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餘張了下嘴,有些意外。
“走吧,”最終屠淵緩聲說,“該去了。”
“去哪兒?”滄餘被他牽著手走向大門。
“警局,藍家昨晚將科爾文和瑪琳的屍體送到了警局,今天可以火化。警察需要人確認遺體、簽署同意書。”屠淵說,“而你管他們叫爸爸媽媽,不是嗎?”
“......是哦。”滄餘笑起來,伸出猩紅的舌尖舔了舔尖牙,認真地說:“我簡直迫不及待了。”
***
今天沒有衛弘挑惹是非,刑警司一派祥和。確認遺體的時候滄餘獨自進入太平間,又雙眼通紅地出來。他手抖得厲害,簽在火化同意書上的名字歪斜扭曲。
來指引滄餘簽字的警察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滄餘輕輕地抬眼去看麵前的警察,那雙蔚藍又清澈的眼睛裡滿是驚惶與哀愁,讓警察心肝劇顫。
“請不要難過,小先生,千萬節哀。”警察小心翼翼地說,“科爾文和瑪琳曾經對你犯下那樣的罪行,你卻還願意為他們悲傷,真是......”
他的同事接過話茬,說:“真是擁有天使一樣的心腸。”
滄餘抿了抿唇,長睫毛忽閃兩下,恰好露出眼底的水光。他看上去無比聖潔,原諒是他的本能,善良是他的本色,他是不染塵埃的白蓮花,他是堅定的神性守望者。
但更令人心碎的是他的堅強,科爾文和瑪琳的屍體被推進火化室,爐內強光激蕩,兩具已無靈魂的軀體化作灰燼。滄餘一直隔窗而望,就連法醫撿骨的時候也沒有挪開目光。
屠淵全程默默跟隨。
他看著警察們站在滄餘身邊,一個個都伸著脖子,淨是安慰人的姿態。而滄餘依舊是那副無辜怯懦的神情,穿著純白柔軟的襯衫,坐在那幾個警察中間,看上去就像夜空中的唯一白雲,異乎尋常又孤立無援。
屠淵安靜地笑了笑。
和與他相處時完全不同,在外人麵前的小魚隻需眼神和表情,就能把對方拿捏操縱。魅惑的精髓都在安靜的對視裡,所以滄餘很少說話,因為他根本不需要語言的加持——他就這樣看著你,就能把你看得肝腸寸斷。
骨灰被送出來,滄餘接手,身旁的警察熱心地扶住了他的肩。屠淵走過去,側身一瞥,那警察就又把手收回去了。
屠淵叫了聲“小魚”,然後給滄餘披上了自己的大衣。
“骨骼還是完整的,”屠淵看向遺骸,“要送去粉碎嗎?”
滄餘搖了搖頭。
“爸爸媽媽告訴過我,他們要完整地離開。”滄餘輕柔地說,“我不會讓他們變成粉末。”
周圍人紛紛麵露不忍。
“我想,”滄餘垂著眼睛說,“自己待一會兒。”
“小先生,你的狀態看上去很不好,”有警察說,“要不要我們陪著你?”
滄餘搖搖頭,自己費力地抱著箱子走向門口。正午的日光將他的背影拖長,身型脆弱得如同一樽水晶。
屠淵在外牆拐角處抽煙。
在屠淵的第二支煙馬上就要見底的時候,滄餘出現在小路儘頭。他依然拖著箱子,但步伐輕快。風渡過那銀浪般的長發,耳邊的花依舊搖曳映金。那雙藍色的雙眼勝過了一切曜石,他美麗得令人膽裂。
“歡迎你,小魚。”屠淵滅了煙,輕拍掉滄餘肩頭不小心蹭上的灰塵。
兩個人每次麵對麵站著,都能顯出身高差距,滄餘得稍微抬起下巴。他覺得此時斂眸的屠淵太深沉太銳利也太探究,於是索性不和屠淵對視。
他問:“歡迎我什麼?”
“歡迎邁出陰影,”屠淵說,“歡迎脫離過去的吞噬。”
“那是我應該做的。”滄餘低頭嗅了嗅指尖,然後嬌氣地皺了下眉。
屠淵掏出手帕為他擦拭。
“我安葬了爸爸媽媽,”滄餘輕鬆地說,“我給他們找了個很好的歸宿。”
屠淵擦完了,用頎長的手指撫摸滄餘光滑的麵頰。他沉默許久,最後含笑說:“小魚好棒。”
***
小警察從食堂出來,開始午間巡查。聽見詭異刺耳的“咯吱”聲時他分辨出方向,隨即推出了個大概。
“是誰又偷著給警犬加餐了?不知道它們已經胖成球了嗎?”他推開犬舍的門,“就算是要被納米機器人替代,它們也還是警犬!總不能......”
犬舍沒有窗戶,昏暗中幾雙血紅的眼和他對視,小警察慌亂地拍開燈,登時汗毛倒豎。涼意猶如一盆冷水兜頭而下,輕微的腥臭氣侵入肺部,小警察看著那完整的頭骨被啃舔。狗嘴嗬出熱氣,犬牙嵌入骨頭紋理,到處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碾壓摩擦聲。
小警察轉身跑向大廳,路過前院時剛好碰見屠淵和滄餘。滄餘一手被屠淵牽著,一手還拎著那隻箱子。
某種黑暗的故事霎那間成形,小警察猛地停下,忍不住嘔吐起來。他不堪重負地跪下去,雙手撐地。
就在他淚眼迷離地抬起頭,想喊又不敢時,滄餘若有所感,在屠淵身側回首,精準地望過來。小警察張開了嘴再沒閉上,喉嚨裡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在這驚鴻一瞥間,小警察清晰地看到,那個銀發藍眸的年輕人彎起眼睛,露出笑容。
然後他抬起食指放在唇前,對小警察無聲地說。
“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