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紋(2 / 2)

深海審判 江行雲 5847 字 11個月前

“不。”屠淵說,“為自己感到驕傲,小魚,讓你的疤痕炫耀昨日。”

他撥開滄餘的領口,手掌緩緩移動。

“剛才你沒有第一時間問起這個,”滄餘笑起來,“我正感到驚訝。”

“總要問起的,”屠淵沉聲說,“它是你一直拖在身後的陰影。”

他觸及滄餘的胸膛,掌心之下震躍隱隱,正是滄餘的心臟在跳動。而在那一片雪色的肌膚上,留有一個醜陋的紋身。但濃漆的墨水沒有浸在平整光滑的皮膚之上,而是填滿了某種凹陷,像是手術後無法被皮膚吸收的斷續的縫合,或者某條被砍作幾段的劇毒大蛇。

屠淵緩緩撫摸,熱流躁動地鑽進滄餘的身體。滄餘閉上眼睛,呼吸逐漸沉重。

屠淵的指尖離他的心臟太近了。

“......很醜,”滄餘被摸得仰起頭,顫聲說,“真的很醜,是不是?”

“一點兒也不。”屠淵毫不猶豫地說,“它的含義,的確是醜惡的。可是它在你的身體上,你的肌膚裡,隻要你還不想將它抹去,我的雙眼就能從中讀出極致的美學。”

他觸到了儘頭,滄餘微微一顫,握住了他的手腕。

滄餘和屠淵對視,屠淵的目光在這潮濕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深邃。浴室裡的水霧終要散儘,他們也終要赤誠相對。與其被人挖掘,最後落得鮮血淋漓又顏麵掃地的下場,滄餘寧願承擔坦白的痛楚。

滄餘鬆開了手,把目光投向虛空,說:“09S13,我在刀俎實驗室的編號。”

“那是我被科爾文和瑪琳帶回去的第三天,我年紀還小,甚至不明白被綁在椅子上意味著什麼。我當時就在窗邊,看得見窗外光禿的土地和漫天的雪花。有幾個小孩在雪裡玩耍,他們沒有憂慮也沒有拘束,像夕陽裡的風,也像太陽花的種子,他們的未來遙遠又美好。當然,他們對我的存在毫不知悉......我渴望加入他們。我甚至詢問科爾文和瑪琳,能否讓我出去,和他們一起玩......”

滄餘咬破了舌尖,鮮血的味道充斥口鼻。他閉上雙眼,向後仰頭,又回到了那把醫療椅上。

窗子沒有關嚴,寒風嘯然而擊,帶著海洋的鹹息。在淡淡的陰影中,滄餘掙不脫束縛帶,隻能努力伸長脖頸,去看外麵雪地上的那群男孩。

科爾文和瑪琳走過來的時候,滄餘還沒完全明白狀況。他的眼眸無比膽怯純淨又光彩照人,他看了看麵前的科學家夫婦,又看向他們的手術刀,小聲問:“你們是要殺死我嗎?”

他對於死亡表現出的舒適和渴望令人震驚,科爾文和瑪琳對視一眼,一起搖了搖頭。

“我們絕不會殺死你,”科爾文笑著說,“我們怎麼舍得?怎麼下得去手?你是我們的寶貝!”

“是的,寶貝!”瑪琳搓了搓手,興奮地重複,“當之無愧、獨一無二的寶貝!”

“那麼,”滄餘抿了抿嘴,問,“你們能讓我出去玩嗎?”

“彆心急,寶貝。”瑪琳撫摸著他漂亮的臉蛋,“出去這種事,總有一天可以的。等我們覺得可以的時候,等你通過我們的考驗的時候。”

滄餘問:“我該怎麼才能通過你們的考驗?”

“耐心,寶貝,永遠記住這兩個字,耐心。”瑪琳笑了,露出滿口白牙,“不過既然你這樣問了,考驗的第一關,這就來了。”

她和科爾文手牽手,將刀切進了滄餘的胸前。

他們用手術刀緩慢地、細致地、一筆一畫地在滄餘心臟前刻下“09S13”。然後他們拿起紋身槍,沿著新鮮外翻的刀口,將這串編號紋在了滄餘心口。

烏青的墨汁隨著針刺源源不斷地進到皮膚表層,浸透傷口,沿著紋路滲入肌肉,形成永久的痕跡。劇痛如潮湧般侵裹,紅和黑淌滿了滄餘的上半身,化作令人作嘔的涓涓細流,鑽進了滄餘的心,還占據了滄餘的眼。

雪中的孩子們依舊快樂,但滄餘蔚藍的大眼睛裡再也不見清澈的光芒和真摯的淚花。

那個冬天,北風將樹木剪裁成魔鬼枯瘦的手。

那個冬天,凍土裂開了傷口,宛如大地思念春時的哭泣。

那個冬天,小魚在刀俎下發出痛苦的嘶叫,直到喉嚨痛啞,淚流滿麵。他終於意識到,沒有人會聽見。

雪沫在風中被推行,融化成滄餘眼中大海上的白霧。濕熱的氣息附在胸前,滄餘彆過臉,感覺到屠淵吻在了他紋身的位置。

“這是我好不了的疤,昨日的......榮耀。”滄餘緩緩喃言,“閉上雙眼,所見的場景反而更加清晰......風雪中搖擺的樹,白色大地上的裂痕,玩耍的孩童,刻入肌血的刀和針......該怎樣呼吸......我曾經如魚般自由......”

滄餘的眼很紅,他似乎要哭泣。但他閉上眼,拒絕讓眼淚流出來。

屠淵用舌舔舐過他皮膚裡的每一個字母和數字。

“小魚,”屠淵站直身體,和滄餘額頭相抵,說,“你仍然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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