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的主位和右側沒有坐人,衛弘坐在左首,看到門開,就站起了身。
“屠淵殿下!”他大聲招呼,“終於!等到您大駕光臨!”
一群人已經喝了不少,紛紛舉杯站立。今天他們應衛弘邀請,來給殿下和海洋戰士送行。裂縫計劃將在三天後正式啟動,彼時屠淵和滄餘會從米拉克城邦出發,乘坐火車抵達位於大陸最北的大崩海角。在那裡,他們會登上鋼牙號,向著白霧進發。
至於那之後會發生什麼,隻能交給命運。因為自從白霧蔓延,出海與死亡幾乎已經畫了等號。所以這次參與裂縫計劃的人凶多吉少,和敢死先鋒沒什麼區彆。
一桌人對著屠淵畢恭畢敬,嘴上說著“佩服”和“一帆風順”,眼神中吐露的卻是“惋惜”和“諷刺”。
屠淵毫無波瀾,對他們一一點頭。隻是滄餘始終躲在屠淵身後,不肯現身。
剛才還是條厲害的小魚,這會兒變成了貓咪。
“戰士先生,請彆害羞!”衛弘將眼神鎖定在屠淵和滄餘還握在一起的手上,大聲說,“既然已經被屠淵殿下牽住了,就請不要藏匿於黑影中,走到我們大夥兒麵前來吧!”
片刻之後,滄餘怯怯地探出身,來到了明暗交界處。
光影朦朧間,他漂亮得不似真人,五官完全放鬆時也像在傳情,眉目昳麗,膚色勝雪,唇角呈現處天生向上的弧度。最美的是那雙眼,蔚藍得像海,透徹得像晶,明亮得像月,無辜得像鹿。他是如此我見猶憐,柔軟脆弱,隨便睨去一眼,就能激起人們的保護欲。
再看一眼,勾起的就是獸\\欲了。
這人不是貓咪啊!
他分明是一篇獻給神靈的頌歌,不染塵埃,不沾煙火;也是瀕臨滅絕的珍稀花卉,美麗得讓人心生不忍。
此時的眾人都忘記了,又或者他們不敢相信,就在十天前,這個年輕人以一己之力連“殺”了四名海軍中最頂尖的士兵。
有人猛地起身,帶翻了半瓶紅酒。猩豔的液體染紅了白色的餐巾,也融作驚豔和欲望,染紅了眾人的眼。
然而很遺憾,滄餘並沒有對任何人表現出興趣,他似乎認定了屠淵,對屠淵亦步亦趨。就連落座之後,他的身體也稍微偏向屠淵,菜端上來,他的牛排也要等著屠淵給切。
而屠淵事事回應,還單獨給滄餘倒了杯牛奶。
來這裡大多是權貴二代,已經大概明白兩人是什麼關係。所以就算不服氣也得控製,不再明裡暗裡往滄餘那裡遞去曖昧的眼色。
這群有錢人如此膚淺,衛弘嗤之以鼻。他幾口吃完麵前的肉丸,抹了把嘴,然後用刀使勁地敲響高腳杯。
房門應聲而開,十三位豐滿豔魅的舞者魚貫而入,男女都有,身上的服裝隻能勉強蓋住關鍵部位。緊接著,音樂被調到了一個以震聾客人耳朵為目標的音量,舞者們跳上桌麵,開始表演。
肉\\體的旋顫和扭\動衝擊著視覺神經,讓豪氣十足的二代們熱血沸騰,紛紛掏出皮夾,將大把的鈔票拋向舞者。又或者像逗寵物似的,引著舞者爬向自己,然後把錢放進舞者的內衣。
屠淵把切好的牛排換到滄餘麵前,全程沒有抬眼。反而是滄餘,一邊吃肉,一邊看得津津有味。剛好正對著這邊的一位男舞者尤其賣力,和剛才走廊裡的男孩類型差不多。
屠淵不動聲色和舞者對了個眼神,就沒有人敢對著滄餘跳舞了。
“討厭你!”滄餘察覺到了,含著冰激淩勺子,不開心地說,“總是剝奪我的樂趣。”
“戰士先生,彆覺得掃興,”衛弘恰逢時機地說,“好戲還沒開始呢!”
舞者一撤,桌子中央的圓盤就陷了下去。誰也沒想到,這房間的地下竟然還有一層。就在不少人驚歎著起身,想要一探究竟的時候,那升降台又緩緩返回,這次帶著一個長方形的玻璃缸。
裡麵是一條活著的人魚。
“裂縫計劃的目標是深海,”衛弘說,“今晚我就給在座的各位添點兒海腥味。”
房間裡喧聲漸止。
玻璃缸六壁密封,裡麵蓄滿了水,底部鋪有水草,卻早已打蔫衰敗。缸裡到處漂浮著墨綠色的碎末,肮臟發臭。人魚無法遊動,隻能時不時擺一下尾巴,額頭撞在玻璃上,發出沉悶的咚聲。
“這是......”有位小姐捂著胸口,十分嫌棄地問:“人魚?”
的確,眼前的這個生物和傳說中美輪美奐的精靈大相徑庭。她的皮膚破爛,尾部鱗片脫落,露出下麵殘敗的肉,身上到處都是流著膿和血的瘡口。
“這位小姐,我理解你的疑惑,但這就是人魚。”衛弘說,“多麼神奇,同時多麼惡心,一半是人類,一半是動物。”
他說完,將手裡的叉子用力扔向玻璃缸。脆響過後,人魚有了更大的動靜,她扭動起脖頸,用半腐的雙手扶上玻璃,開始艱難地旋轉身體。
“我的上帝!”那位小姐不可置信,“它是在試圖逃出來嗎?”
“不用害怕,”衛弘立刻安慰他,“這裡的魚缸都經過加工,這東西逃不出來的,咱們絕對安全。”
其實人魚並沒有想做鬥爭,她像是被吞噬了靈魂,隻留下軀體機械運動。她用毫無生機的眼珠看過每一位來觀賞的客人,最終停在滄餘麵前。
兩個生命隔著玻璃,靜默地對視。
仿佛彼此的鏡子。
最終,人魚張開雙唇,開始對滄餘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