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白雲文自來是個沒主見的,看一眼大爺,又看一眼自己的父母,為難得手心都冒汗了。
若是為了自己今後考慮,必然是選大爺白尚書,但要是自己先說出來,倒顯得他急於拋棄自己的父母,怕父母心寒,說他沒有孝心,糾結得腸子都打了結,“我......”了半天,頭一轉,把難題拋給了二公子白星南,“先看二弟的意願。”
白星南原本還想著有兄長在,輪不到自己做決定,這一來,也慌了。
但他是個實心眼兒,旁人叫他乾什麼,他一定就會做出個結果,左邊看一眼白大爺,後邊看一眼自己的父母,最後視線竟然瞟到了白明霽身上,一對上她目光,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冷不丁一滑,這一滑又滑向了她旁邊的晏長陵。
晏長陵毫不吝嗇地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白星南被這道笑容照得心頭突然一暖。
他腦子愚笨,先生罵他,同窗也不喜歡他。
唯一一個說自己是他朋友的,便是這位姐夫......
橫豎都要選,與其讓兄長為難,不如他先開口,“我,我選大伯。”
話音剛落,一旁的白大公子便是一怔,錯愕地看了過來。
臉色有些白。
沒想到自己糾結半天,他倒是毫不猶豫地選了一條好路。
頓時又後悔了起來,為何自己要顧忌那麼多......
但後悔也來不及了,既然做了選擇,便就這麼決定了,老夫人當著所有人的麵改了族譜,把白星南劃在了大房的名下。
二爺和二夫人一直沒說話,直到白星南同二爺和二夫人磕頭叩謝養育之恩時,二夫人沒忍住,突然抱著他哭了起來。
白星南似乎這才知道自己做的決定,怕是傷了父母的心,慌忙道:“母親,就算孩兒去了大房,您還是我母親。”
二夫人搖頭,隻摟著他,道:“往後去了你大伯跟前,一定要爭氣。”又抬頭看向對麵一言不發的白尚書,目光裡的一抹不甘劃過,咬了咬牙道:“這孩子雖說資質差了一些,但心思單純,還請大哥往後好好教導。”
說完,二夫人便推開白星南,起身先走了。
二爺見她情緒不穩,跟著追了上去。
之後便是白星南對白尚書磕了頭,徹底認在了大房名下。
一場過繼儀式結束,眾人紛紛散去。
大房跟前沒有哥兒,府上的人都知道二房的兩個哥兒遲早都會有一個過繼到大爺膝下。
三娘子白楚也不意外,對她來說,過繼誰都一樣,眼下她隻想為姨娘討回公道,見這一場大事好不容易結束了,白明霽已起身往外走了,一把抓住了白尚書的胳膊,“父親,姨娘她死的......”
而白尚書經過一場過繼後,多了一個兒子,似是累極了,打斷了她,“你身上還有傷,先回去歇息。”
白楚哪肯罷休,哭喊著道:“父親,姨娘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啊!大理寺分明就在包庇,您看不出來嗎,旁人不知,父親心裡難道不清楚,那馮姨娘的身形與容貌皆與姨娘不同,府上也並非黑燈瞎火,小廝又怎麼可能認錯......”
剛出門口的白明霽,腳步忽然一頓。
接著裡麵便傳來了白之鶴一聲嗬斥,“夠了!”又吩咐丫鬟,“把三娘子扶回屋裡!”
—
一頓飯,天色早就黑了。
金秋姑姑已鋪好了床,特意備了兩床被褥,素商也留在了白家,一道伺候兩位主子。
熱水備完好一陣了,白明霽卻坐在軟塌上,遲遲不進去。
“娘子。”金秋姑姑走過去輕聲催道。
白明霽瞥向一旁喝茶的那人,知道今夜他是鐵了心的不走了。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
適才那一碗蝦,讓她徹底沒了趕人的底氣,頭一偏:“你先,去洗。”
晏長陵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盞,然後裝模作樣地望了一眼外麵掛著的一輪明月,“月亮都升這麼高了?時辰過得真快啊。”
白明霽眼皮一抬,瞟著他。
晏長陵轉身進了淨房。
小娘子似乎格外喜歡鮮花,自己那浴池裡便被她擺了三五個花瓶,瓶裡全是時下的鮮花。
這裡也是。
連浴桶裡都灑了花瓣......
