在丹閣中?全滅的時候,陸家可曾有半分歉意?”

“……”即便不清楚這件事的陸照禾,此時也察覺到事情隱隱顯露的不對勁的苗頭。

氣氛沉默下來,最後還是扶青先開口打破這份沉寂。

他早已?掛上那?副標誌性的笑容,悠悠然道:“時過境遷,事到如今,我?並?不想追究其它什麼,隻?是我?想讓你們看看,這一局,到底是誰勝誰敗。”

請丹閣中?的香渺渺散去,灰燼落下,焚香的香氣暈染了整個室內。風將?窗紗吹起,窗台上的花落滿了雪籽,在室內的溫度下逐漸融化。

長?久的沉默不言後,丹修終於落下了最後一子。

他笑眯眯地道:“那?便請二位解這盤局吧。若是能解開,我?便給二位一局能夠與我?正大?光明對戰的機會,若是能劃清薑家與陸家百年來的宿怨的話,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我?先離去了,二位,請自便。”

說完他便作了一禮,施施然離去。

扶青離開之後,陸照禾沉默半晌,才開口問道:“大?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是我?們之前調查的那?樣嗎?”

陸照霜沉默著,似乎在斟酌到底該怎麼跟自己的弟弟訴說實情。

“天道運勢三十年一換,在數百年之前,陸家曾經比現下更?加輝煌,那?時的它不僅是世家之首,即便連皇室也要?禮讓三分。然而在占卜了天道運勢即將?輪換之後的消息之後,當?時的家主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留住運勢。於是他們請陸家的屬臣,薑氏家族族長?為陸家煉製一枚禁製丹藥。

這枚丹藥喚作問道丹,能夠彙聚天地的靈氣,留住天道的運勢,使陸家此後能夠一直強運加身,永遠被天道眷顧。”

“……但是天道運勢哪裡是人可以?操控的。此事本就凶險萬分,但薑氏一族因為是陸家百年來的附庸,對陸家忠心耿耿,況且,陸家得了運勢便是薑家得了運勢,因此,即便凶險,他們也要?全力以?赴,去完成這件事。

然而到底是出現了岔子。丹藥煉製百年,在即將?出爐時,因為這枚禁丹出世,丹閣遭受了九天雷劫,丹閣中?的人幾乎全滅。而問道之丹卻於此血光中?脫胎而出,彙聚了天地的靈氣,吸收了強運。”

“然而,丹閣覆滅,陸家上下再?也沒有單獨能夠留住它的人,看著強運就要?外?泄,新任家主下令,動用全族人之力,將?強運封在當?時正在懷孕的陸家夫人體內。”

“那?時——那?不正是……!”陸照禾震驚地開口。

“是。那?正是被封在了當?時正是胎兒的……小照的體內。”

“然而占卜術占出,因為問道之丹孕育自血光中?,這名胎兒注定強運加身,但身遭的運氣都即將?被她給吸收,她隻?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一開始,家族的人是不相信這句話的,但是直到她降生以?後,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大?家這才不得不信。直到母親因病被送去彆莊休養之後,父親才瞞著她,將?小照送了出去。當?時委托的便已?經是仙界小有名氣的組織請丹閣,因為這件事情距離薑氏覆滅一事已?有數年之久,所以?大?家誰也沒想到,請丹閣竟與當?時薑家留下的一脈繼承人有關係。”

“小照因此並?沒有被妥善地送到既定的人家保管,而是收到彙報說路上被劫鏢,她人生死未卜。加之家族內的魂燈已?經熄滅,所以?大?家都相信她已?經……”

陸照禾的震驚如驚濤在心中?翻湧,等到他回過神來時,茶盞不知何時已?在掌心被捏碎。碎片嵌進肉中?,血緩緩流下,混入茶漬,他卻毫無知覺。

“大?哥,你是何時……”

“前不久。”陸照霜說,“我?一直知曉薑氏一族的事情,卻從未將?此與小照聯係起來,也不知那?枚問道丹被封印在她的體內。”

“即便如此,我?也不相信小照她就是——!!”

