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蘇循著聲音走過去,他果然在彈琴,神情和琴聲一樣憂鬱落寞,見她進來,便點頭示意她過來,手上的彈奏卻沒有停下,一雙深邃的眼睛追隨著她,仿佛是在為她彈奏。
他彈琴似乎有個習慣,就算有人造訪,他也不會中斷彈奏,直到一曲結束,才會停下來。
林子蘇愛極了彈鋼琴時的他,優雅迷人,安靜溫柔,像一個憂鬱王子。
隻有彈鋼琴的時候,才會發覺他有心事,平常無論如何都猜不透看不透他,那琴聲仿佛就是心事的抒發,他從不跟她傾訴煩惱和苦悶。
聽到這琴聲,林子蘇心頭的氣性竟又神奇般愈合了,“這是什麼曲子?”見他彈奏結束,林子蘇忍不住問道。
“夜的鋼琴。”他嘴角一抿,淡淡的憂傷。
“嗯,挺應夜晚的景。”林子蘇聽到曲名,竟也和他一樣憂傷起來。
隨即看到琴譜上有一張卡片,上麵的文字,分行排版,像詩,仔細看又不像詩的語言,便問“這是什麼?”
“嗯,一個觀眾聽曲的感言!”
“觀眾?你的觀眾嗎?”
周瑁遠搖搖頭,“這首曲子的網評,看到它,感覺像是在說我們。”他深情凝視著她。
林子蘇便好奇地念了起來——“給不了你需要的愛,還不清我欠你的情。”
心裡陡然一陣傷感,可不就是在說我們嗎?
她看了他一眼,那深邃的眼睛倒映著一個憂傷的自己。
周瑁遠也默契地開始重新彈奏,林子蘇和他溫柔一笑,繼續念,聲音輕柔而深情
“怎麼算成全,你問我,
我也很想知道;
不是我,能救贖了這世,
不是我,能圓你的夢想。
緣由天定,情由心生,
因為懂,所以殘酷;
音如鳳,字如凰,如果你,
也能如我這般沉靜,
若是孤影便展開雙翼,
若是傾情便自斷了一翅;
怎麼飛,都能到天堂,
不要給我怨恨,也不要給我原諒;
隔著玻璃障,你和我,何曾際遇過,
不要以我和你的愛為敵;
求與不予,恨與不堪,
有時候,都是無辜。
沒有永生放不下的感情,
沒有永生化解不了的難和劫,
為了我,學著釋懷;
惟此,許多年後思及,
你和我才能感到感激,
感激能在最美的年華遇到你,
感激能與你一起分享我最美的年華。
你見過我的笑容,我見過你的淚眼,
縱然聚散匆匆,
這依然是我生命中的幸運。”
他說得沒錯,這確實是我們感情的真實寫照,讀完竟是淚眼婆娑。
周瑁遠彈奏時視線不曾離開過她,也和她淚光相對。
琴聲停了,兩人淚眼凝望,周瑁遠拉她過來,動情地握著她的手,不知該說什麼。
直到她的眼淚掉落,才起身將她擁進懷裡,長歎一口氣,頗是動情。
“我想用我的一切,換你的眼淚。今天看到你離開的孤獨背影,我知道你哭了,當時真的很想抱住你,安慰你。每次看到你的眼淚,都讓我感到心碎,不想你受到傷害!”
林子蘇被他打動,又想到這一生都和他沒有夫妻緣,林子蘇禁不住百感交集,悲情莫名,更加傷心難過。
她知道愛已經讓自己顧不了那麼多了,一再放低自己的底線,隻為能和他在一起,即使今生做不了夫妻,也要做一對圓滿的愛人……
林子蘇含淚吻上他冰涼的唇,三月最後的夜,是冷冷的月色,是淡淡的憂傷,是難舍難分的情。
“我可以不求婚姻,也可以不求天長地久,但是我愛你,哪怕這愛隻有一天的期限,我都想認真對待。我不敢想,哪天沒了你,我該怎麼辦……”林子蘇含淚捧著他的臉龐。
兩行滾燙的熱淚滴落,那是人間的無情和傷痛,落進他的心尖,他的心為之顫栗,滴血,他也捧起她的臉龐,為她撫去眼淚。
“我做錯了很多事情,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愛,但是上帝給了我贖罪的機會,讓我遇見了你,讓我擁有你的愛,也感受痛。和你一樣,我也不能沒有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林子蘇含淚嗯了一聲,抬起淚眼望向他。
“我知道我的問題,但為了你,我願意改,我已經跟趙恬妞談過了,不再續簽協議,以後也不會再有任何女伴。我的身邊,隻有你一個女人。答應我,以後不論遇到什麼事,都不要說離開,好嗎?”
