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記起昨日發生的一切,她抬手,兩指撐著額頭,緩緩從床上坐起。
心裡忍不住納悶,她昨夜不是還想著等裴瑕回平安的事麼?如何就睡得這麼沉?
是了,昨夜沐浴完,婢子端來了一杯安神茶。
她喝了之後便覺得困,想著上榻眯一會兒,沒想到這一眯就到天亮了——
郡守府的安神茶是什麼方子,效用竟這般強?
揉了揉額心,她忽然想起一事,連忙看了眼榻邊。
平平整整,並無有人睡過的痕跡。
所以昨夜,裴瑕並未與她同寢?
也對,從前在老宅,除非初一十五,他們也都是各睡各的。何況現下她已懷身孕,起碼接下來大半年,他們倆都不必同寢了。
不知為何,沈玉嬌心底竟有種暗暗放鬆之感。
又在床上**片刻,她掀被起身,自顧自走到桌邊倒了杯水喝。
待飲儘一杯水,窗外隱約傳來兩婢的交談聲。
“.聽說打得可嚇人呢……”
“哎呀,真是膽大……”
“…這都巳時了,還沒醒麼。”
隔得遠,斷斷續續的,聽不真切。
但最後那句大抵是在說自己,於是沈玉嬌放下手中杯盞,稍清了嗓:“來人,送水洗漱罷。”
屋外那兩道輕聲停頓片刻,隨後是快步入內的腳步。
兩婢子掀簾進了內室,見沈玉嬌已站在桌邊,手持茶盞,兩婢連忙行禮,低聲道:“夫人何時醒的?奴婢們就在廊外守著,您若要飲茶,喚奴婢們便是,怎敢勞您親自倒水。”
“小事而已。”
沈玉嬌淡聲道,緩步行至榻邊坐下,見兩婢仍一副惶恐模樣,她也有些恍惚。
這小半年來,她流落在外,被迫習慣一個人做許多事,現下又回到從前那種穿衣洗臉處處有人伺候的生活,反倒還有些不大適應。
不過她適應能力尚可,再過幾日應當就習慣了。
待到兩婢端來溫水巾帕和青鹽刷子,伺候完洗漱,婢子又端上一套玉色繡銀蝶暗紋的裙衫。
沈玉嬌隻瞥一眼,便知這套裙衫以及那配套的飾品,都是裴瑕選的。
他素來喜歡清淡風雅之色,佩玉、戴簪、係絲絛。
而謝無陵呢,與他截然相反,最喜大紅大紫的鮮亮,給她買的衣裙也大都繡著富貴繁複的牡丹、芙蓉、錦鯉,飾品也都是金燦燦的——
將那對金葉子耳環送給她時,他還拍著胸脯與她保證:“等到年底衙門發了歲錢,我給你打一個大金鐲子,純金的,這麼粗,你過年戴上保證倍有麵兒。”
可在長安,哪家貴女要是戴個沉甸甸的純金大粗鐲出門晃,定要被人笑俗不可耐。
謝無陵……
想到那人,沈玉嬌眼簾垂下,又有些魂不守舍。
兩婢子麵麵相覷,其中一個鼓起勇氣,輕喚:“夫人可要更衣?”
沈玉嬌晃過神,嫣色唇瓣牽起微小的弧度:“嗯。”
她走到屏風後,由著兩婢子伺候著穿衣。
本想問昨日那身婚服去哪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問也沒意義。
“裴郎君現在何處?”她問。
“回夫人,裴郎君去渡口送貴客了。”
婢子低頭替她係著腰帶,因她肚子顯懷,也不敢係得太緊:“裴郎君出門前交代,若您醒了他還沒回來,便叫你先用早膳。待他回來,再領你一道去拜見我們夫人。”
都在彆人家住了一夜,自是要拜見當家主母。
沈玉嬌頷首:“我知道了。”
腰帶也係好,婢子細細整理裙擺,又小心撫平每一絲褶皺。
兩婢共抬著一銅鏡至她身前,問:“夫人覺得如何?”