“……比起強運來說,這可能更?像是一個詛咒吧。父親他大?概也是這麼想的,”陸照霜垂下眼睫,緩緩坐下,眉間忽然放下了緊繃與偽裝,一瞬間變得極度疲憊,

“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對我?們擅自去找小照一事一直表現得很不悅。但儘管如此,他想必內心依然想要?為曾經的錯誤償還,於是沒有多加管束我?們去做這件事情。

可是他心中?的念頭大?概早已?熄滅,他其實對小照還活著這件事沒抱多大?的希望,直到我?們在今年找到了小照的蹤跡。對於我?們為了家族的安危拋棄了小照這件事情,他也是一直愧疚著的,所以?才一直不敢見她吧。”

“……那?丹修的目的是什麼?他想複仇嗎?還是隻?是想單純的讓陸家毀滅,好給他的家族陪葬?若真是如此,他也太不自量力了。”

“即便有請丹閣,他的力量,在陸家麵前也如同蚍蜉撼大?樹,根本無需在意。他想借助的,恐怕還是小照體內強運的力量。現如今,那?顆丹藥恐怕已?與小照融為一體,她便是強運的化身,隻?不過在它的影響之下,也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想必丹修想儘快促成小照與陸家相認,讓這份強運影響到陸家,使陸家的運勢,此後一直滑坡,直到——陸家傾頹。”

陸照禾冷笑一聲,笑意深處帶著隱隱的、可怕的怒氣:“我?才不相信什麼詛咒、什麼運勢,小照便是小照,她是陸家的人,也隻?會是陸家的人。如果有什麼阻礙她回到陸家,我?會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除掉那?個人,不管他是誰。”

“我?也是這個想法?,”陸照霜揉了揉眉心,繼續說道,“不過,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篤定丹修他的計劃到底具體是怎樣的。雖然他說小照沒有事情,但是那?也不能全然肯定。他的話不能夠全信——在這數日?的調查之後,我?認為,當?初我?們與小照相認一事,也是他一手促成的。

陸照禾一震:“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們與小照相認在秘境的那?件事情?當?初在青陽秘境之內,那?隻?蜘蛛的故事,恐怕就是他編造而成的,但是卻機緣巧合之下促成了我?們與小照之間的隔閡,間接也使我?們意識到了和小照的關係。”

“所以?大?哥你是說……?””當?年在青陽秘境中?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他。易容對於丹修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陸照禾本來都沒有什麼印象了,經他一提醒,才仔細的在腦海中?翻出了那?麼一個人,但是他的臉在記憶中?卻已?經十分模糊。

陸照禾搖了搖頭,冷嗤道:“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雷聲大?雨點小,想必他所說的‘複仇’也不過是嘩眾取寵……想以?此便能夠扳倒陸家?真是癡人說夢。”

“說到底,那?種事情在現在看來已?經不重要?了,最關鍵的還是小照現在到底如何。”陸照霜很快拎清了事情的重點,聲音冷冽,

“我?們必須得立刻趕去藏劍宗,請劍尊出關。”

陸照禾也應了聲,他看著皺著眉頭、在有條不紊準備著後續的事宜的大?哥,這才有了些?許餘裕,抬起眉頭,瞥向了那?個棋盤。

棋盤上的棋子交錯分布,如夜空中?交織錯落、星羅棋布的星。

卻也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驟雨,打亂了他十幾年來從容不迫的內心。

丹修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後續還有什麼計劃?他說,如果他們解出這盤棋,他就會給他們正式交鋒的權利……這到底是他的無心之語,還是隻?不過是他挑釁他們的拙劣手段?

