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嘴邊,夏螢想到什麼,陡然收住,小心翼翼拿眼去瞄榻邊的娘子。
沈玉嬌本來懶洋洋倚著枕頭,邊吃糕點邊聽熱鬨。夏螢驟然這麼一停,她便是沒多想,思緒也不由自主地偏了——
放眼長安,夏螢見過的能與裴瑕媲美的俊俏郎君,除了那恣意無狀的謝無陵,還能有誰?
自那日他在院門外喊著要見她一麵,已過去大半個月。
裴瑕將他從大理寺監獄裡保出來,如今案子都結了,他應該已在回寧州的船上吧?
回了也好……
早點離開長安這個是非之地,於他,於她,都好。
夏螢也知自己多嘴,惹起娘子一些不該有的遐思,忙轉過話茬,誇起裴漪今日的盛裝:“五娘子可美呢,芙蓉麵,柳葉眉,櫻桃嘴。聽說新姑爺來接親,隔扇瞧了下,都快挪不開眼呢。”
沈玉嬌的思緒拉了回來,卻也不算完全拉回,因她由新郎官王煥聞,又想起一人——
被打發去莊子上的裴彤。
她還活著。起碼在這門親事結成前,她不能死。
不好聽。
也晦氣。
那遠在聞喜鄉下莊子裡的裴彤,知道今日是裴漪和王煥聞的大喜之日麼?
她汲汲營營
,機關算儘,最後卻給她人做了嫁衣。
她可曾,會有一絲,哪怕一絲絲的悔?
身處後院的沈玉嬌思緒萬千,前院裡卻一片喧鬨,作為娘家人的裴氏子弟都來攔門,給新郎官出對子,對不上便不讓接新娘。
王煥聞也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簡單對詩不再話下。
裴氏子弟便紛紛喊著“守真阿兄”、“六郎”,讓裴氏才華最為出眾的裴瑕出題。
裴瑕也不好真的刁難新郎官,斟酌著出了個稍微有點難度的題。
王煥聞果然沒那麼快答出,擰眉思索起來,裴氏子弟見狀,都笑著起哄:“快想,快想!若誤了吉時,可不能讓你將五娘娶回去!”
儘管最後王煥聞還是對了出來,順利迎著新娘上了轎。
一襲紅袍的新人在親朋好友們的歡呼聲中離開永寧坊,裴瑕站在人群裡,恍惚想到他與沈玉嬌新婚那日。
那日的玉娘,在裴府奴婢簇擁下,一襲紅妝,團扇遮臉,有新嫁娘的羞澀,但更多是慌張無措。
因她出嫁,人生這樣重大的時刻,沒有長輩、沒有親朋、沒有好友,甚至連陪伴的奴仆,也都是夫家的人。
她驚慌,如同掉入陌生地盤的雛鳥。
直到看到了他,團扇後的那雙清澈眼眸,霎時亮起燦爛明亮的光。
哪怕不能交談,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在說話,脆生生地喊他:“守真阿兄。”
他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隻他那時遲鈍。
不知那刹那的驚豔,名為心動。-
是日夜裡,裴瑕從王府吃完喜宴歸來,直接去了後院。
沈玉嬌躺在床上準備歇了,冷不丁外頭的動靜,頗為詫異。
待看到裴瑕冷白俊臉泛著酡紅,她隻當他喝醉了,邊吩咐婢女去煮醒酒湯,邊披了件黛青色外衫,下床給他倒水:“郎君怎喝的這樣多?王家人灌你酒了?”
茶杯遞到裴瑕麵前,他沒接,而是握住燭光下那抹纖細雪白的皓腕。
沈玉嬌驚愕,待對上男人那雙黑涔涔眼中的熱意,一顆心都顫了顫。
裴瑕見她明白,掌心稍稍使勁兒,便將她拉在懷中。
臀下是男人堅實有力的大腿,沈玉嬌的心口不可控地狂跳:“郎…郎君……”
一句“你怎麼了”還沒出口,男人就吻上來。
交纏的唇齒間縈繞著醇厚的酒氣,那攬在腰間的手掌越握越緊,仿佛要將她揉進他熾熱的懷中。
太突然了。
端水進來的婢子見著榻邊那親密依偎的身影,都羞紅了臉,忙低著頭,飛快退下去。
郎君果真是醉酒了,可娘子還沒出月子啊!
