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疏痕帶著桃核離開西境的第二日, 巫南淵到了。
這一天的天氣非常好, 日光明媚,西境幾乎是不由分說地將春日留了下來, 好像熾烈的日光和冰封的暴雪永不會侵襲這裡一般, 所有草木都坦蕩而自由地生長著。
而藥王穀穀主就這樣, 隻有一個人, 背著一個藥箱, 如同一個普通的醫者一般, 站在了山穀之外。
聽聞有人來訪, 杳杳好奇地走到穀口。
知道這裡的人並不多, 她隻在安頓好之後將自己所在的位置告知了照羽,杳杳心知肚明,自己這次有些任性得離譜了, 在逃命的這段時日中, 照羽費心費力集結了東境, 這才勉強將局麵前置下來。
有東南兩境從中製約,昆侖也不可能再以一山之力號令四境。
所以杳杳猜測, 這次來的人要麼是權羽叔叔, 要麼就是自己那老爹親自來問罪。
最好的結果, 就是來的是青鳥姨姨,這樣還給她留下了撒嬌的餘地。
然而到穀口一看, 眼前的人挺拔冷峻, 如玉的麵容上全無表情。他的裝扮很簡單, 隻穿一身黑色衣袍, 風塵仆仆,帶著幾分舟車勞頓的疲憊。
杳杳愣了愣,然後才說:“南淵?”
巫南淵看向她,卻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很淡,卻很有力,幾乎是上上下下將杳杳打量了一遍。
見她似是無事,表情才柔和了幾分。
然後開口,喚她的名字:“杳杳。”
“……南淵。”杳杳起先是慢吞吞地走上去,而後忍不住加快了腳步,最後幾乎是撲進了對方的懷中。
她沒想到見到巫南淵之後,這段時間在心中豎起的所有防禦竟然會全數崩塌。
她像是不會說話了,隻能喊對方的名字:“南淵。”
巫南淵意識到杳杳在哭,他抱住對方,伸出仍帶幾分冷意的手指,擦去她的淚:“你還好嗎?”
“我不好——”杳杳終於可以毫不掩飾地說實話了,“二師兄死了,大師兄也死了,他們都是因為我!月灰也在怪我,她也走了,我害死了好多人。我還殺人了,我殺了同門!殺了好多同門!”她哭得語無倫次,眼淚又快又急地落下,幾乎來不及擦去。
巫南淵將她緊緊抱在懷裡,聽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沉默良久,才低聲說:“不哭了。”
“我好想回玉凰山,我還很害怕,”杳杳把臉邁進對方懷裡,還毫不客氣地將淚水抹在巫南淵的衣袍上,“可是我救了人,他們都在等著我。”
巫南淵拍著杳杳的背,用一種溫柔到幾乎在哄她的語氣說:“那就回家吧。”
“我不能回去,”杳杳猛地搖頭,“陸時宜殺了那麼多人,我還要報仇。而且現在就算是我回去了,也隻是給玉凰山添麻煩,我不能再讓爹繼續幫我了。”
“但你一直在外,妖主也很擔心。”巫南淵說,他俯身,小心地將少女臉上的淚痕擦乾。
杳杳看著他,被淚水衝刷過的眼睛雖然有些紅,但非常明亮,見對方滿臉都是自己熟悉的無奈表情,杳杳忍不住笑了起來,問他:“你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
“你也一樣。”巫南淵見她笑了,也忍不住勾起一個淺淺的笑,然後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
聽到這句話,杳杳的笑意逐漸褪去了,她眼底浮現起幾分恐懼和痛苦,咬了咬嘴唇,然後低聲說:“我不一樣了,我……我變了很多,我開始殺人了,我居然會殺人。”
巫南淵聞言卻並無詫異,隻是認真地看著她,然後點頭道:“變了就變了。”
“嗯?”杳杳有些茫然,為什麼變了就變了?她變了那麼多,和以前一點也不一樣了,在殺死修齊的時候,她甚至都有幾分厭惡自己。為什麼到了巫南淵這裡,就如此輕描淡寫?
巫南淵直起身,將杳杳的手認真握在手中:“人都會變的,你還是杳杳就可以了。”
說起這句話的時候,巫南淵眼中的神情有些晦澀難懂,杳杳一時沒能明白他這幅表情下的含義,然而在麵對對方時,她的思路市場跟不上,杳杳早就習慣了。無論如何,能夠見到巫南淵都是一件好事,她露出暌違已久的笑容,笑眯眯地說:“我來帶你參觀一下吧,這裡是我給巫族人找到的暫時避難的地方,我也住在這裡。”
“好。”巫南淵點了點頭,他手指無意間搭在杳杳的手腕上,忽然發覺對方的舊傷仍然沒好,而且隱而不發,幾乎已經與某種心頭鬱結的疾病融為了一處,長久這樣,會有危險。
他看了看杳杳的臉色,忽然問:“你最近睡眠可好?還有,會不會感覺到疲乏,低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