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心下微頓,看向聞吟雪,小聲道:“小姐……”
聞吟雪從褥子底下拿出之前把玩的那把刀,“噤聲。”
她手指抬起窗幃一角,不動聲色地往外看去。
天色暗淡,車隊最前麵人影憧憧,看不真切。
隻是依稀能看到幾個手拿紋龍刀的壯漢,赤膊上身,隻用獸皮包裹側身,氣勢洶洶地包圍了這支車隊。
居然遇到了流匪。
這些人大多五感敏銳,在他們注意到這邊之前,聞吟雪放下窗幃。
此次前來大明寺,每位女眷隨身帶一位婢女,護送的家丁共十八,但這些流匪看上去至少也有三四十之眾。
若是隻要銀子,倒也好說。
但此行前來大明寺,就算帶了些現銀,大多也都捐了香火。
拿不出他們要的銀子,那些流匪隻怕不會善罷甘休。
聞吟雪心中暗忖,卻見下一瞬,車廂的窗帷就被一隻青筋盤虯的手掀起。
流匪麵上帶著傷疤,從左眼一直蜿蜒至下頷。
待看清車廂內的少女長相時,他愣怔片刻。
隨即笑道:“好水嫩的小娘子!”
暖黃的車廂之中,聞吟雪縮在角落,麵前的火盆劈裡啪啦地燃燒著,帶著一雙沾濕眼睫的雙眼看向車窗。
一截晧腕上環有玉鐲,襯得膚如暖玉。
儼然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世家貴女。
眼波盈盈,嬌弱非常。
流匪眯著眼睛看了看,手指在車窗上摩挲了下,嗤笑一聲。
隨後手突然探進了車窗裡,腦袋也往裡伸,正要擒住她的手腕時——
聞吟雪突然抬眼,用足尖掀翻火盆,隻聽銅盆清脆的撞擊聲響起,還在燃燒的炭火霎時間潑在了流匪的臉上。
炭火與皮肉相碰的一瞬間,登時冒出青煙,傳來濃重的燒灼氣味。
流匪的眼睛與喉嚨都進了碎碳,痛得他下意識蜷縮起來,口中不斷發出嗬嗬之聲。
劇烈的疼痛讓他霎時間暴怒,勉力睜開眼睛,手指儘力地往前探,試圖抓住罪魁禍首。
聞吟雪握著刀柄,還有點兒猶豫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很輕的劍音嗡鳴。
啪嗒一聲。
一滴血從流匪的胸膛中滴落在車廂內。
流匪好像是有點不敢置信,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胸口,很想要睜開眼睛,最後也隻能無力地倒下去。
空氣中帶著熟悉的遐草香氣。
大理寺先前剿匪的時候,流匪熟悉地形,山中境況複雜,逃竄了不少山匪。
楚珣今日早間並沒有下山,隻派人封鎖了驪山。這群山匪對地形比他們熟悉得多,是以搜山不可取。
但流匪必然是要離開驪山的,既然要離開,肯定就需要盤纏。
他心知流匪多半會在這時鋌而走險,所以一直都留在驪山內守株待兔。
隻是沒想到,還會碰上聞吟雪。
楚珣看了一眼地上麵目全非的流匪,正對上聞吟雪掀開窗帷的視線。
她眼中還帶著未散去的霧氣,燭火晃動,平生楚楚之態。
縱然楚珣知曉她這幅模樣多半是偽裝,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愣怔片刻。
旁邊跟著他的大理寺的司直姓李,顯然是個憐香惜玉的,待看到這位世家貴女後,忍不住關懷道:“這麼一位素日嬌養閨中的貴女,嬌花照水,弱柳扶風,平常也隻會撫琴弄墨,今日乍然見到這麼多山匪,隻怕是要被嚇壞了。”
他說著,已經往前邁了兩步:“這般柔弱的姑娘家現在隻怕是惶恐不安,下官要不要前去寬慰幾句?大理寺今日剿匪帶了禦林軍,定然會護她們一行人無憂。”
他步子都已經邁出去了,才想起來身邊站著位長官,連忙返回去,等楚珣應允。
沒想到立在原地許久,都沒等到這位楚世子的應答。
他惶惶抬頭,隻見楚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楚珣問道:“她?柔弱。”
不知道想到什麼,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那當然是柔弱非常。
李司直在心中腹誹,這位楚世子當真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這姑娘淚盈於睫,顯然是被嚇壞了,就等著自己前去好好寬慰呢。
這楚世子不願意去,那他願意去啊!
楚珣點了下躺在地上那具屍體,“看到那邊那具流匪的屍體了嗎?”
李司直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楚珣道:“若不是我方才出手快,就該被她給殺了。”
必然是出於一時慌亂,為自保所致。
柔弱的姑娘家偶爾一次的堅強,這再正常不過了。
楚珣又指了指站在不遠處嚇得縮在地上,臉腫的像豬頭的周彥安,對司直道:“看到那邊那個人了嗎?”
擦。
這人長得更沒人樣了。
李司直仔細觀察了一下,謹慎答道:“觀其行,步伐虛浮,應當身有內傷,觀其麵色,蒼白無血色,應當是氣血不足,觀其發膚,麵有腫脹,瘢痕錯亂,應是被硬物撞擊所致,觀其傷勢,錯亂複雜,這些傷雖並不致命,但也要將養月餘。”
這是在考他。
好在和仵作學了一手,李司直自認為答得很好。
考完了趕緊讓他去安慰那位柔弱的姑娘。
難道沒看到人家都快哭了嗎。
李司直想到這裡,再抬眼看向車廂內的聞吟雪,隻見她雙眼霧氣濛濛,發鬢微散,實在是柔弱至極。
遠遠地看向他們這邊。
楚珣哼笑了聲,視線恰好與聞吟雪對上。
他長睫稍斂,懶散地接道:“很巧。就是被你口中那位柔弱的姑娘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