婢子心焦,在門口踟躕著要不要去找喬嬤嬤。
暗香浮動的裡間,當男人的頭顱埋在她頸間時,沈玉嬌一個激靈,忙摁住那探入衣擺的手:“不行不行,決不能胡來,上回嬤嬤就念叨我許久。”
“好,不胡來。”
男人的手停下,低低的嗓音卻在頸間響起,透著幾分克製的喑啞:“玉娘,喚我一聲守真阿兄可好?”
沈玉嬌:“……?”
她不解,裴瑕抬起頭,拉開一點距離。
朦朧燭光下,男人眼角透著點豔麗的緋紅,襯著如玉清俊的臉龐,勾魂蠱心般朝她彎了下唇角:“喚一聲?”
風流輕佻,卻出現在這一向清正端方的人身上。
真像是高台上的神仙,入了魔。
沈玉嬌眼睫顫了顫,受到蠱惑般,唇瓣翕動:“守真…守真阿兄。”
話音方落,男人的眸色更深了。
都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又吻了上來。
這一回吻得很輕、很柔,唇齒繾綣間,仿佛在對待一件珍寶般小心慎重。
“玉娘……”男人細碎又沉緩地喚。
他是真的醉了,沈玉嬌大腦混沌地想,明明之前他並不喜歡她這樣喚他的。
這個吻並未持續多久,門外便響起喬嬤嬤放大的咳嗽聲。
“娘子,醒酒湯好了,快些讓郎君喝了吧!”
沈玉嬌霎時清醒,忙推著裴瑕,雪腮透緋:“郎君要是再胡鬨,真要叫下人看笑話了。”
裴瑕聽著外頭那聲提醒,漆黑眼底掠過一抹冷厭。
克己複禮二十多年,頭一回覺得講規矩,也並非都是好事。
這晚,喝過醒酒湯,裴瑕就被喬嬤嬤親自“送”出了後院。
待回到房裡,喬嬤嬤看著自家娘子紅灩灩的唇,還有眉眼間那股嬌色,還有何不懂。
她皺眉,半晌,試探地問:“郎君正值壯年,娘子可想過給他房裡添個丫鬟伺候?”
沈玉嬌驚愕。
喬嬤嬤知道郎情妾意,年輕小娘子自是不願與旁人分享夫婿的,但沈家落敗得突然,有些事她也沒機會與她細講,現下還是得提一提:“我從前與娘子說,你是主母,妾侍通房不過是些玩意兒,不能
自降身份與她們計較。卻沒說,大家主母給郎君納妾,除了滿足男人那點欲,於自己也有益處。”
沈玉嬌皺眉:“為了不妒的賢名?”
“這算一個。”
“開枝散葉?”
“這算什麼好處,你又不是不能生的,若是能生,肯定是自己生的嫡出,既親且尊。要那些小娘生的庶子庶女,和你的兒女分家財?”
“可嬤嬤你從前不是教我,一個家族開枝散葉,才能更興旺麼。”
“咳。”喬嬤嬤道:“那會兒你還沒出閣,自是要教你些……咳,大義道理,這會子又沒旁人,且你膝下已有嫡子,你又這樣年輕。”
原辭。
“那我不知還有什麼好處了。”沈玉嬌道。
“我的傻娘子,為了你的身子呀。”
喬嬤嬤歎口氣,看著她:“男人一沾身,你肚裡又要懷娃娃。你這回遭了這樣大的罪,少說也得養半年。不,依我說,最好過個兩年,等棣哥兒能走會說了,再考慮懷第二個。雖說多子多福,可生太多,還是女人的身子遭罪……但你總不能不讓郎君碰吧?碰了喝避子藥,也傷身呢。”
頻繁生育傷身,分娩風險又大,避子藥是藥三分毒,喝多也傷身。
是以便有了妾侍,來幫主母分擔生育風險。
沈玉嬌並未想過還有這麼一層,她一直以為納妾,就是為了滿足男人的色慾。
“勇威候府的齊大爺,你知道的吧?他前頭兩任都死在產床上,這續娶的第三個,進門生下嫡子,就給齊大爺納了三個妾。外人都誇她賢德不妒,伺候她的嬤嬤是我舊友,和我說,妒歸妒,但更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