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乎不曾過腦子的突然親近, 讓岑藍反應過來後,心中升起一種詭異的心理。
修者除非修煉雙修之道,否則是最忌諱人近身親近的, 而哪怕是雙修之道,也會在雙修之前以契約或者符陣, 將彼此的生命短暫連接。
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這樣才能保證不在完全開放命門的時候被傷害。
岑藍修的不是雙修之法,而是她獨創的七情道, 修到最終, 是舍六欲絕五感, 放下世間一切最終登極飛升。
說到底, 是絕道。
修煉這樣的道,必然在修煉途中心性漠然冰冷, 漸漸抽離複雜感情,而修為越高, 越是對一切都喪失興致, 一心隻有大道。
岑藍隻差欲劫最後一重, 根本不會對誰生出親近之心, 她孤絕一切地在登極峰閉關好多年, 連雙極門中的事情也早就不再理會了。
塵世的欲望對她來說是用來破的。
可她竟然無意識地去親近薑嘯, 這樣的行為帶給她的衝擊無異於練功出了岔子。
兩個人已經登上千仞的劍身,可岑藍卻沒有馬上禦劍飛行, 而是愣怔片刻之後, 千仞的劍身, 陡然傾斜了一下。
她身後沒有防備的薑嘯便直接被甩了下去,岑藍踏著千仞, 居高臨下地對著被甩得四腳朝天一臉茫然的薑嘯看。可無論怎麼看,在岑藍的眼中,他也委實不算多麼特彆。
論臉蛋不夠精致,論修為不夠高深,非要挑出一個什麼優點,大抵就隻有足夠傻。
這樣一個人,到底哪裡一直在吸引她。從她因神獸的獸丹失控開始,便一直執著,甚至因他屢次動欲劫,現在甚至生出了主動親近之意?
“師祖,怎麼了?”薑嘯從地上坐起來,對上岑藍居高臨下的視線,有些委屈,“是千仞不喜帶著我嗎?”
岑藍禦劍停在薑嘯麵前,看了好一會也瞧不出,更想不清楚是為什麼。
但對上薑嘯含著委屈的視線,她不由得板著臉出聲,“收起那樣子,撒什麼嬌,自己再爬上來不就得了。”
薑嘯本來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樣子,被岑藍一說沒有收斂,反倒噗嗤笑了。
有人疼的孩子才會習慣性地撒嬌,薑嘯早過了嬌聲要糖的年紀,可遲來的,來自於一個幾乎無所不能的人的縱容,讓他自然得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就對著岑藍展示自己的委屈。
“起來,你還走不走了。”岑藍臉依舊板著,可是薑嘯已經不怕她了。
他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沒有去看岑藍,而是對著懸浮在他麵前的千仞道,“你不想我上,我偏要上!”
他重新踩上去,站在千仞之上,手扶著岑藍的側腰,“師祖,走吧。”
岑藍低頭微微蹙眉看著他扣在自己身前的雙手,腦中有些理不順自己的思緒。
她索性沒有再想,但也沒有再對薑嘯表現出親近,隻是說,“以靈力穩固身形,掉下去我可不管你。”
薑嘯依言照做,然後又貼岑藍近了一些,岑藍垂頭看了一眼,下一瞬千仞便猛地破風而去。
岑藍全速行進,是連肉眼都無法捕捉的速度,但是那種情況下,若是修為不濟的人,會被生生擠壓出內臟血肉,甚至扭斷脖子。
因此顧忌到身後薑嘯,岑藍速度不算太快,可也與弟子們行進的速度差了幾十倍不止。
夜空中隻千仞劍的銀光一閃而逝,看上去快若星辰隕落,令人還沒看清,便已經尋不到蹤跡。
要去火烏秘境,若是和弟子們同行還有足足七八天的路程,但岑藍帶著薑嘯,去了比火烏秘境還要遠的玉韻遺府,僅用了一夜的時間。
清晨晨曦微露,薑嘯在玉韻遺府不遠處的一處山林中,險些把自己的膽汁和內臟都順著嘴吐出來。
他頭暈目眩地跪在地上,雙耳失聰,眼前一片模糊,五感被猛烈地衝擊到了一個臨界點,有很長的時間,他感知不到周圍,聽看聞觸,甚至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扭曲。
而他靠著樹跪地不成人形的時候,岑藍就站在他身邊不遠處的山崖之上,負手而立,任憑晨曦散落肩頭。山風卷著她的長發和袍袖飛舞,岑藍看著崖下濤濤林海葉浪,努力地去試圖抓住心中那一點點的違和感。