早年京城流行男子簪花,見許多男子頭上戴著一朵大紅花,他欣賞不來,還曾笑話朱世子,“今日戴花,明日嘗花,越來越像個小娘子。”
如今被鮮花圍繞,實在不習慣。
忍了忍,逼著自己脫下衣衫,沒入桶內。
甜膩的花香味兒熏得他頭暈腦脹,可一樣東西能受到眾人的追捧,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等他收拾完出來,外麵已沒了人。
金秋姑姑稟道:“娘子有事要忙,讓姑爺先歇息。”
晏長陵也沒問她去哪兒了,多半猜到了她今夜不會消停。
—
白明霽正在馮姨娘的院子裡。
馮姨娘走後,院子便空了出來,丫鬟也沒了,夜裡連盞燈都沒。
素商這丫頭殺個人轉眼便能忘了,可膽子卻著實小,還怕黑。
白明霽本是讓她帶路,結果變成了自己走在前麵,素商躲在她身後,還顫抖地問她:“娘子,你說馮姨娘到底還在不在?”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燈籠被她拿在手裡,白明霽看不見路,索性奪了過來自己照著。
“在還好,不在可就麻煩了。”素商眼睛都不敢睜開,神神叨叨地道:“娘子,咱們進去會不會看到可怕的一幕?”
白明霽在白府時,幾乎不曾來這兒,抬頭找著主屋,隨口一問,“哪一幕。”
分明很害怕了,素商還忍不住念了出來,“一打開門,馮姨娘就在咱們跟前......”
話沒說完,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聲貓叫,素商頓時嚇得尖叫。
白明霽:“......”
“再這樣,你就回去。”
素商立馬閉住了嘴。
白明霽找到了主屋,門沒上鎖,抬腳踢開,裡麵什麼都沒有,罵了素商一句大驚小怪,吩咐道:“看看馮姨娘衣裳放在哪兒,都翻出來。”
白楚說得沒錯,馮姨娘和阮姨娘兩人的身形細看並不一樣,那小廝既然與馮姨娘私通,對其必然熟悉,不可能認錯。
除非那夜兩人的穿著打扮很像。
阮姨娘出事之前,二夫人曾去她院子送過衣裳。
二夫人此人一向勢利,看不起妾室,與阮姨娘的關係並不好。
讓她去給一個姨娘送衣裳,八成心裡不會痛快,拿了馮姨娘的衣裳過去交差也不一定。
如此一來,張勇將阮姨娘錯認成馮姨娘,便不意外。
—
見屋內一切如常,並沒有出現自己所想的畫麵,素商也覺得是她想多了,怕被白明霽再罵,儘心儘力地乾起了活。
剛找到存放衣裳的箱櫃,正要往外拉,誰知一抬頭,頭皮都麻了,隻見窗外立著一道人影,披頭散發,正在盯著她。
素商張了張嘴,嘴唇動了好幾次,聲音才破出喉嚨,“鬼,鬼啊!”
白明霽魂兒都被她叫出來了,轉過頭,也看到了。
但她從來不信這些。
手裡的燈籠往素商手裡一扔,徑直奔去窗戶,“砰——”一把推開窗扇,追了出去。
素商臉色都白了,“娘子......”猶豫了一陣,到底還是覺得主子的命要緊,哭著跟了上去。
等兩人追出去後,眼前漆黑一片,哪裡還有人影,又一路找到院子外,半個人影子都沒見到。
素商抖得個更厲害了,“娘子,真是鬼啊。”
白明霽嗬斥一聲:“閉嘴!”
果然她來對了地方。
正打算再帶素商回去,誰知一轉身,適才去過的屋子已經燃起了一片火光。
白明霽眸子一涼,抬步便往裡衝。
卻沒能衝過去,胳膊被一隻手拽住,一把將她拽了回去。
白明霽愣了愣。
扭過頭,便看到了晏長陵。
似是怕她再反抗,晏長陵不僅把她拉了回來,還把她往懷裡摁,一回生二回熟,按在她頭頂上的那隻手掌比白日裡自然多了,抱著那顆頭道:“死了一回,真不把命當回事了麼。”
“你怎麼......”
