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祖母這邊,我們也不敢將這事與她說,生怕再刺激她。”
宋氏歎了口氣,回顧去年那段人人自危的日子,語氣都變得沉重:“那段時日朝廷裡也為賑災修壩之事吵得不可開交,南邊在打仗,北邊又發洪災,國庫裡的銀子壓根就不夠用。戶部、工部、兵部、吏部日日吵個不停,這個說缺銀子、那個說沒銀子,這個說缺人手,那個說沒人手.哎唷,真是亂得很,那段時間我都不敢出門,長安城各家也不敢宴飲,生怕被禦史揪住小辮子,往聖人麵前參一本,正撞到刀口上。”
沈玉嬌辭,複述了一遍。
果不其然,宋氏聽罷,先是目瞪口呆,而後咬牙罵起王氏與裴彤:“見你與守真這般恩愛,我還當你是嫁進了福窩。沒想到那裴氏後宅竟是一窩蛇蠍!哪家的夫人做的像她那樣糊塗昏聵,竟和個庶房的女兒沆瀣一氣,做出坑害自己親兒媳的惡行!換做是我,直接將那小蹄子捂了嘴巴,拖去家祠,一碗藥下去免得再貽害他人!她竟還能容那小蹄子這麼多日?”
“從前你母親就與我說,那裴家是寡母獨子,怕你嫁過去要受委屈。那時我還安慰她,說這門婚事是你祖父掌過眼的,且那裴蘅之,我們也都是見過的,為人很是不錯,王氏又是大家出身,應當不會像小門小戶那般刻薄,耍弄那些刁難兒媳婦的小把戲。好嘛,她小把戲不耍,倒直接來了大的,連人命都敢坑害了!”
宋氏越說越氣,她膝下就得二子,是以一直將兩位小姑子家的女孩兒當做親女般疼愛,如今見小姑子家落了難,王氏就敢這樣害人,她忍不住拍桌,咬牙:“去年
你大表兄去裴府,回,還開設粥棚給你積攢福蔭,我呸!她是做了虧心事,給自己攢陰德吧!”
宋氏罵得凶,一旁的李老太太糊裡糊塗,被這動靜嚇了一跳,忙去摟沈玉嬌:“嬌嬌快來我這,不怕不怕,外祖母在,沒人能將你帶走!”
沈玉嬌哭笑不得,心間又泛濫酸澀,抱住李老太太的胳膊:“外祖母,我不走,我哪兒都不去,今兒就陪您一整日!”
安撫好了老太太,她朝宋氏抬眼,放輕嗓音:“舅母,這事已經過去了,如今我不是好好的麼。”
宋氏也怕再嚇著自家婆母,斂了嗓門,上下打量沈玉嬌一番,見她肚子鼓隆隆的,再過不久便要生了。那王氏雖不像話,但裴守真起碼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哪有十全十美的婚事,這世上夫妻,大都湊合著,得過且過。
長長歎了口氣,她對這事做了總結:“如今分府彆居,互不見麵,也算落個清靜自在了。”
沈玉嬌頷首:“是了,我也是這般想的。”
凡事有兩麵,她有時也想,若不是出了那檔子事,也許她還要與王氏同在一個屋簷下,虛與委蛇幾十年,那又何嘗不算一種煎熬折磨?
見氣氛有些凝重了,宋氏忙轉了話茬,問起沈玉嬌的肚子:“可尋好了穩婆?”
沈玉嬌笑道:“還早呢,再過兩月再尋也不遲。”
“不早了。女子生產可是過鬼門關的大事,尤其你還是頭胎,更得慎重。本來這事該是你婆母和你母親操心的,可她們倆”宋氏搖搖頭,不提也罷,隻道:“這幾日,我幫你尋一尋,等尋到合適的,叫去你府上給你請個安,你見一見。”
“就知道舅母疼我。”沈玉嬌雙眸彎起,語氣裡也是掩不住的親昵。
宋氏看著這從小瞧著長大的小娘子,心尖兒都軟了:“你母親不在,我這做舅母的可不得多看顧你幾分。”
提到小姑子,宋氏眼底也浮起一陣惆悵:“也不知你母親在嶺南那邊怎麼樣了”
沈玉嬌:“舅母未與那邊通信麼?”