林子蘇閉著眼,任眼淚滾落,感覺心都要碎了,哽咽著點頭嗯了一聲。
周瑁遠聽到她應聲,緊緊擁住了她,林子蘇將頭埋進他堅實的肩膀裡,依偎在他懷裡,所有的誤會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他們又和好如初。
周二晚上,周瑁遠將林子蘇送去了國煜,因為妹妹已經將媽媽先行接了去,本來周瑁遠準備送她上去見一下林母,得知林父也來了隻得作罷。
林子蘇也是從妹妹口中得知,原來今天爸爸到省裡辦事,就帶了母親來。
林子蘇知道父親也在,就有些驚慌了,以父親的嚴厲,林子蘇從小都不敢在父親麵前撒謊,因為沒有一次撒謊不被精明嚴厲的父親識破的。
這次父親要來,事先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搞突然襲擊,來查我的崗嗎?媽媽瞞得可真好!
周瑁遠安慰她一番,囑咐她不要慌張,隨後和她擁吻作彆,各自回家。
見到母親,林子蘇開心的一把摟住羅菊,歡喜不已,完全忘記了自己背上的傷,這一拉扯禁不住哎喲了一聲。
林母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林子蘇趕緊吐了吐舌頭,轉而笑了起來,林母隻道她又調皮作怪,這才沒追問,反倒是林子蘇驚了一頭汗,若無其事地強忍著背上的傷痛。
林父踱著步子過來,看到父親,她才放開母親,笑容也消失了,也沒喊他。
父女二人自從林子蘇春節挨打後,就再沒有過聯係和說話,中間都是林母相互轉話,試圖緩和父女的關係。
林父像是在做回應,又像是對羅菊說“我去樓下轉轉!”就出去了。
林父一走,林子蘇的神情就緩和多了,羅菊回廚房繼續做晚餐,妹妹在準備晚上爸媽的臥室。
林子蘇便進廚房和母親幫忙,羅菊看出了她對父親的畏懼和討厭,便勸解道
“蘇蘇啊,你彆怪你爸,他也是愛女心切,才會有那樣極端的行為。事後,我跟他講了小周的事,他也很後悔。有次他來省裡開會,給你帶了最愛吃的草莓醬,
還有老中醫王大夫的創傷膏,在你上班的地方徘徊了很久,想和你聯係,但又拉不下麵子,最後竟然又帶回去了,回來我還對他一頓埋怨。”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林子蘇停下剝蔥的手,驚訝地望向母親。
“二月中旬吧,省住建廳開一個什麼會,他來的。”羅菊道。
林子蘇渾然不知此事,心裡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什麼,又聽母親道“這不,這次來,還特意囑咐我帶上草莓醬和創傷膏,出門連問了好幾次,唯恐落下了。”
林子蘇鼻頭一酸,眼眶也紅了,禁不住埋怨了一句“創傷早就好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事後諸葛亮!”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愛人沒方式,明明俠骨柔腸,他呀,這輩子,偏偏總是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工作如此,生活家庭也是如此。他這樣的人,需要的是理解,不是愛!”林母說這話時,很有一番女性的柔情輝光。
需要的是理解,不是愛!
