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衝不破的藩籬(2 / 2)

先前的“弑父”像是一塊楔子,在她混沌而沸騰的思緒裡鑿開了一道縫隙。

“我剛才說錯了,我應當糾正一下。”赫斯塔說道,“在這個故事裡,不存在複仇,即便存在,也是失敗的複仇,阿克西妮亞隻是變化了身份,從一個女兒變成了一個妻子,並沒有成長。

“如果非要說有誰在這個故事裡成長了,那也是她的哥哥而不是她,在完成弑父以後,阿克西妮亞的哥哥成為了那個家庭裡新的主宰。”

“但你不能否認,加害者確實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一旁的青年人道,“她的正義得到了伸張。”

“未必,加害人確實死了,但它卻並不出自阿克西妮亞本人之手,”赫斯塔反駁道,“她隻是‘蒙起腦袋,躺在大車底下一聲不響地哆嗦著’——”

“你對受害者的要求是否太嚴苛了?”青年人皺起了眉頭,打斷了她,“她那時剛剛經曆了那樣殘酷的暴行,你卻要求她立刻拿起刀子捅向自己的父親,否則就不算完成了‘複仇’——你堅持複仇的意義何在?”

“聽她把話講完,阿雅。”艾娃溫聲道。

赫斯塔緊緊握住了自己椅子的把手,她感到一陣激流正從自己的胸口奔湧。她不得不小心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以免這股痛苦的火焰從她的心裡流竄出來,灼傷到這間玻璃房子的其他人。

“我沒有要求阿克西妮亞在遭遇暴行之後,立刻拿起刀捅向自己的父親。”赫斯塔短暫地停頓,她的目光望著自己腳前的地麵,“我隻是可惜,當她的哥哥和母親用轅木痛打她父親的時候,她沒有上去踩上一腳。

“這個機會曾經就這樣擺在她的麵前,她卻錯過了——倘若當時,有人教導她站起來,有人遞給她一把槍,一條鞭子,一根木棍,讓她也對那個老頭子還以顏色,讓她真正體會到把一個欺淩者掀翻在地的酣暢……她往後的命運會不會不一樣?”

所有人靜靜地聆聽著。

“她一生的不幸,正是因為她是父親的女兒,是丈夫的妻子,所以父親奸汙了她,她隻能躲在車底下哆嗦;她的丈夫毒打她,她就去尋求另一個男人的愛,她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男主人公格裡高利身上,央求這個男人帶她私奔,為她放棄一切……這是在乾什麼?

“複仇的意義,在於明確自身的邊界。它不是做給彆人看,而是做給自己看:哦,原來我可以不原諒,原來我不必尋求一個他者來為我主持公道,原來我自己就可以讓這些人付出代價——等量的、甚至更加慘痛的代價……

“沒有這個意識,阿克西妮亞就永遠是一個附庸,從父親的,變成丈夫的,最後變成情人的。”

“那很難。”一直沉默著的另一位中年人緩緩開口,“被父親強暴,痛苦遠甚於被一個普通男人……您能否理解這一點?”

“也許我不能……我沒有父親。”赫斯塔答道。

在場好幾人望向赫斯塔的目光忽然多了些憐憫,但赫斯塔沒有覺察到這一點,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半點自憐。

在給出這個回答以後,她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麼,她喃喃道:“對,我沒有父親,沒有兄弟,沒有丈夫,也沒有兒子,所以我完全不理解阿克西妮亞——還有這本書裡大多數女人做的事情。

“為什麼阿克西妮亞的命運最讓我感到牽掛,因為在這本書裡——至少在第一卷,她勤勞、勇敢、善良……一讀到她,我就立刻想起我的朋友們,她們每一個都像阿克西妮亞一樣勤懇,一樣勇敢,一樣善良,但她們誰也沒有這樣淒慘的命運。

“很早以前,我的一個朋友曾和我說,一個女人一旦出嫁,她的兄弟就不再是她的兄弟,而成了她丈夫的兄弟。出嫁的時候遇上丈夫打人,兄弟也許還會幫你出頭,但等嫁人了之後,他們就隻會袖手旁觀。

“那時我不懂,現在我懂了——阿克西妮亞後來被司捷潘毒打的時候,她的兄弟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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