非常的奇怪,她分明不厭惡薑嘯的親近,可若說喜歡實在還算不上。
而她真的對他有了親近的舉動,她的內心卻十分抗拒。
岑藍早就想透,或許真的要動欲劫,需得是她真心實意的喜歡上薑嘯才能行,這也是她要與薑嘯正式結為道侶的原因。
而她對自己十分了解,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一旦她欲劫破,沒有人能夠絆住她飛升的腳步,她喜歡的人也不行。
但薑嘯的身上一直有讓她覺得十分違和的感覺,她記不清關於他與自己的淵源,但若完全歸結為獸丹影響……她其他的記憶卻也不曾丟失什麼。
岑藍百思不得其解,而現如今隻有等到她焦山的故友給她回信,若她焦山一行能夠徹底借助友人之力化用獸丹,說不定她就能想起她與薑嘯的淵源,還有她執著於他的原因了。
“師祖……”薑嘯好容易緩過來了一些,趴在山澗邊上將自己清理好,又施了淨身術,這才低低地叫岑藍。
岑藍倒是有些意外他恢複得如此之快,薑嘯適應各種非常人能夠忍受的訓練都恢複得十分快,這種卓絕天資,實在是很難不讓人咂舌。
她這種速度,若是換成其他這等修為的弟子,怕是要躺上個三五天。
這才不過一個時辰,薑嘯就能雙目發直地尋找她的身影,扶著樹乾搖搖晃晃地走路了。
“我在這。”岑藍站在他不遠處,看著他東倒西歪踉踉蹌蹌地朝著自己走來,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尤其是他雙眼現在還視物不清,出現重影。
他走著走著就歪了,就要走到岑藍麵前的時候張開了雙臂,想要抱岑藍,結果完美地避開了岑藍,一把抱住了岑藍旁邊的小樹。
“師祖……你怎麼這麼硬啊……”薑嘯抱著樹口齒不清地說。
岑藍:……
她沒忍住勾了勾嘴唇。
勾完她又想起了什麼,壓了下去,回手用容天法袍,卷起正在試圖啃樹的薑嘯,飛快地從林中掠出。
這玉韻遺府,乃是玉韻地仙死後所留,裡麵沒有什麼好東西,都被那地仙生前敗得差不多。且這遺府當中有他豢養的魔犬,攻擊力實在驚人,因此被加了封印做了魔犬的籠子,並不適合門派用來曆練弟子,放置在這偏遠的山中,無人問津。
岑藍帶著薑嘯很輕易地進了遺府,危機四伏處處殺機的機關和各種看似平常但是淬毒的植物,能讓最最謹慎的人都中招。
可這些東西在岑藍的眼裡都是小孩玩的玩意,還是那種惡劣的屢教不改的小孩才會玩的劣質玩具。
她緩步行走在這遺府之中,閒庭信步得猶如在自己的登極峰。魔犬繁殖力驚人,被關在這籠子裡麵幾年,失了主人看管,大抵是閒著沒事胡亂交}配,數量竟然讓岑藍也驚訝了一瞬。
這些畜生食用的是秘境本身產出的一種肉感的菌類,個個膘肥體健壯若老牛,猩紅著雙眼流著涎水,感知到了外人侵入,成群結隊地朝著岑藍的方向過來。
岑藍厭惡地皺眉,可腳步也隻是微微一頓,待到那些惡犬嗓子發出渾濁的嗚嗚聲音,齜牙靠近伏地身子準備攻擊的時候,岑藍周身的威壓無聲蕩開,距離她近一些的瞬間如凡塵的煙花般爆開,成了飛散在空中的血霧。
遠一些的威脅的低吼變成哀嚎,這東西倒不算蠢物,至少知道結隊行動協同攻擊,見狀不妙,便即刻夾著尾巴跑到了遠處,然後擠在一起朝著岑藍的方向觀察。
岑藍懶得去理這些魔犬,徑直走到了玉韻地仙居住的洞府當中,裡麵乃是一塊天然的暖玉製成,到處觸手生溫,不染纖塵。
所有東西都是玉製,倒是頗為雅致,玉韻地仙乃是溫玉成精,許是他死去之後,沒有了玉精溫養,這裡乍一看還算完整,卻到處都是細碎的裂痕了。
不過暫且落腳倒還是差強人意,岑藍將薑嘯從袖中甩出,扔在玉床之上,他本是有些意識的,但因為頭撞在了床頭的玉雕之上,哼了一聲就昏死過去。
在弟子們到大火烏秘境之前,她得在這裡陪薑嘯待上幾日,穩固他新進的階,也等焦山那位的消息。
若這幾日之內焦山那位聯係她,她便將薑嘯送入火烏秘境再趕去,若不聯係,她便等薑嘯曆練結束與同行弟子回門派之時,自行去一次焦山。
薑嘯估計要昏睡上一陣子,就算起身,他的五感尚未完全恢複,現在出去也是被魔犬撕扯吃掉的命。
