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惱怒於風疏痕的僭越,恨不得用自己手邊所有心腹弟子將他看死。
但與此同時,梯山塔的重點也已經被模糊了。
風疏痕順勢道:“既如此,那是最好了。”
“既然那外敵已經死了,我們便這樣宣報吧,”秦暮見黎稚占了上風,立刻神色放鬆道,“反正也不是多大的危機。”
“可以。”
見他們將入侵者的死定為了事實,風疏痕便不再多言,轉身離去了。
他很清楚,地上的血量非常大,無論是功力多麼深厚的修者,幾乎也扛不住那樣的失血。然而杳杳不同,如果有桃核在,便可瞬行千裡,回到玉凰山去。
加上巫南淵,將她救回來並不難。
隻是他原本想要立刻去南境,此刻卻被耽誤了。
然而若不將黎稚的視線吸引來,另外六峰齊心,無論怎樣查,最後都會懷疑到正法峰這個無故歸家的小弟子身上。
風疏痕神色黯然,心中難以言喻的情緒籠罩,猶如深秋的雨,細密冰冷。
回到桃峰時,三個弟子聚在一起,見他回來,腦子最靈活的林星垂立刻湊上來問道:“小師叔,杳杳怎麼樣了,為什麼從剛剛開始就沒見過她?”
風疏痕答:“回家了。”
傅靈佼有些不確定地問:“那、那她說自己不再是正法弟子,是真的嗎?”
風疏痕點頭:“是真的。”
“為什麼啊……”傅靈佼皺著眉頭,眼中再度蓄起了淚水,“你們之間究竟怎麼了,為什麼要鬨成這樣,師父、師父他才走……”
江啼也道:“小師叔,如果杳杳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你罰便罰了,又怎麼能將她逐出門去呢?”
林星垂點了點頭:“或是杳杳犯了什麼大錯?”
“此事我之後會有定奪,”風疏痕道,“但現在先讓她冷靜一陣吧。”
傅靈佼仍抱著一絲希望:“那她冷靜好了,會回來嗎?我可以去南境接她。”
風疏痕卻無法保證。
安撫了弟子,他回到自己的院落中。
一夜混亂,此時晨光熹微,即將天明。
東方是隱而未發的明光,此時雖然還藏在雲層當中,隻等紅日逐漸升起,那光便會鋪天蓋地而來,照儘世間一切。
他坐在石桌旁,看了很久很久。
桌麵冰涼,風疏痕曾在這裡親眼見了風靄的死,雖然那時他隻有十多歲,在極度驚慌之下卻並沒有將對方的死訊宣揚出去。他哭了很久,然後在山中找了一處僻靜之地,燒了風靄的屍體。
但從那刻開始,他幾乎也死去了。
幾日後,昆侖宣布了正法長老的死訊,天下人皆以為正法長老死於燭九陰,死於鬥妖獸,死於意外。
卻不知他死的時候,連元嬰都沒了。
昆侖與風靄的死有關,風疏痕心知此事,卻不能動手。
那心鎖成了困住他的桎梏,在麵對昆侖心法時,他的劍永遠無法出準。
風靄教他劍法,讓他劍之所在,回護四方。
風靄教他謀略,讓他算心決策,步步斟酌。
風靄教他仁義,讓他公平正和,一視同仁。
風靄教了這麼多,卻從未教過他,世上若隻剩他一個人了,該如何?
風疏痕望著遠方的紅日,伸手撫摸扣在自己臉上的這半張麵具,他從接管了那太上元君的天機起,便戴著它,從此隱藏起屬於自己的情緒、感覺、希冀。
他隻留心鎖那一方,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他隻能為四境而活。
哪怕要因此傷害自己,傷害他人。
但這次他傷害的人,竟然是杳杳。
風疏痕垂眸,看著棋盤上落的樹葉和浮塵,忍不住想他已經多久沒在這裡與對方下棋了?
杳杳棋藝不算差,但是心思浮躁,往往算個四五步便不願再想了。
到那時候,風疏痕則會大大方方吃了對方早排布好的兩條龍,然後在杳杳哭天搶地的抗議聲中,再讓她二子。
也罷。
風疏痕想,這樣的日子,原本就是他偷來的。
傅靈佼曾做過一些機關鳥,雖然就傳信來說肯定不如妖族迅速,但是加入江啼特質的符籙之後,便可以飛行千裡有餘。
風疏痕起身從房中拿了,用筆在紙上寫了幾句問候,然後用法術驅使它,去往南境。
那些劍峰派來的弟子很快就要到了,正法峰將有很長一段時間,會在監視中。
他必須要在去南境之前,解決掉這件事。
剛剛如此一想,忽然身後樹枝“哢嚓”一聲。
風疏痕霍然轉身,隻見這原本長勢就有些歪歪斜斜的桃樹上蹲了個人。
黑衣勁裝,鬥笠覆麵。
帽簷之下,一雙眼猶如野獸。
“……”風疏痕揚眉,“燕飲山?”
“你果然在這兒呢,”對方從樹上一躍而下,一邊摘帽子一邊發牢騷,“你喜歡的那小徒弟都傷成這樣了,你還跟這兒賞花呢?心可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