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2 / 2)

深海審判 江行雲 6245 字 2024-03-08

大海無邊無涯地鋪開在蒼穹之下,海浪永不停歇地湧出退去,如同一隻巨大的、蔚藍的手掌,不斷撫摸金色的沙灘。風翻卷天邊濃雲,夕陽普照,海麵上起伏光芒,藍和金斑駁一片。

這一刻,強烈的渴望如同風中的野草,在滄餘的眼裡連了天。

然而當屠淵從後麵貼近的時候,他回過頭,藍色的眸子裡又什麼都沒有了。

“看上去近在咫尺,是嗎?”屠淵和滄餘一起眺望向海麵,“但沒有人會到那裡去。”

滄餘問:“為什麼?”

“因為,”屠淵把一張報紙送到滄餘手邊,用毫無血色的指尖點到上麵的照片,“這個。”

照片上的海和回憶中的一樣可愛,但碧藍的波濤上正彌漫著一種大霧。不似遠嵐靜湖上那種如同仙女流紗的霧氣,而是濃稠的、厚重的、乳白色的,仿佛擁有實質的空氣。

“海上白霧,”屠淵深沉的聲音響在滄餘耳邊,“從九年前開始,就凝聚在離岸邊六千海裡的地方的海水之上。它圍繞著整個福徹爾大陸,最高處與雲層相連,如同一個包圍圈,或者一張屏障,擋在了陸地和海洋之間。”

“對於白霧,科學家和軍隊都束手無策,既不懂起因,也研究不出讓它消散的辦法。連那其中是怎樣的世界,人類也無從得知。但凡進入白霧的船隻都有去無回,隻有殘骸和屍骨被潮汐送回岸邊。於是元首在岸邊設置崗哨,人們不再被允許去海邊。”

屠淵抬起手,順著他的指尖,滄餘看到了沙灘上全副武裝的海岸警衛隊。

“多麼可悲的一件事,”屠淵低聲說,“有很多人甚至從未接觸過大海,就永遠失去了機會。”

這一刻滄餘的眼中的光彩破碎開來,像是被無形之手粗暴地撕裂。那些閃爍的碎片散落瞳中,成為美好記憶的倒影。

屠淵站在他身側,低聲說:“小魚?”

滄餘置若罔聞,他將手放在窗上,一如恰逢佳節卻被家長關在屋中,隻能趴在窗扣看外麵喧鬨的稚童。他就這樣一動不動,望著和他眼眸顏色相近的大海。

“就這樣......”很久後,他喃喃道,“毫無辦法了嗎?”

“有的,”屠淵在他耳邊說,“小魚,有辦法的。”

滄餘看向屠淵,問:“什麼?”

屠淵輕輕地笑了。

“和我共進晚餐,”屠淵極其紳士地一手背後,另一隻手伸到滄餘麵前,說,“我會對你想知道的事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滄餘安靜地看著屠淵。

白霧的出現讓他始料未及,人類被困在了陸地上,如同玻璃罐中的昆蟲。這棟房子坐落在城市汙染和海上白霧之間,仿佛鋪在地獄裂縫上的翹板,而他和屠淵此時各站一端。

除了和屠淵繼續維持微妙的平衡之外,滄餘暫時彆無選擇。

***

彆墅裡的餐廳寬敞奢華得像博物館,趁著屠淵不在,滄餘到處走動,揪一揪角落裡盆栽的綠葉,翻一翻架上的書,戳一戳桌上的蠟燭。他不自在,小動物剛進入到未知的環境裡時都是這樣的。

而且他還換上了屠淵給他準備的新衣服,雪白的宮廷式襯衣,光滑的絲綢猶如第二層肌膚,高雅繁複的褶皺堆在領口和袖邊,銀質的扣子閃閃發光,讓他挺拔單薄的身體看上去猶如花枝。但滄餘沒穿過這樣的衣服,他覺得被束縛住了。

屠淵在餐桌旁擺飾菜肴,一抬頭就看到滄餘撥弄袖口花邊的樣子。

“小魚,”屠淵點燃了最後一根蠟燭,走向滄餘,輕聲問,“不喜歡嗎?”

他剛才在做菜,襯衫挽到了手肘,卻絲毫沒有因為裝扮隨意而顯得氣質普通。他行至滄餘身前,不假思索地單膝跪地,朝滄餘伸出手,掌心向上。滄餘把手遞給他,他輕握住滄餘的指尖,俯首親吻滄餘的手背。

然後他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抬起臉仰視滄餘。

眼神深邃而炙熱,像是沉寂了多年的活火山口。

他說 :“歡迎到家,小魚。”

“這裡才不是我家,”滄餘無情地說,把手也抽了回來。

屠淵緩緩站起身,垂眼時露出了一點失落的神情。滄餘覺得有點神奇,因為此時的屠淵看上去無比真誠,淒涼、委屈、懊喪,這些滄餘慣用的魅惑招數此時竟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屠淵身上。

在裝可憐這一點上,他們兩個人旗鼓相當。

但滄餘拒絕從獵人變成獵物,他不樂意被如此擺布,同時煩躁於自己的失神。於是他露出一個自以為很凶的表情,然後轉身就走。

“快點,”他頭也不回地說,“我餓了。”

他儼然已經把“這裡不是我家”的聲明拋在腦後,反客為主,還理直氣壯地命令起這地方的主人來。

然而屠淵絲毫不惱,隻是走向滄餘美麗的背影,並且滿含笑意地說:“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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