林子蘇沒想到母親和父親的相處是這樣的,突然覺得這像極了周瑁遠,但自己卻沒有母親這樣的通透,除了和他對著乾,很少對他發自內心的理解。
但他也是需要愛的,甚至比任何人都需要愛的關照和嗬護,這是他前半生所缺失的。
林子蘇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自己會如此迷戀周瑁遠,在某種程度上,他和父親是一類人,難道我也有嚴重的戀父情結,就像他有戀母情結傾向一樣。
因為離開了那種熟悉的關係,我們都會缺乏安全感,所以隻能依靠和父母性格相似的人,才能找到那種安全和溫暖,才不會驚慌失措。
自己曾經深深迷戀的方老師,卻沒有邁出最後一步,真正的原因不是自己沒有勇氣,而是他給不了自己想要的那種絕對的安全感。
但周瑁遠不同,他需要絕對的控製和占有,在某種程度上說,他的控製確實讓人安全十足。
噢,天呐,我居然是個受虐體質,喜歡被虐,喜歡被控製……林子蘇被內心深處那個“暗黑體質”的自己嚇到了。
儘管自己一度討厭他的霸道、專製和暴虐,但今日見識了那個隱藏在靈魂黑暗裡的自己,才終於解釋了她一直以來的困惑——
不管他多虐我,自己每次都會選擇和解原諒。而自己每一次的和解,換來的也是他更深一步的情與愛,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寵溺和嗬護。
母親還在絮叨家裡的事情,說茜茜在備考部隊文工團,這次她們父親來,其中也是要去拜會他的部隊老領導,幫茜茜入伍的開路,也是用心良苦,這也是你們父親最深沉又不會表達的愛。
茜茜如果能入文工團,也算是圓了父母的心願,曾經林子蘇就這樣被給予希望,偏偏這個大女兒不喜歡這條路子,非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經曆了春節“家暴”風波後,林父也改觀了很多想法,隻要林子蘇走的是正道,進不進體製內工作都不重要了,他終於放下了控製孩子的執念了。
隻是,林子蘇剛才突然領悟的自己有戀父情結的思緒,讓她有些走神,儘管有一搭沒一搭還在和母親聊著,但心裡卻徘徊著各種聲音,讓她感到矛盾和迷茫。
因為她一點也不喜歡那個“暗黑體質的自己”,她甚至覺得那個“暗黑體質的自己”和小時候挨打經曆有很大關係。看來我的心理也是有問題的,不是嗎?
晚餐臨近,林父才回來,進屋時,手裡多了一袋東西,到餐桌前,一一拿出來。
一瓶老白乾,那是他的最愛。
兩包泡椒鳳爪,是妹妹的最愛。
還有五瓶草莓醬,和蘭功坊的吐司麵包以及三提牛奶,這些都是自己的早餐最愛。
而且草莓醬,他們從雲連還帶了三瓶,那是媽媽親手做的,林子蘇禁不住眼眶一紅。
父親說是下去溜達,原來是為了買這些,大概這酒也是“配角”吧!
因為聽母親說父親今晚沒準備喝酒的,買酒大概也是麵子作祟,會覺得一個大男人提著小孩子家家的零食,是件丟人的事情。
這草莓醬,小區附近很難買到的,要到國貿廣場的地下超級商超才能買到。
但國貿離這裡,步行來回至少得三四十分鐘路程。
為了買五瓶草莓醬,人生地不熟的父親竟然摸去了國貿商超。
林子蘇看了一眼父親,他已經坐到凳子上了,將草莓醬先放到林子蘇麵前,說了一句“草莓醬,你的!”
林子蘇鼻子一酸,嗯了一聲,沒說話,怕一說話眼淚會掉下來,她從來都不願在父親麵前落淚。
林母嗔怪了一句“帶了三瓶,還去買!”
林父卻倔強地頂了一句“她上班忙,沒時間專門去買這個,正好買酒,就帶了兩瓶。子茜,你喜歡的泡椒鳳爪!”
林子茜笑嘻嘻地接過來,道“謝謝老爸!不過,老爸,你不用擔心,這些都可以網購的。”
“網購的,很多都是三無產品,吃出個好歹來,誰負責!?”林父這話雖然說得嚴厲,但話語之間卻充滿了寵溺疼愛之情。
老爸對妹妹的疼愛,有時候都讓林子蘇嫉妒。
他從來都沒有這樣親昵地叫過我的名字,稱呼我,不是“林子蘇”,就是“你”。
用媽媽的話說,他對我的要求太高,所以對我十分嚴厲和苛責,以至於言語上就顯得生硬冷酷,缺乏溫暖親情。
好吧,反正已經習慣了,這麼多年都這樣了,他肯買草莓醬,說明心裡也是愛我的,隻是表達方式不一樣而已。
林子蘇的心頭終於有了一點暖意,看林父的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晚餐一家人聊了一些各自的情況,林父沒詢問林子蘇和周瑁遠的事情,林子蘇也就沒主動談。
直到睡前,林母過來找二人聊貼己話。
林子蘇才和母親聊了一下周瑁遠和自己的近況,但也是報喜不報憂。
林母是個很單純善良的人,也沒對林子蘇的話有任何懷疑。
林母走後,林子蘇才算鬆了一口氣,便脫了衣服準備換睡衣,後背因為進門擁抱母親拉扯了,現在一脫衣服就隱隱作痛,林子蘇蹙了一下眉。
這時突然就聽到背後的林子茜尖叫道“啊,姐姐,你的背——,怎麼了?”