“你舅父托人往嶺南那邊送過兩回書信,但都是石沉大海,了無音訊。”宋氏憂愁嗟歎。
沈玉嬌錯愕,將自己每隔一段時間就能收到家書的事與宋氏說了。
宋氏聽罷,既驚又喜,末了感歎:“論人脈關係,還得是裴家。你外祖父和你舅父.唉,不提也罷。”
一家子書生,隻知讀書做文章,空有個清流美名,真要辦點什麼事,哪哪都辦不成。
沈玉嬌也知外祖父家的情況,太平時期需要文人錦上添花,時局**時,文人與百姓一樣,都是任人宰割的豬羊。
河東裴氏根基深厚,為官做宰者不勝枚舉,沈李兩家加在一塊兒,也比不上一個裴氏的力量。
“有守真背後打點,你父母兄嫂在嶺南,應當會好過一些。”宋氏看向沈玉嬌,欣慰笑道:“你這郎君真是不錯,生得那樣俊美,文能作詩賦國策,武能陣前運籌帷幄,回到家中還對你這般體貼細心,難怪長安城的小娘子們都羨慕你呢。”
沈玉嬌赧然,並未否認。
餘光瞥見李老太太渾渾噩噩的模樣,她勉力扯出一抹笑:“郎君還答應我,等大軍班師回朝,陛下**行賞,他將用軍功替我父兄換個翻案的機會。隻盼著能順利洗淨冤屈,家人能早日歸來,一家團聚.”
話音未落,就見上一刻還掛著笑意的宋氏霎時僵凝臉色,雙眉緊擰地盯著沈玉嬌:“軍功換翻案?不不不,這絕不成!”
“重審那樁案子?不成不成!”
前院書房裡,聽到裴瑕問及沈家舊案,李從鶴和李集父子也變了臉色。
裴瑕執杯的長指頓住,徐徐抬眼:“為何?”
李從鶴和李集對視一眼,瞥向下首的兩位李家兒郎:“大郎、二郎,去廚房問問午飯準備得如何。”
李二郎疑惑:“這點小事讓下人問便是……誒,大哥你踢我作甚?”
李大郎:“.”
忍著對蠢弟弟翻白眼的衝動,他站起身,朝上座的長輩躬身:“祖父、父親,我們先退下。”
又朝裴瑕一挹禮,便拽著李二郎離開。
書房門從外關上,靜謐室內唯餘茶香嫋嫋。
裴瑕見李家父子支開小輩,也放下茶盞,端正坐姿:“不知二位尊長有何賜教,晚輩洗耳恭聽。”
李家父子沉默一陣,李從鶴道:“你來說吧。”
“是。”李集頷首,再看向裴瑕,容色肅正:“守真,你有為你嶽父翻案的孝心,我們深感欣慰。隻是這樁貪瀆案,並非你想的那麼簡單。你才來長安,雖有淮南平叛的功績,卻未正式授官入仕。且朝堂水深,你根基尚淺,此時貿然提出替沈家翻案,實在是不妥。”
裴瑕察言觀色,也肅了神色:“聽聞外祖父與舅父去歲為這案子奔走多日,最後卻不了了之。不知二位是查到了什麼,才這般反對我去翻案?”
李集也沒想到他一語中的,噎了下,麵露猶疑地看向李從鶴。
李從鶴也沉了眉眼,意味深長地看向下首那道淵清玉絜的身影,靜默良久,才歎了聲:“既是自家人,又一心為著你妹婿一家,也沒什麼好瞞的,說罷。”
李集這才壓低聲音,語氣凝重道:“你嶽丈乾了大半輩子的工事,區區一座寶塔,如何建不成?隻這座塔,是為孝慈太後所建,聖人又是一位大孝子……”
說到這,李集嘴角輕翹,難掩諷意。李從鶴輕咳了一聲,李集才斂眸,繼續道:“既是為太後所建,一應工料自是要用最好的。而這最好的,造價定然也最貴。這樣一塊大肥肉,誰能不饞?”
“你嶽丈他坐到工部尚書那個位置,你要說他完全兩袖清風,那也不現實。畢竟工部,也不是我和嬌嬌外祖父待的那清水衙門,收點小恩小惠,和光同塵,無傷大雅。但在營造之事上,你嶽丈向來嚴謹,尤其為先太後慶賀冥誕這樣的大事,他更不會胡來,什麼貪墨兩萬兩,以次充好,純屬誣陷!”
“那在背後以次充好,貪贓枉法的,另有其人。”
稍頓:“是沈家、李家,還有你們河東裴氏都惹不起的人。”
裴瑕濃眉擰起:“還請舅父明說。”
見他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李集警惕得朝四周瞥了瞥,嗓音更低:“應國公,孫尚。”
這名號一出,裴瑕心頭也一凜。
應國公孫尚,當今皇帝的親舅舅,孝慈太後唯一的弟弟。
哪怕裴瑕鮮少來長安,也聽過昭寧帝“至情至孝”的名聲與事跡——愛屋及烏,連帶著對應國公這位舅父,昭寧帝也極為尊敬。
“外祖父,舅父,你們手中可有證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