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虎落平陽(1 / 2)

含生草 劭君 21232 字 6個月前

一扇門被緩緩打開,一道刺眼的光,從越來越大的門縫裡照了進來。

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突然就被照亮,白刺刺的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她用手遮擋在眼前,以適應光亮。

不過一會兒,那道門就被完全敞開了,她也適應了光明。

可眼前隻有發白的光,什麼都沒有。

她還在迷瞪和茫然時,一個高大的身影,背著她,朝那光而去。

看不到那人,隻是一道黑色的背影。

唯一能判斷的特征,是那背影拄著拐杖,步履艱難地向光而去……

她想追上去詢問這是哪裡,才發現身體異常沉重無法動彈。

想喊叫出聲,卻發現嗓子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根本無法發聲,這讓她感到恐懼,絕望,無助…

她又看到周邊,開始有越來越多的影子向那光而去,都看不清他們的臉。

如此龐大的人潮,卻是無聲無息,透著無比的詭異和靜謐。

她也想隨影子人潮一起走出去,到底大門外有什麼,讓他們都義無反顧地向那裡而去。

而每一個走到門界,甫一邁出大門,就消失無蹤。

她的腦中一閃,莫名感到後怕,預感到那是一道死門,踏過那道門便是天人永隔。

她突然想起了那個拄拐杖的高大背影,不,那是爸爸!

她立即抬起頭望去,此時影子已經如潮開始湧向死門。

那個高大的背影淹沒在潮水裡,看不到他了!

不,爸爸,不要走,等我,等我,爸爸,爸爸,爸爸……

她拚命掙紮,想站起來,跑過去抓住爸爸,可是越掙紮越無力。

最後,隻能用儘渾身力氣,向那道死門爬去。

她才爬了一段,忽地抬頭,發現那個拄拐杖的背影竟回頭看向了自己……

爸爸……,真的是爸爸!

她的眼淚突然瘋湧,她努力伸出手,抬起上半身,希望她的爸爸能看到她,能過來牽她的手。

就像小時候他牽自己的手一樣,這樣他就不會邁出那道死門。

爸爸……,她試圖把手抬得更高一些,害怕爸爸看不到她。

可那個爸爸卻無動於衷,隻向她搖搖頭,仿佛有千言萬語。

可是在這個死寂的冰冷世界裡,隻能無聲凝視。

她很絕望,拚命往前麵爬……

可是才爬了兩下,那個黑影就轉過身子,一腳邁出了死門,消失在眼前。

她無聲地張大了嘴,拚命地發出“爸爸”“爸爸”的呼喊,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林子蘇就這樣被長長的噩夢驚醒,渾身冰涼,卻汗如雨下。

她想睜開眼睛,可是腦袋又昏又脹,無論怎麼睜,眼前都是一片灰蒙蒙。

仿佛眼睛裡進了灰塵,努力目光所及地搜尋爸爸的身影,卻都是模糊一片。

恍惚中,一個湖藍色的影子在眼前晃動,是個女子,卻無法分辨是誰。

很快周圍又圍了幾個人過來,他們像在說什麼。

可是為什麼我什麼都聽不到,一個白色的影子慢慢湊近來查看自己,還翻了兩下眼皮子。

可不論他怎麼撥弄,眼前都仍是灰蒙蒙的。

林子蘇著急找爸爸,眼前這個白色影子顯然不是……

“爸爸——”林子蘇著急想叫,卻發現連聲音也發不出,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想伸手卻發現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比剛才追爸爸的影子還要無力。

最可怕的是,自己是又聾又瞎又啞,這讓她感到萬分焦灼。

她想去找爸爸卻根本無能為力,一滴眼淚從眼角落下。

這時,一個黑色的影子撲到了身邊,一把拉住林子蘇的手。

林子蘇悲喜交加,以為是爸爸,她拚命想發聲,可依舊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隻感覺到嘴唇在一張一合,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地瘋流。

不,我一定要叫出來,不然爸爸走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林子蘇拚命地不停地張嘴,無數次地發聲後,她終於聽到了一個陌生又無比沙啞低沉的聲音“爸爸——”