他緊緊地皺著眉頭看了棋盤許久許久,在腦海裡演變了無數種棋盤的解法?,直到三柱香徹底燃儘,窗外?的寒氣與冷香拂過,讓他一個激靈後方才回神。

——陸照禾這才發現,原來這棋盤上的,是一出無解的死局。

第070章

070.

昭雪費勁地離開峭壁, 回首望去——

她想起?來?那個夢中,大姐殞命的地方。萬魔之淵下,山鬼和魔獸並存, 人類修士都很難活著離開。哪怕她使用了入夢之術也不過是勉強保住了性命,還得靠其他人才抽身?出了這?地方。

“你?現在是什麼境界?”昭雪氣喘籲籲地躺在地上,側臉問道。

少年垂下眉眼,用潔淨的紗布浸水後仔細地擦拭她的臉頰:“化神中期。”

“哇, ”昭雪不無羨慕地道,“現在我成大家裡修為最低的那一個了。”

靈犀說不想看?見這?個臭小子,躲回了她的濺雪中。

現在這?麼看?,謝明毓這?小子都快趕上她師尊的修為了。她也得趕緊努力才行。

現在回藏劍宗, 還能趕上決賽, 說不定能碰上季雪壽,那個被天賦眷顧的小子肯定比她修煉得快,她也不能落下。

正?說著, 她忽然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師尊!

她立刻手腳並用地爬起?來?, 慌張地拍了拍自己衣服上臟兮兮的灰塵,幾分?期待和畏懼交雜的心情忍不住交織在一起?。剛抬起?眼, 小聲囁嚅著:“師尊——”

那道玄色的身?影邊即刻占據了她的視野。

他將她擁入懷中。

昭雪睜大眼睛:“師師、師……”

她甚至沒?來?得及眨眼,就感覺到那股澄澈醇厚的金色靈力將她全身?上下的經脈遊走了一遍。

“沒?有受傷……就好。”他緩緩出了一口氣,像是在慶幸著。隻是聲音深處依舊有著揮之不去的後怕。

“師尊, 我沒?事?的,”昭雪有點手足無措地說, “這?次的事?情是我不對, 等我回去會好好向您檢討。你?不必如此憂慮我, 即便是我出了什麼事?,那也一定與您無關……您不必擔憂該如何向大姐解釋。”

“……”

不知道是不是昭雪的錯覺, 她感覺到男人的臉色有一瞬的鬱沉。他前一刻的慌張好像也隻是昭雪眼花似的,不過?短短時間?便調整過?來?,變回了昭雪熟悉的樣子。

“無事?便好。”他隻摸著昭雪的頭這?樣說道。

昭雪小心翼翼道:“您……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江泠風:“回去再說。”

他像是這?時才注意到旁邊那個蒼白的少年。

他看?起?來?溫順地垂著眼睛,與之前畢露的恨意和仇視不同,收斂了所有的鋒芒,在她的身?後乖乖站著。

昭雪察覺到他的視線,連忙解釋道:“他是我的朋友!師尊,這?次我掉下去多虧了他,才沒?出更大的事?……”

靈犀枕在濺雪中不悅地冷哼一聲。

昭雪改口,“呃,還有另一個朋友也幫了我很多,不過?他現在不在這?裡……”

江泠風記得謝明毓。這?個少年在藏劍宗的時候就經常來?流光峰偷偷找昭雪,三天兩頭殷勤地跑來?,還以為他不知道。

隻是他的修為不太對勁。

江泠風記得那時看?見他的時候,他對昭雪的怨恨頗深,不知為何後來?這?股不知名的怨恨逐漸放下,也是因為這?樣,江泠風才沒?有對他出手。不過?那時的他不過?一介煉氣期的外門弟子,短短數月不見,他竟然已至化神。

昭雪吞吞吐吐地解釋:“他在萬魔之淵下……有奇遇……”

江泠風點點頭,沒?再多注意。

昭雪卻在心底暗自慶幸。

幸好謝明毓在深淵之中自斷妖尾,現在他的身?上已沒?有妖魔的氣息。否則一回來?就撞上藏劍宗的劍尊,他真是有嘴也說不清,一定會被就地正?法、押回劍宗上六道縛神鎖封印。

