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1970年的夏天雨水比往年都多,南城昨晚又下了一整夜的雨,淩晨才漸漸停了。

經過一夜雨水的滋潤南城大學校園裡的梧桐樹格外的清翠,不過因為前幾年大學不對外招生開始學校裡也不複往日的熱鬨。

“俊卿。”方俊卿才從政治部辦公室出來就遇到了同校的老師周承康,他快步走到方俊卿跟前與他同行,“找你了?”

方俊卿搖搖頭,“是老徐找我,不過也快了,聽說文學院的劉教授一家昨晚就被革委會的帶走了,他那篇報告當年我也參與了。”

周承康眉頭不經意的動了動,想歎氣又忍住了,伸手拍了拍老同事的肩膀說,“也彆想那麼多,你和老劉不一樣,你家知書和知禮都在邊疆,聽說知書去年還立了功。”這種情況指不定上頭能多考量一番。

方俊卿點點頭,沒同周承康說太多,家裡老大老二雖然在邊疆都立了功,可是因為自己這事兒知禮差點被暫停飛行訓練,要不是老大的老首長聯合北京的一個首長做擔保可能老二就得退出飛行小隊了。

“對了,前兒找你托人買的老山參買到了嗎?”方俊卿沒繼續剛才的話題轉而問周承康。

周承康聽到這話這才“噢”了一聲,把手裡提著的公文包湊到方俊卿跟前拉開一點說,“今早去拿了,都是好多年的老貨,聽說那是以前南城一家地主家收藏的,若不是生活過不下去了肯定不能拿出來換錢。”

早晨校園的梧桐大道幾乎沒人,但是周承康還是說得很小聲,方俊卿看到公文包裡用報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山參,連道了兩聲謝謝又問,“多少錢?我回家就讓端玉給你。”

周承康聽到這話白了一眼老同事,“你跟我提啥錢,漾漾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這些年我那是把她當親女兒,隻要她好好的說什麼錢不錢的。”兩家人關係好,原本是想做兒女親家的,結果現如今方家出事,他提了一句就被老方拒絕了,他知道這是老方不願意拖累他們家,考慮到他們家也難護得住漾漾他也作罷了,但是在彆的方麵他也不吝嗇,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怎麼著也心疼的,隻要漾漾好好的,錢不錢的都不是事兒。

說完周承康把破舊的公文包塞方俊卿手裡,“拿回去,明兒把包給我帶過來就成。”

方俊卿應了一聲,也沒繼續客氣,同周承康分彆之後就匆匆往家走了。

“老方?你怎麼回來了?”李端玉在學校的後勤部工作,因為女兒這兩天又生病了,就請了兩天假,結果沒想到才把丈夫送出門沒多久就看到他又回來。

這幾天學校的事情已經鬨得沸沸揚揚,雖然還沒明確的公告,但是隨著職工樓裡的鄰居三三倆倆的被帶走,她的心也跟著緊了起來。

其實也不是這幾天,自從六六年開始,學校就是重災區,貼大字報,打砸家裡的事情這幾年沒斷過。

好不容易清淨兩天,年初學校又接到舉報,鬨到現在已經帶走好幾家了。

今天丈夫原本有課,按理說要中午才會回來,這會兒回家真不是一個好預兆。

方俊卿原本不想讓妻子擔心,可現在很多事情要提前做準備,他也沒瞞著,“政治部老徐叫我過去了一趟,老劉一家昨晚被帶走了,他讓我們儘早做準備。”

雖然已經有準備,但是李端玉聽到這樣的話還是忍不住心裡一陣揪疼,心疼丈夫的同時更擔心病弱的女兒,接下來的日子她可以陪著丈夫熬,可女兒麵對這樣的無妄之災該怎麼辦?

方俊卿看著妻子霎時濕潤的眼眶,心臟也跟著疼了一下,妻子比自己小三歲,小時候家裡條件好,後來工作又體麵,孩子們更是爭氣所以這些年她比同齡人看起來都更年輕,可就因為自己的事情短短幾天麵容明顯憔悴了很多,他覺得對不起妻子,更對不起女兒。

若思當年他沒參與發表那篇文章就好了,當年的意氣風發和此時的困境對比方俊卿身上難得出現了那種中年人的頹喪,他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做學問還會有危險,甚至還波及妻兒。

李端玉知道丈夫最近承受的壓力比自己更大,把眼眶裡的眼淚憋了回去之後又吸了一下鼻子裝作若無其事的問,“那漾漾隻能去西北了?”

原本當年是希望她生活處處安寧恬靜才取的這個小名卻不想還要經曆如此顛簸的一程。

方俊卿點點頭,西北環境惡劣至少那裡有她的親人,若是下鄉,才更讓人不放心,女兒身體原本就不好,鄉下沒人照拂,她怎麼能吃得消。

“什麼時候送漾漾走?”

“儘快吧。”方俊卿說著把周承康給自己的公文包打開,從裡麵拿出報紙包裹好的兩根老山參繼續道,“這是我讓承康幫我買的,漾漾身子骨虛,去到西北隻要好好養著也沒問題的。”他早開始做準備了,關於女兒的一切他都比旁人更憂心。

李端玉看著老山參的品相,一看就比他們這些年買的都要好,又趕緊把報紙裹了起來。

“等漾漾醒了我們就同她說,正好過兩天隔壁老陳媳婦要帶著孩子們回蓉城過暑假,到時候讓她們捎帶漾漾一程。”李端玉雖是江南女子可性格卻是爽快利落,突然的事情雖然讓人措手不及,可冷靜下來就是先安頓好一切。

女兒今年已經十六,可這些年身體不好,幾乎沒讓她離開過她們身邊,一個人要讓她走那麼遠的路,李端玉還是不放心的,若是開始的一程有個人帶著自己也更放心。

方俊卿和妻子想法是一致的,這種事兒不能拖拖拉拉,不然就像老劉那樣,聽說兩個孩子全部被送下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