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天色是暗不見底的黑。
天上的河堤決了口子,暴雨傾盆而降,颶風陣陣呼呼狂響有如野鬼哀嚎,閃電利刃般劈著陰沉的天,一道驚雷打下來,就能把人嚇個哆嗦。
幾十名暗衛已經闖入各宮搜查。
殿外宮女太監忙碌著掌起了燈,一個個都低著頭,侍衛們分立兩側,卻根本不敢阻攔。
點點昏暗燭光在能吞噬一切的無邊黑夜中顯得微弱、渺小、不值一提。
宸明殿內,跪了一地的奴才,一個個屏著呼息,兩股戰戰,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高大俊美的男人穿著簡單的箭袖玄衣,坐在了那把國主才能坐的雕金龍椅上。
那國主身邊最受器重也最愛倚老賣老的老太監趙德勝此時正哆嗦著替他倒茶。
他渾身濕透,袍邊還在淌水,高束的頭發被雨淋得散下幾縷,搭在鋒利的眉眼上。
五天四夜,跑死四匹馬,難免疲憊。
他依舊氣宇軒昂,尊貴無雙,未曾折損一絲氣度。
他隻坐在那裡,便有山雨欲來、雷霆萬鈞之勢。
能看到,他的左額上,斜著刺了一個“寧”字。
一般隻有犯錯的奴才跟卑賤的罪犯,才會在臉上刺字。
象征著屈辱與低賤的刺字落在這世間身份最尊貴的人臉上,怎麼看,怎麼詭異。
尤其他還毫不遮掩,這般大方地展露著,清冷邪肆,傲慢狷狂,越發滲人起來。
是了,如今整個天下都是他的,誰有那個狗膽敢對他的刺字說出半個不恭敬的字。
那些知道這刺字由來的奴才們,不由把身子壓得更低了。
亓侑一進殿就瞧見這幅場麵,又氣又惱又恨,可是那王座上的人輕飄飄的一個抬眼,便嚇軟了他一身的硬骨頭,他隻能恭順地跪下去行禮,咬牙切齒也隻能從口裡蹦出問候:“小王參加陛下。”
“不知陛下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把人交出來。”
蕭玨開門見山,麵如寒霜。
“陛下說的是誰?是哪個狗奴才惹陛下不快了!本王、本王定要好好地懲罰他!”
亓侑還在裝傻充愣,下一秒,茶杯就帶著滾燙的茶水一起砸在了他腦袋上。
茶杯瞬間四碎。
他痛呼一聲,摸到了額上淌下來的血,茶水燙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他跪趴在地,顫顫巍巍地抬頭,對上蕭玨陰沉的麵色,又嚇得低下頭去:“陛下息怒!”
“把亓寧交出來!”
蕭玨已再無半點耐心。
亓寧兩個字艱澀地在喉口滾了一圈,那段屈辱旖旎的記憶又開始在腦海裡瘋狂翻湧。蕭玨神色晦暗,眉壓得極低,周遭氣壓也低得嚇人。
“王兄他……他早在十年前便消失了,小王多年來找尋無果,根本不知道兄長的下落。”
亓侑害怕得要命,可他知道兄長一旦落在蕭玨手裡,必死無疑。
蕭玨冷笑一聲:“找死。”
長劍出鞘,刃射寒光,亓侑的金玉冠冕瞬間便被削落在地。
玉珠四濺。
以為要被砍頭的亓侑差點被嚇尿,幾乎要哭叫出聲。
“不把人交出來,朕便每隔半個時辰殺一個人,殺光為止。”
他的聲音霸道而疏狂,話音剛落,天上便炸開一個驚雷,轟隆!
閃電的弧光一瞬間自他麵上掃過,神情冷厲威嚴,殘暴無情,有如索命修羅。
奴才們身軀一震,幾乎把腦門貼在了地上,聲音哀切:“陛下饒命!”
這是要血洗宸明殿嗎?
受了削發之恥又陷入兩難之境的亓侑麵色灰敗,指甲陷進肉裡,雙目幾乎突出眼眶。
“就先從你開始。”
他說的正是明月。
明月是亓寧當年最喜歡的奴才。
猶記得,她毛手毛腳做錯了事,亓寧也隻是折扇一收,輕點她鼻尖,笑罵一聲蠢貨。
無名之火盈滿心肺。
隻抬手示意,便有一名暗衛提起了明月的後領,彎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隻要稍微一劃,就會血噴四濺,香消玉殞。
明月唇色慘白,驚懼萬分,連連搖頭求饒,抖如篩糠,哭得梨花帶淚。
她的哀求聲卷在瓢潑雨聲中,顯得這般淒慘,這般無助。可暗衛斷然不會有一絲心疼跟猶豫,眉頭一豎,手起刀落——
“陛下,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