這一次可不是陣法曆練,真被撕了,岑藍也沒法把他拚得完好。
因此讓他休息著,岑藍百無聊賴的在這洞府中轉悠。
玉韻地仙在修真界頗有些花名,因為本身是溫玉成精,也生得一副如玉般的好相貌,可實際上是個實打實的花心人渣。
修真界中的合歡宗有一半女子與他談過情,且這狗東西男女不忌葷素全吃,修為又高,風度翩翩,與他談情過後的癡男怨女,打不過,也屬實被他哄得不生怨恨,因此他名聲臭到極致,卻也實在算是聲名大噪。
不過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花東西色膽包天,在千年前修真界聯手對戰人間作惡的月炎地仙之時,將主意打到了岑藍身上。
這玉韻地仙的本體是岑藍親手砸爛的,可惜了一塊好玉。
岑藍還記得他自詡風度地出言不遜之時,說了他洞府之中有可愛的狗狗,還有一大堆能讓她□□的好東西,最重要的是有一麵姻緣鏡,能夠窺見姻緣,希望岑藍去他洞府做客。
他當時笑得玉麵俊朗,聲若碎玉,“說不定我與仙子,乃是天定良緣。斷腸仙子一名,在我聽來,亦是讓我喜愛到斷腸。”
岑藍當時剛破惡劫巔峰,本來就滿心暴戾厭惡,連看自己都不順眼,他正好撞上她暴走的時候,碎得稀巴爛。
沒想到時隔這些年,她還真的來了,“可愛的狗狗”她看見了,但是岑藍找到了他說的一整間屋子的好玩意,卻陷入了無知和迷茫。
要知道岑藍是個十足十的修煉癡,若不然她也不能集合百家之精,自創七情道。
她堪稱修真界的活體藏書閣加法器庫,可這屋子裡麵的許多東西,確確實實是她從未見過的。
滿屋子琳琅玉器,岑藍探測了下些許是有淬毒,但毒不是傷人害命的,而是春毒多些。
她漸漸有點看明白了,可這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屬實讓人開眼界,她走近一個和男子……一樣的陳列牆麵前,有什麼不該開的大門徐徐在她的麵前打開了。
岑藍不是個和玉韻一樣天生的變態,可她正欲抬手毀去一切的時候,無意間打碎了一個留影玉,然後岑藍便驚愕地看著留影跳出,猶如真人般的將他旁邊奇怪形狀的東西演示利用,語調輕佻擠眉弄眼,竟然是玉韻地仙本人留的影……
薑嘯在溫玉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岑藍在玉韻密室待了一天一夜。
待到薑嘯再度醒來的時候,一睜眼便對上了岑藍好奇的視線。
不過他還有些頭昏眼花,且腹內空蕩蕩的,餓得不行。
岑藍召出了一把丹藥給薑嘯吃,又幫他調整好了狀態。
“外麵都是魔犬,很多,具體多少不知道,”岑藍回想著她釋放多少威壓,以碾渣的魔犬數量和距離來推算,說,“魔犬的能力大抵和尋常宗門三境修士差不多,你如今修為對上五隻以上就要跑。”
岑藍說,“遺府當中帶毒的東西很多,什麼也不要亂碰,你要是真的不注意死透了,我也救不了你。待到將這遺府中的魔犬殺儘,你修為想來也足夠穩固了。”
薑嘯前所未有的神色凝重,一直以來他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畢竟陣法隻是元神進入其中,死了有損傷,卻不真的喪命。
但這一次不同,這是他真正的麵對高階魔物,死了沒有重來的機會。
“我知道了師祖,打不過一定會跑的,”薑嘯十分珍惜這額外曆練的機會,於是說,“我現在已經恢複了,這就開始吧!”
他說著下地,岑藍卻伸手攔了他一下,“等等。”
她從袖口中拿出了兩個指甲大小的玉夾子,中間被一根細細的鏈子連在一起。
薑嘯問,“這是什麼?”
岑藍麵上八風不動,並沒有回答,而是伸手解開薑嘯衣襟,給他把小夾子戴好。
薑嘯給夾得差點叫出來,低頭看了看,他根本沒有見過這玩意。
實際上他何止沒有見過這玩意,他的見識淺得猶如一張白紙,驚疑不定卻下意識的不去忤逆岑藍。
岑藍欣賞了一會朱果白玉的結合,壓下心中隱隱的作惡念頭,一本正經道,“這個是我煉製的護心夾,能夠替你抵擋致命攻擊,檢測你的心跳和活著的象征。”
岑藍說,“嗯……以便我及時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