林子蘇這才意識到背上猙獰的傷疤正暴露在妹妹的眼前,慌忙轉過身,快速穿上睡衣,然後噓了一聲,讓林子茜彆再聲張。
林子茜壓低了小聲,焦急問道“姐,告訴我,你的背是怎麼回事,像是什麼打的!”
林子茜突然張大了嘴,低聲驚呼道“不會是姐夫,他——”
林子蘇驚了一跳,趕緊打了她一下,否認道“死丫頭,瞎說什麼呢!”
“我要告訴爸,讓爸爸收拾他——”林子茜氣憤極了,說著就要去拽門。
林子蘇嚇得臉色都變了,顧不上創口的疼痛,飛速過去堵住了門,一邊低聲驚呼“我的小祖宗啊,你想害死你姐啊,爸爸要是知道了,他收拾不到你姐夫,但一定會打死我的,求你了,茜茜,不要告訴爸爸,好不好?”林子蘇哀求道。
“姐,你告訴我,是不是他打的你?”林子茜怒氣難消,可也怕父親又不問情由地打姐姐,上次的教訓曆曆在目,讓林子茜現在想起來仍心有餘悸。
好不容易家人關係緩和了,她也不想再破壞,可又氣不過姐姐被人欺負。
“茜茜,茜茜,你聽我說,嗯,都是小事,已經過去了。”林子蘇麵對妹妹不好意思說謊,可也不敢說真話。
“姐姐不想讓爸爸知道,可你總該告訴我吧,到底怎麼回事?”林子茜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真的沒事,好妹妹不要問了,剛才這一拉扯,一著急,又扯到傷口,你再讓我急,這傷就好不了了,已經沒事了,茜茜不要擔心了,好嗎?!”林子蘇隻能顧他言左右,意欲搪塞過去。
林子茜聽她這樣說,也不敢再問了,滿心心疼地安撫她“好吧,相信姐姐。我隻是不想看到姐姐受傷,不然我會心疼的。”林子茜相信了姐姐。
林子蘇抱了抱她,牽了她的手,不無感動道“謝謝茜茜,姐姐也一樣,我們也算是心有靈犀了。快睡覺吧,彆想這麼多,明天你還要給學生上課呢。”
林子蘇回到床上,趴了下來,林子茜這才鬆了一口氣,挨著她一起睡,子茜很快就睡著了。
林子蘇收到周瑁遠的微信,詢問和家人的團聚怎麼樣。
林子蘇回說還好,還說被妹妹發現了背上的傷。
周瑁遠說,這些傷會讓你永遠記住我,你也把我咬傷過,我也早把你記在心裡了。
林子蘇才想起,是有幾次為了泄憤,狠狠地咬過他。林子蘇便說,這是以牙還牙。
周瑁遠便回複說“我沒記得你是不是用牙了,不過,等你回來,我會考慮你的建議——‘以牙還牙’!”還附帶了一個邪惡的壞笑表情。
林子蘇的小腹為之一緊,該死,隔著萬家燈火,都能被他撩到……
“你又在引誘我!”附帶了一個色色的表情。
“你無時不在引誘我,這很不公平,子蘇小姐!”附帶一個哭的表情。
“哇哦,我竟然有這麼大的魅力!”
“你就是我的繆斯女神,魅力無邊。為你,我做什麼都心甘情願!”他殷勤獻吻。
“我愛你,愛你千千萬萬遍!我永遠的二哥,晚安!”
“寶貝,晚安!”
兩人互道晚安,溫暖了一座城,竟是一夜好夢,忘卻了疼痛……
此番相處,父女二人的關係得到了緩和,隻是也沒有到林父和林子茜的融洽程度。
但是,早上去上班,看到父母一直送自己送到小區門口,回頭看他們時,他們已經並肩返回,這才發現他們的背影已是蹣跚老態,白發正在他們的身後瘋長,以致模糊了林子蘇的視線。
曾經以為和爸爸媽媽的路還有無窮儘長,可是這一瞬間,發現他們要走的那條路越來越短,才覺得樹欲靜而風不止,一種莫名的懼怕油然而生。
她好怕——子欲養而親不在。
(第4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