隨即,她的聽覺也仿佛衝破桎梏,聽到了屋子裡的聲音,但依舊無法清晰視物。

她聽到的聲音,卻是一屋子的涰泣聲,一個熟悉又久違的磁性聲音在耳邊哽咽發聲——

“丫頭,我是二哥,我是二哥啊——”說到後麵,卻是泣不成聲,竟是周瑁遠。

林子蘇依舊沒有任何情緒和表情的反應,還是兀自叫著“爸爸”。

隻不過這一聲比剛才稍微清亮一點,發聲沒有那麼渾濁和艱難了。

周瑁遠聽到她不停囈語呼喚“爸爸”,也是心碎欲絕,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又怕她聽到噩耗又陷入綿綿無期的昏迷,隻是兀自啜泣。

還是周琞揚過來輕柔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腦袋,克製著哽咽悲痛的情緒,儘可能柔和回應了她

“子蘇,你要醒過來,你隻有醒過來,才能見到爸爸,你再睡過去,就見不到爸爸了……”

她的眼中含著淚,但林子蘇還是隻有潛意識,沒有神經知覺。

這時,旁邊的醫生歎息一聲,寬慰二人道“不能著急,她的意識才有點複蘇的跡象,還分辨不出夢裡,還是現實。

而且,她的視覺、聽覺都嚴重受損,身體又非常虛弱,腹中還有一個生命,持續低燒又不能用藥,這些都集中在她身上,我是擔心她的身體會承受不住。

所以,你們還是不能心急,不能寄希望她立馬能清醒和正常。今天她開始有意識,也是好的征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這兩天再觀察一下。

然後,你們要儘快做決定,胎兒要不要保,如果強行保也能保得住,但她的身體會承受不住,到時胎兒越大,母體的危險就越大,到時就不是救誰的問題了。

如果不保,就要趁早做決定,趁她還沒醒,就把流產手術做了,這也是減輕她痛苦、儘快恢複的最好辦法。

否則等她醒來知道自己懷孕要流掉,會更讓她痛苦難過,她的身體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了。但是,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流掉這個孩子後,她這輩子都不能再生育了!”

周瑁遠終於繃不住,竟是痛哭失聲,周琞揚也是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隻陪著他默默落淚。

就在這時,周瑁遠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動了一下,他以為是幻覺,顧不上滿臉的眼淚,抬起眼便去看林子蘇的手。

果然,果然,真的是她的手指在動,周瑁遠悲喜交加,突然就笑了,笑著笑著就又哭了,哭著連叫兩聲“子蘇”“丫頭”,竟是悲喜無狀,手足無措。

林子蘇怔怔地“看著”他,雖然眼前仍然是一團迷霧,但她感受到了他的眼淚,她仍然無知無覺——可是卻清清楚楚聽到了剛才醫生的話,這給了她一念希望。

她掙紮著,努力張開嘴巴,嘗試了好多次,都失敗告終。

但她不願放棄,因為她無比渴望留下孩子,也許這是爸爸回頭時想說卻沒說出口的話,他一定希望我留下孩子,他一定要有一個外孫,這一定是他的囑托!

終於,林子蘇又有了聲音,沙啞又微弱,她害怕他們聽不到,便努力把每個字說得又慢又清楚,她想要讓每一個人都聽到“保,孩,子…,爸,爸,來,了…”

林子蘇的發聲很困難,幾乎是拚儘了所有力氣,怕他沒聽到,每說一個字,手指都會握一下周瑁遠的手。

周瑁遠情緒瞬間就崩了,哭成了淚人,是因為她終於在昏迷了十多天後能說話,是因為她九九八十一難,不顧自己身體的孱弱和危險,仍然堅持保孩子。

周瑁遠泣不成聲忙不迭答應道“好,保!保!保!二哥答應你,不僅保孩子,也要保你。”

他什麼也顧不得了,林子蘇的聲音就是最後的救命稻草,能救他,也能救她,他不舍得,也不想她因為失望和痛苦再次昏迷過去。

“好,子蘇,琞揚姐也向你承諾,保孩子,一定把孩子保住!但是,但是,你是媽媽,是供養孩子的唯一母體和希望,你必須好起來,把身體養得好好的,胖胖的,健健康康的,

我們的孩子才能平安出生。我們,還有醫生能做的,也隻是用醫療的手段去保你們母子,但真正重要的,還是要靠你,靠你自己,明白嗎?!”

