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先是倚靠床頭,聽得心不在焉,還分心在手機上查了下魘山的具體位置,中途聽得入了神,心裡惆悵,側著頭看玻璃牆外,覺得那裹著被子的臃腫背影像個大寫的“悲”字。
紅姑這人間一趟,像是來曆劫的,掙紮半生才發覺活了個荒唐,連牽線木偶都不如——牽線木偶,好歹有個操線手一直上心控著。她呢,人家隻輕撥了一下,她就自舞自唱,賣力了大半輩子。
擱誰誰受得了啊,換了自己,也得瘋。
她漸漸走神,直到聽到“陳天海”這三個字。
“地震之後,你爺爺去了魘山?還說塌得特瓷實?”
陳琮嗯了一聲。
肖芥子仔細算了下時間,很肯定地說了句:“
你爺爺在撒謊,我紅姑是那場地震出來的。”
陳琮又嗯了一聲:“理由呢?”
私心裡,他很希望陳天海當時、隻是過去確認了一下山塌沒塌,但冥冥之中又覺得,爺爺在這事上隱瞞了什麼。
肖芥子說:“一,我紅姑沒死在魘神廟;二,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雲南一個近山的小村子,剛我看了地圖,離魘山有段距離,但不算遠;三,我打聽過,她是突然出現在那個村子附近的,時間是在地震之後。”
陳琮想了想:“這隻能證明薑紅燭是那場地震之後出來的,沒法證明我爺爺撒了謊,也許他到的時候,確實沒見過薑紅燭,隻看到一座塌過的山。”
肖芥子心裡“嗬嗬”了兩聲,沒跟他爭。
陳天海在地震之後,一定跟紅姑有過交集,否則,他隻是“熄燈計劃”的一員而已,紅姑犯不著區彆對待,還念叨什麼“他偷過我的東西”、“來找女媧石,石在人應該也在”,再往深拓展一點,陳天海那一係列詭異的行為,偷女媧石、離家出走、和自殺前的沈晶多次會麵,都發生在地震之後,焉知不是薑紅燭跟他說了什麼?
要知道,薑紅燭在魘神廟困了二十多年,而魘神廟,上古時就有了。
本著公平交易原則,有來有往,她把李二鑽老婆的事給陳琮講了,這事不複雜,幾句話就說完了。
陳琮一頭霧水:“你這意思,是我爺爺給她灌輸了什麼,她才會輕生?還有,什麼叫‘脫此樊籠’?”
肖芥子奚落他:“怎麼,你一個正式入會的人,連‘肉骨樊籠’都不知道?”
想打發他自己去問三老,一看時間,才淩晨兩點半,反正睡不了,拉著他陪聊也好,於是聲情並茂、繪聲繪色,給他描畫了一通。
讓她意外的是,陳琮倒沒有特彆驚訝。
他說:“這種說法,自古以來就有吧,古人不是把我們的身體叫‘臭皮囊’嗎?咱們現在的肉身真的挺脆弱,餓了不行缺水不行,刀兵水火都扛不住,大多數時候啊,人是雄心萬丈、身子骨跟不上,想想是挺拖累的……”
頓了頓又說:“這個女媧補天和女媧造人,對應大小樊籠,是挺有意思的,但總覺得差了點什麼。”
肖芥子好奇:“差了什麼?”
陳琮苦惱:“
就是直覺少了樣配備,不符合常識。但肯定人人都知道,你也幫我想想,就是造了大小兩層監獄去關人,還得有什麼必不可少的配置?”
肖芥子瞎猜:“通電、通水、安排放風等娛樂活動?得供一日三餐?不是聽說有人窮得吃不上飯,想方設法混進監獄保命嘛?”
陳琮靈光一閃,脫口而出:“牢頭!”
肖芥子沒反應過來:“啊?”
陳琮解釋:“監獄裡不能沒有牢頭吧?就是負責看守或者巡視的。不然有人越獄怎麼辦?古今中外,再結實的監獄,不能不配牢頭吧?科技再發展,監獄再全自動化,也得有個人在幕後撳按鈕操控吧?”
“按照‘肉骨樊籠’的說法,女媧辛辛苦苦布置了兩層樊籠,不可能不安排牢頭。否則你想,‘人石會’的人養石,可以入石,再找到那什麼五色石補天的地方,不就輕輕鬆鬆、脫此樊籠了嗎?”
肖芥子被問住了。
也對啊,哪有監獄不安排牢頭的道理?如果人安穩困在大小樊籠裡也就算了,但凡有要掙脫的跡象,不得牢頭出現、迅速處理嗎?
肖芥子突發奇想:“掠食者算不算?”
入石的人當中,懷胎之後,總會摻有一定比例的掠食者,已知的就有薑紅燭。
想象一下,“陰間”是個無邊無際的闊大世界,養石者以石入夢,一塊塊石頭,就是一棟棟獨立的小房子。
按照規則,每個人都待在自己的“房子”裡,不能出去,彆人也進不來,很有老子口中“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意味。
但掠食者不一樣,他們能打破壁壘、闖進彆人的房子裡,一番燒殺肆虐……
陳琮也想到這一點了:“算,‘懷胎入石’等於是脫此樊籠的第一步,也就是說,初級選手。在這一關,安排了掠食者,確實算是阻礙,起到了牢頭的作用,但充其量是個小牢頭。”
因為有些養石者,實力雄厚,掠食者闖進來了,也會被打出去,這部分人,自然會有更厲害的牢頭來壓伏——女媧既然能安排大小樊籠,也就能安排大小牢頭。
小牢頭之上,一定還有大牢頭,就是不知道是什麼。
肖芥子歎了口氣。
這還脫什麼樊籠啊,費老勁了,就在樊籠裡,該吃吃該喝喝,湊
合過吧。
***
黎明時分,薑紅燭在外頭捶門,肖芥子正打盹,睡得半虛不實的,聞聲一個激靈,趕緊下床給她開門。
薑紅燭帶著一身經夜的寒霜氣爬進屋,看表情看不出悲喜,想來該過去的,昨夜都過去了。
肖芥子說:“紅姑,熬了一夜了,要不要休息會啊?”
櫃子裡有備用的毯子,肖芥子打開櫃門拿出來,幫她張好,薑紅燭漠然看她張羅,忽然說了句:“陳天海和039號,可能是一夥的。”
是嗎,也就是說,自己的推測是對的?
肖芥子興奮:“你怎麼知道的?”
薑紅燭答非所問,她慢慢伸出指頭,指向肖芥子:“你,跟他們也是一夥的。”
肖芥子張口結舌,匪夷所思:“我怎麼會是跟他們一夥的?”
薑紅燭說:“你還記得,我之前住在哪嗎?”
***
記得,雲南邊陲,揚金山。
揚金山海拔4000多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