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識趣地不吭聲了，放輕呼吸和她一樣靜立等待。
蘇木一望著窗外暖洋洋的光線，心裡無邊際地想著，從這裡出去，穿過山林、長湖、沼澤，就該是那座盤根錯節在地下的巨大監獄了。
置身於草長鶯飛、溫暖明媚的陽光下，她卻忽然覺得似乎還是那片空茫茫刮著寒風的雪原更來得純粹。
不知名的野花開滿河畔，香氣溫柔。但蘇木一輕輕嗅聞時，腦海裡想起來的卻是昏黑的森林、木棚、鵝毛大雪裡升起的咕嚕嚕的沸騰白煙，微綠的水，和白煙裡裹著的針葉特有的清苦味道。
還有那團窩在身邊的熱乎乎的身影，湊得很近、笑容很大、聲音很大，那人喜歡大狗似的貼近她蹭她，喜歡黑亮的眼睛注視著她，喜歡叨叨絮絮的和她說話。
一年又一年，創立了銀河學院，收攏了這麼多的人。站在這片高牆裡最高的校長室裡，眾星拱月，蘇木一卻越來越感覺著，要比雪夜裡的森林裡更來得冷清。
周圍的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不像是看一個人，而近似於一種高高在上的符號，一種對“神”的敬畏。
每一次蘇木一站在高台上，俯視著下麵烏泱泱攢動的人頭，她揮手播撒瑩藍的光點，掃過那一雙雙仰望的眼睛，有頂禮膜拜、有惶恐畏懼、有茫然瑟縮……蘇木一在這些目光裡找不到自己的倒影。
後來，若非必要，她便漸漸的不願意再出現在那樣的場合。
她開始少言寡語，深居簡出，獨自一人住在河穀的深林中，每天在清晨無人時從湖畔來到校長室，傍晚時回到她的木屋，僅有的幾句交談也隻在與奧戴爾之間。
但奧戴爾確實很忙，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絕不輕鬆，聯邦那邊和學校這邊兩頭都要忙，明裡的暗地的，他讓自己像蜘蛛織網一般，站在一切的核心裡作為各方麵的鏈接核心。
蘇木一不參與這些，奧戴爾說起的，她會聽，但她的精力絕大多數都投注在核的數據實驗和采集上。
有時候，奧戴爾望著她時，那雙蔚藍透徹的眼睛裡會閃過深沉的歉疚和憂慮。
“抱歉女孩，”他在忙完一陣後，抬頭疲憊地揉著眉心緩一口氣時會忽然對著她歎息出聲：“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你所喜歡的，但我們都沒有選擇。”
今天奧戴爾特地要讓蘇木一來接人，就是打著也許一個“童年玩伴”身份的新來客能夠讓她開心一點的想法。
這點張楚是知道的。作為奧戴爾目前手下的一號心腹，多聽多看多觀察這些基本技能他自然是運用得爐火純青。
滿校都是進化人，懸浮車行駛時發出的特有風聲在很遠的距離就會被聽覺所捕捉到。
寬大的石門緩緩洞開，陸陸續續有搬運機器人從兩邊的山坡上踏著滾輪下來。
張楚眯著眼睛望了一會兒，下意識地張嘴想說一句“這次的物資有點多啊”，然後話到嘴邊忽然反應過來這次同行的不是蓋瑞和雪莉爾，趕緊收了回去。
四五米高、灰撲撲的集裝箱被裝有懸浮裝置的底板拖著，每一大箱前麵被三輛黑頭銀身的雙輪車頭用金屬鏈子拖著，十來個箱子三兩一排，風馳而來。
箱子們轟然落地，雙輪車上的人一個一個地跳下來。
這些人下車後將頭盔摘下來，抱在手裡向這邊走過來。
“辛苦了各位。”張楚立刻熟練地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歡迎，歡迎。”
按照慣例，這些隨著物資來的人都是從地球
偷渡過來的，一來就不會走，全都會加入學院。
車上下來的十八人都穿著樣式一樣的青綠色的防寒服，一個個看著人高馬大的，幾乎每一位都要比張楚高出一個頭。
走近了，為首的留著短短的寸頭、眉大眼的年輕男人停步，他先與張楚短暫地握了手，然後徑直麵向蘇木一，咧嘴一笑，伸出去：“嗨。好久不見。”
“曹律。”蘇木一叫出他的名字，微微笑了笑，將手在他的掌心搭了一下：“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