回到藏劍宗後,他讓昭雪先在流光峰待一會兒,他去解丹峰的法陣。

縈繞著丹峰的法陣好幾天都沒?解開,大家就等著劍尊出關。

江泠風離開後,她隻休息了幾個時辰,之後立刻趕去了比賽現場。儘管決賽仍在進行著,但是宗門上下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了丹峰那邊。好幾天了,大家也沒?得出結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昭雪沒?費多大勁兒就擠了進去,正?是決賽第二場,按照先前的排名抽簽。方憐眼尖地在人群中找到了昭雪,高興地對她揮揮手:“小雪妹妹!!”

她擠到昭雪身?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看?見她沒?事?才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前幾天有傳聞說你?在那法陣出現之前去了丹峰……可把?我嚇死了!”

昭雪心虛地笑?了幾聲:“我沒?事?的,讓師叔擔心了。”

“對了,”方憐說著,拿出一個鑲邊的銘牌遞給她,“你?這?兩天不在,我就幫你?抽了簽。”

昭雪接過?銘牌一看?,差點沒?接穩。

——季、季雪壽!?

“小雪妹妹怎麼了?”

“沒?、沒?事?!”

怎麼還真的恰好碰上這?個家夥!

昭雪連看?比賽的心思都沒?了,飛快溜回了流光峰。

這?個臭小子說不定已經修煉到了金丹期,這?樣下去她可沒?有幾分?勝算!本來?還想著剛從萬魔之淵回來?,得好好休息一番、先去見見季雪壽和昭嵐才行,沒?想到決賽的第一個對手就是他。

……還是先修煉吧。

她希望久彆重?逢後在擂台上見到他,然後能夠堂堂正?正?打敗他。

時間?一晃而過?,江泠風在黃昏時刻回來?。

“師尊!”

昭雪跑出門,問道,“事?情怎麼樣了?丹峰那邊的問題解決了嗎?”

男人眉宇之間?露出幾分?疲色:“嗯。”

他一邊進屋一邊說道,“我去的路上遇見了陸家人。他們似乎是來?找你?的。”

昭雪一愣:“……陸家人?”

“是。他們看?起?來?很焦急,不知從哪裡得知了你?出事?的消息,不過?聽我說了你?已經平安回到流光峰的消息後就放下心來?,還一同前去丹峰,幫忙破解了陣法。”

昭雪沉吟不語。她沉思起?來?:陸家人能從哪裡得知她出事?的消息?他們又?不像師尊一樣有她的魂燈,那會是從哪裡聽說的?

——丹修扶青?

昭雪突然間?想到這?種可能。

說起?來?也是,她回到藏劍宗後也沒?見過?扶青……那個青年,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仍在丹峰嗎?

“師尊,丹峰那邊陣法解除之後,有發?生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傷亡,隻是所有的弟子都在自己的丹房昏睡了幾天幾夜,直到我們的陣法解除才蘇醒過?來?。”江泠風說著,頓了一下,看?向她,“不過?,陸家那兩人倒是說想過?來?看?看?你?。”

“……”

“我替你?回絕了。”江泠風坐下,給自己斟了一盞茶,“我說你?大賽在即,修煉的時間?尚不夠。這?種事?情,還是留到比賽結束之後再說。”

昭雪鬆了口氣,低下頭,小聲道:“還是師尊懂我。”

“你?如此不願回陸家嗎。”

“我……”昭雪有些踟躕,“我隻是,不知道該如何相處。您知道,我從未見過?陸家的其他人,就算是那兩個人,我也不是特彆熟悉。我即便知道,他們對我是真心,可是對其他的人呢?他們的為人處事?或是其他觀念呢?我尚不清楚。縱使有著血脈的聯係,我也不敢去嘗試,或許我和他們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吧。師尊您……說我膽小也可以,我隻想跟您和大姐,大家在一起?、也隻想待在流光峰。”

良久,昭雪沒?聽見江泠風開口。隻是半晌過?後,一聲淺淺的歎息落下,男人摸了摸她的頭發?。

“不想去,便不去。”他說道。

昭雪一頓,隨即驚愕地睜大眼睛,驚喜地抬起?頭:“師尊,您的意思是——!”