林子蘇剛才的話說得含糊又不清,但話外之音,卻讓周琞揚如醍醐灌頂,因此周瑁遠的話音剛落,她就立即蹲到床邊來幫腔。

周琞揚知道,這孩子也許來得不是時候,但興許能成為林子蘇求生的一線希望,是救林子蘇的唯一機會——

因為她從看守所昏迷到現在十多天了,所有人都不抱希望了。

周瑁遠更是日日以淚洗麵,他對周琞揚哭著說,隻要林子蘇能醒過來,他再也不會消沉,他會立即振作起來,恢複工作,救崬森,保住爺爺的事業!

是的,這也是救贖瑁遠的唯一機會!

這孩兒,是帶來天堂陽光照亮黑暗的天使,是拯救兩個瀕死靈魂的靈丹妙藥。

也許,林子蘇說得沒錯,這個孩子——真有可能就是林父的轉世,他以另一種生的方式換女兒的涅盤和重生!

無論如何,火燒眉毛,先顧眼前吧!至於以後,那就等以後再說吧!

林子蘇用儘了醒來後的所有力氣,聽到了周氏姐弟雙雙的鄭重承諾,終於又沒了力氣,手一鬆,再次昏睡了過去。

就在所有人又陷入絕望時,一周後,林子蘇卻又神奇般地蘇醒了過來。

可是這次醒來,她卻忘了此前蘇醒時發生的事,也忘記了懷孕的事。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事發那天的獄中,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問“這是哪裡?”

她的聲音十分孱弱,但比上一次好了許多。

這時,一雙大手過來握住她,然後聽到一個喜極而泣的聲音“在醫院,二哥在這裡,沒事了——”

林子蘇知道,是周瑁遠,他終於來了,禁不住淚如雨下,他撫去她的眼淚,哽咽道“丫頭,彆再哭了,你現在不能再哭了……”

林子蘇這才發現視物有些困難,眼前灰蒙蒙的,隻能隱隱約約地看到眼前的人在動。

一股深深的恐懼感襲來,她一把抓住周瑁遠的手,驚慌無狀問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麼了,怎麼什麼都看不到了?”

周瑁遠伏在她的身邊,禁不住低聲慟哭起來,竟是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周琞揚過來握住她的手,顧左右言它,提示道“子蘇,你懷孕兩個多月了,你當媽媽了,知道嗎?”

林子蘇驟然聽到這個消息,竟不知是喜是悲,一陣冰涼浸漫四肢,喃喃自語地念著“懷孕了?我懷孕了……”

隨即想起這兩個多月來月事紊亂,一直以為是胃潰瘍,以為是憂傷過度,沒想到,竟然是懷孕了?!

林子蘇想起父親已經過世,他本可以有機會一起分享這個好消息,如今卻是天人永隔,父親永遠也見不到他的外孫了,這一切都是我害的……

林子蘇悲痛欲絕,禁不住大哭起來,“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爸爸,害得爸爸再也見不到他的外孫了……,我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懷孕,我應該去死,應該打掉這個孩子,我不配,我不配有孩子,是我害死了爸爸,爸——,爸——”

林子蘇說著就朝自己的肚子一頓猛捶,眾人都嚇壞了,周瑁遠更是一把緊緊抱住她,都是痛失至親,他更有共情心,竟也是跟著潸然淚下,林子茜、林美靜等人也都哭成一氣。

“子蘇,聽我說,這個孩子,你一定要保,不僅要生下來,還要好好撫養他,因為他的到來意義非凡,因為這很可能就是你爸爸的轉世,他希望以這個孩子作為寄托,

讓你好好活下去,如果你真的覺得虧欠爸爸,那就好好保胎,平安生下他,隻有這樣,才不負爸爸的囑托。如果你把他打沒了,爸爸一定會很難過,你想讓爸爸難過嗎?”