沈玉嬌看著鏡中那一襲典雅玉色裙裝的女子,人靠衣裝馬靠鞍,裙衫一上身,好似又回到從前那鐘鳴鼎食、膏粱錦繡的世家宅院裡。
“挺好的。”
就是覺得有些陌生,鏡花水月般。
她斂起思緒,緩步走向梳妝台前:“昨夜他是幾時回來,又歇在哪了?”
站在她身後替她篦發的婢子答道:“裴郎戌正回來的,進屋見夫人歇下了,不想攪擾您,便去隔壁那間歇了。”
沈玉嬌淡淡哦了聲。
大抵是見她和氣,那婢子也放鬆些,輕笑道:“裴郎君很是愛重您呢,今早出門前,還特地來您房中看了眼才走。”
今早他也來了麼?
沈玉嬌眼波輕閃,心想這崔府安神茶效果實在太好,真的一點都未察覺。
不過婢子提到“愛重”。
愛重麼?她心下輕嘲,重應當是敬重的,但愛麼……難說。
胡思亂想間,發髻與妝容也都妥當。
那一頭烏黑雲鬢梳著金陵城內如今流行的婦人發髻,如層層雲般高高堆起,又簪以淡青色玉簪與珍珠攢成的發梳,耳墜是兩顆拇指大的東珠耳璫,瑩潤潔白的光澤愈發襯得她耳垂圓潤,脖頸修長。
江南崇尚風雅清韻,女子妝容也以淡妝為美,是以隻淡淡描眉,略施粉黛,朱唇點一抹淡淡的胭脂色,便算妝成。
“夫人,您可真美。”梳妝的婢女由衷誇道。
另一婢子安排好膳食,掀簾進來,見到也不禁讚一句:“與裴郎君站在一塊兒,簡直是一對白玉雕成的佳偶呢。”
又想到昨日夜裡,這位裴夫人被帶回時一襲紅裝的模樣。
兩婢不約而同地想,果然真正的美人,無論淡妝還是濃抹,各有千秋地好看。
等到沈玉嬌慢條斯理用完一頓豐盛的早膳,裴瑕回來了。
與他一同來的,還有一位提著藥箱的老大夫。
兩婢紛紛與裴瑕行禮,那老大夫朝沈玉嬌行禮:“鬆鶴堂林鈞給夫人請安。”
沈玉嬌客氣抬手:“林大夫不必多禮。”
她看向同樣一襲玉色長袍的裴瑕,眼底略過一抹詫色,不知撞上同色的裝扮是巧合,還是他故意為之。
也來不及細想,裴瑕行至她對麵的榻,掀袍坐下:“可用過飯了?”
沈玉嬌道:“剛用過。”
裴瑕淡淡應了聲好,上下打量一番她這幅端莊溫雅的裝扮,眉眼微舒。
轉眸又與那老大夫道:“有勞林大夫替我夫人請平安脈。”
“郎君客氣了。”林大夫將藥箱擱在一旁,從中取出腕枕與絲線。
裴瑕看著那絲線,淡聲道:“不必懸絲,直接摸脈便是。”
林大夫倒是有些驚訝,他給官家女眷看診時,為著女眷清譽,大都是懸絲診脈。未曾到這位郎君,竟這般開明?大抵是北地來的,比他們江南這邊是要開放些。
大夫這邊感慨著,沈玉嬌也朝裴瑕投去一眼。
裴瑕平靜回視:“摸脈更為穩妥準確,你此番遭了不少罪,得讓大夫好好看看。”
沈玉嬌知他一向是細心妥帖的,鴉黑睫毛輕垂:“好,聽你的。”
婢子端了句“勞煩夫人”,沈玉嬌便撩衣袖,露出半截瑩白如雪的皓腕。
林大夫伸手搭脈,凝神靜氣。
屋內無人說話,一時也靜了下來。
沈玉嬌低著眼,卻也能感受到裴瑕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身上。
從發髻、到耳璫、再到臉龐、手腕,以及她的腰身
她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心下疑惑,是她的錯覺麼?怎麼覺得重逢之後,他看她的次數比從前多了不少——
雖然比不上謝無陵那樣明目張膽,直白熾熱,但也叫她怪不適應的。
“夫人脈象往來流利,應指圓滑,珠滾玉盤,很是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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