她可沒?忘記,最初和師尊的約定是隻要拿到了第一名,她便能夠不被送去陸家。

眼下看?師尊的意思,難道……

“是。”大概是燈光昏黃氤氳,讓她看?花了眼,她仿佛看?見他唇角些微上揚的的弧度,

“隻不過?,宗門大比的事?……”

昭雪立刻搶著話說:“即便沒?有師尊的承諾,我也會儘力拿到我最好的成績的!”

她說,“這?是給我自己拿的,請師尊放心,不論如何,我都會全力以赴。”

“嗯。”

昭雪晚上回去,輾轉反側,無法入夢。

儘管先前信誓旦旦的答應了,但是她始終對能勝過?季雪壽這?事?心裡沒?底。不排除那小子會在擂台上偷偷給他放水,但若是不放水的話,她是八成無法勝過?他的。

不過?還好,這?一次,她的比賽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彆人。不管結果如何,她儘力去做就好了。

說起?來?,她也好久沒?見過?他了……上一次見麵還是在夢中,如果不是明天就比賽,昭雪今天說什麼也得去把?這?個家夥揪出來?好好看?看?。他長高沒?有?長胖沒?有?在天星宗的時候好好照顧昭嵐了嗎?這?次來?比賽把?踏雪帶來?了嗎?

這?麼一回憶,昭雪這?才發?現,自己確實是……想他得不行。

季雪壽在她心底的分?量,不僅僅是普通的發?小那麼簡單。她童年幾乎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和他聯係在一起?。就像是踏雪一般,隻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昭雪才能最自然地放鬆,什麼都不去想。他們之間?的默契,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比擬。

‘明天一定要,好好地、酣暢淋漓地比上一場!’

昭雪在心底這?麼想著,逐漸沉沉入夢。

然而不知為何,那份沒?被她注意到的不安的預感卻已埋下、即將與風雨一同到來?。

——她以為那已經過?去的暴風雨,實際上不過?是剛剛揭開的序章。

在次日,那份不

安感再次得到印證

空無一人的擂台上,過?分?明媚的陽光晃得昭雪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

……他沒?有來?。

嘈雜的竊竊私語在人山人海的台下紛亂地響起?,在昭雪的耳旁嗡成一團,讓她耳鳴起?來?。

“天星宗太虛峰季雪壽。”

無人應答。

第二聲:“天星宗太虛峰季雪壽!”

“天星宗太虛峰季雪壽——”

直到最後一聲塵埃落定,伴隨著厚重?鐘聲的三次敲響。

“咚——”

“藏劍宗流光峰沈昭雪,勝!”

昭雪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下擂台的,她險些摔倒,還是方憐師叔趕來?扶住她。她看?見了昭嵐焦急的臉,她跑上前來?,氣喘籲籲地抓住她的手:“阿姐!!”

“季雪壽他沒?去找你?嗎?前幾天我們在路上的時候,他說感覺到你?出事?了,於是自己先行一步去藏劍宗找你?。我當時還說他是烏鴉嘴,哪有的事?!到了劍宗之後,我也沒?見到他的影子,還以為他偷偷跑去找你?玩了……阿姐,你?這?幾天,一直沒?有見到他嗎!?”

“……”昭雪如遭雷擊。

她動了動嘴唇,有些蒼白地搖搖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沒?有,沒?見到他。

——季雪壽,他失蹤了。

就像是那時為了找她而缺席藏劍宗的麵選一樣,這?一次,他又?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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