‘來了’二字還沒說出來,忽然聞到一股淡雅的,沁人心脾的梨花香。
白明霽腦子空白了一下。
完了。
她今天才買的花瓣兒.......
愣神的功夫,前麵的屋子已成了火海。
府上的奴才們陸續被驚醒,急急忙忙趕來救火,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晏長陵握住她手腕,拉著她往回走,“先回院子,帶你見一人。”
不知道他要帶自己見誰,證據被燒沒了,白明霽沒心情,不太喜歡被人牽,掙脫了他的拉扯。
晏長陵也沒勉強,大家都去救火了,她手裡的燈籠又丟了,黑燈瞎火,晏長陵好心提醒了一句,“小心腳下。”
話音剛落,白明霽腳下突然踩空。
白明霽:......
他是烏鴉吧。
穩住腳下,繼續跟在他身後,見那人走在前麵,健步如風,絲毫不受影響。
不禁懷疑,他有夜視眼嗎。
晏長陵確實有一些夜視眼在身,在外打仗,時常夜裡偷襲,沒一點辨彆物體和光線的本事,豈不是隻有挨打得份?
一條路上踩空了幾回後,白明霽隱隱有些後悔了。
晏長陵回頭看著她一雙高低腳,形走在朦朧的夜色中,極為滑稽,忍不住開口道;“你有話,可直接說。”
白明霽這會子腦子都是亂的,還得努力看清腳下,“我說什麼?”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還想牽我。”
白明霽:“......”
白明霽還是牽了,揪住了他的衣袖。
終於回到了院子,一進屋,意外地看到一名丫鬟。
是馮姨娘跟前的瑩兒。
白明霽一怔,回頭看向門外那人。
他要自己見的人是她?那便幫了大忙了。
白明霽目露感激,晏長陵卻沒領她的情,垂頭理起了被她揪成了一團麻花的袖角,建議道:“要不,咱們做一根木棍吧,下回牽起來方便。”
她揶揄誰呢。
白明霽抿了抿嘴角,耳尖紅起來之前,及時扭過頭,看著跟前的瑩兒,麵色肅然地道:“我有話要問你,你如實答,若敢有隱瞞,我立馬賣了你。”
瑩兒“噗通——”跪下,“大娘子問吧,奴婢知道的,定會告訴娘子。”
晏長陵再看了一眼手裡皺巴巴的衣角,又覺得洗後撐撐也能穿。
“馮姨娘在哪兒?”白明霽問道。
“奴婢不知道......”瑩兒是真不知道,“前夜姨娘支開奴婢,說是要一個人待會兒,以往也有過這類情況,奴婢每回都是回了倒座房,那日奴婢也早早回了屋,等第二日早上再去,便不見了姨娘的蹤影,奴婢去問二夫人,二夫人臉色極差,還‘呸’了奴婢一聲,之後便罵起了賤蹄子,什麼接進門了都不安分......”
白明霽又問道:“二夫人可有去馮姨娘跟前借過衣裳?”
瑩兒一愣,搖頭,“沒有。”
隨後又想了起來,“不過前些日子馮姨娘倒是因為一套衣裳同二夫人爭吵過。”瑩兒回憶道:“是今年的春裝,按列,姨娘每個季節會有五套換洗的新衣,二夫人打發人送來,馮姨娘挑了其中一套穿上,誰知一天不到,臂膀處便脫了針線,發了好一通大火,說是二夫人故意打發這些個劣質的東西來敷衍她,死活讓奴婢去退給二夫人......”
白明霽問:“退了嗎。”
“退了。”
白明霽又問:“什麼樣式的衣裙?”
瑩兒記得清楚,“是揚州送來的綢緞,底色為桃粉,領口和袖口都繡了海棠。”馮姨娘平日裡喜歡靚麗的顏色,拿到手便穿上了。
白明霽心頭一涼。
昨日在大理寺,她看過阮姨娘的屍體,身上穿的正是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