周琞揚一番軟語溫言,算是讓林子蘇終於平靜下來,她淚眼汪汪地“看著”她,默默地搖搖頭,眾人這才如釋重負。

周琞揚趁熱打鐵,握著她瘦骨嶙峋的手,繼續溫柔道“好,那你一定要聽話,聽醫生的話,聽瑁遠的安排,好好保胎,按時吃飯,讓心情好起來,也趕緊讓身體恢複到最好的狀態,隻有這樣,你肚子裡的小生命才能茁壯成長,平安生產,明白嗎?”

林子蘇望著周琞揚,模糊中,看到她似乎在點頭,周琞揚說的何嘗不是呢?

也許這個小生命真的就是爸爸的轉世投胎,這就是爸爸的暗示和囑托——

他怕我因為他的死而自責和求死,所以他讓這個生命降臨,就是給我羈絆,給我希望,讓我永世不得放棄活著的希望。

不為彆的,為了爸爸,我也應該活下去,不止撫養這個小生命,還要為爸爸平冤報仇,讓那些陷害爸爸、逼死爸爸的人,全部下地獄,給爸爸陪葬。

大仇不報,我何有顏麵去麵對死去的父親?還有媽媽,已經數月未見她,得知爸爸的噩耗,媽媽一定痛心欲絕。

在她最需要我這個大女兒時,我卻不在她的身邊,那種絕望、無助,這幾個月我也親身經曆過,怎麼忍心讓媽媽再因為失去女兒而悲傷過度?

還有弟弟妹妹,她們還需要我這個姐姐照顧和保護,我怎麼能忍心撒手不管他們?爸爸去了,林家現在需要我這個大女兒的支撐,我不能這麼自私,置家人不顧而一死了之!

林子蘇想通了這些,情緒也終於慢慢安定下來,含淚點點頭,收起了眼淚。

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可謂是解了很多人的憂傷和痛苦。

周瑁遠心痛又心疼,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下午,醫生來給林子蘇查看眼睛,又問了一些問題,才收了儀器出去,周琞揚和周瑁遠都跟了出去。

病房外,那醫生說了實情,林子蘇的胎像不太穩,流產的跡象也非常明顯,建議還是要住院保胎和觀察一段時間。

醫生還是希望他們隨時做好流產手術的心理準備。

周瑁遠沒有辦法,這孩子是給林子蘇續命的,如果孩子沒了,那林子蘇就難救了。

所以,周瑁遠希望醫生儘最大努力保胎,你的團隊需要什麼,儘管告訴我,不論什麼,我都會幫你們籌備。

但我隻有一個要求,就是保胎,林子蘇現在不能沒有這個孩子,否則母子都保不住,那簡直就是要他的命!

主治醫生見他情真意切,也不能不動容,不再勸他打胎,表示自己和團隊會竭儘全力保胎,讓他安心。

周琞揚又問她眼睛能否治愈的問題,醫生搖搖頭,隻道,她在孕期憂傷過度,淚流不止,加上貧血、失眠、營養不良,又遭受了精神和肉體的非人折磨。

這些因素的疊加,誘發了她視覺、聽覺的失調,現在她的聽覺在慢慢恢複,但耳鳴可能會長期伴隨她的生活,眼睛現在還處於半失明的狀態,能否恢複,很難說。

不過,這也不好說,你們還是要樂觀看待這個事,你們樂觀了,才能影響她,她現在保持一個良好樂觀的心態比什麼都重要,尤其不能再讓她哭了,儘量少用眼睛。

她現在是孕期,也不能用藥,你們不是請了中醫理療師嘛,雙管齊下,堅持一下,也許能見證生命的奇跡!你們家屬的心態很重要,樂觀一些!我們都儘人事,但也要聽天命!

周瑁遠聽著醫生的囑咐,禁不住憂心忡忡地望了一眼病房裡的林子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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