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到最茂盛時,沈玉嬌果然收到了裴瑕寄回來的第一封家書。
他在信中說,巡查差事一切順利,按著目下進展,沒準七月中旬便能歸家。
然而收到信的第三天,洛陽八百裡急報送進皇宮,太子**,震驚朝野。
轉過天的午後,舅母程氏便趕來永寧坊,將房門合上,寬慰沈玉嬌:“你舅父知曉你牽掛守真,特來讓我報個平安。太子**時,守真不在那宴上,他安然無虞。倒是二皇子為了護著太子,手臂挨了一刀。”
聽到這話,沈玉嬌長長舒了口氣,纖手捂著心口:“他沒事就好。”
到底是朝中有人好辦事,若家中無人在朝,她還不知要提心吊膽多久。
“不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沈玉嬌側坐榻邊,輕蹙的眉眼間滿是沉重:“何等賊人這般膽大,竟敢行刺太子?而且……”
她稍頓,四周張望一圈,確定門窗都緊閉,屋裡唯有舅母和棣哥兒,才敢壓低聲音繼續道:“若是黨爭,行刺的也該是二皇子。太子他一向深居東宮,既無權勢,又無威望,還不得陛下寵愛。且巡視河道,應當也惹不來什麼禍吧?”
大梁朝人人皆知,昭寧帝與嫡母孝安太後母子情薄,厭屋及烏,連帶著不喜孝安太後選的元後,昭懿皇後房氏,以及昭懿皇後所出的太子殿下。
昭懿皇後離世的第二年,沈玉嬌才出生,她並未見過這位房氏皇後。
但“房氏淑女,閨秀典範”這話,哪怕房氏一族在景王之亂中覆滅,依舊往後傳了十年——
起碼在喬嬤嬤教授沈玉嬌閨秀禮儀時,就很愛拿“房氏女”做例子,後來許是覺得晦氣,漸漸也不再提了。
且說這位太子殿下,先是經曆昭懿皇後、孝安太後相繼離世的打擊,又在景王之亂中失去了母族倚靠,本就內斂的性子越發孤僻。一個不討皇帝歡心的兒子,偏占了嫡長的身份。
昭寧帝被百官們裹挾著,不情不願立了太子。
這太子不像一國儲君,更像個被擺到東宮的吉祥物。
太子雖平庸無能,卻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昭寧帝並不屬意他,隻是被朝臣們煩透了,拿他當個擋箭牌,往東宮暫時一立。
等其他皇子爭出個勝負後,他最好主動讓賢,乖乖給弟弟們騰位置,或許還能當個閒散王爺,安度餘生。
這些年他不爭不搶,人淡如菊,有差事就領,沒差事就待在東宮焚香彈琴,能低調就儘量低調,恨不得皇帝和兄弟們最好都忘記他這號人物。
他這般知情知趣,倒叫幾位皇子平素見到他,也都和和氣氣,心甘情願喊他一聲“皇兄”——
可就是這樣一個“老好人”太子,竟然被刺殺了。
沈玉嬌都不禁同情起這位苦命的太子,輕搖著頭,不能理解:“他還能有仇家?”
程氏也歎口氣:“你外祖父和你舅父也想不通呢。現下他們這幫清流文人都有些後悔,當初是否不該強逼著陛下立儲……”
不過他們當年也沒想到,太子竟這般平庸軟弱,是攤扶也扶不上牆的泥。
但凡他能有幾分房家人的血性,硬氣點,也不至於成為天下人口中的“廢物草包”。
“你舅父說,那日夜宴上次行刺的,都是些訓練有素的死士。見無法成事,在禁軍抓捕前,便咬破牙齒裡藏的**,當場暴斃,一個活口都沒留。”
程氏到底是個養尊處優的深宅婦人,提到那種血腥場麵,端莊臉龐緊緊皺起,神色戚戚道:“活口沒了,隻能加大兵力,四處搜尋,看看能否尋到些蛛絲馬跡,堪破真相。唉,再過兩月便是中秋了,突然出了這事,陛下昨日在朝上發了好大一通火,還說不惜一切代價,定要查清此事。”
“陛下雖不喜太子,但到底是他的兒子。他能厭之,卻不能叫旁人害之。”
“唉,可不是嘛。”程氏說得口乾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半盞,才搖頭歎道:“太子也是個苦命人。若是先皇後在天有靈,見著自己的孩兒諸般不順……”
她似有許多感慨,到最後也隻化作唇邊一聲深深的歎。
直到傍晚,紅霞隱退,程氏抱著醒來的棣哥兒親了又親,才依依不舍地回府。
沈玉嬌卻依舊想著太子被刺殺之事。
到底是誰要殺太子?
二皇子,三皇子?
沒理由啊。
太子隻差把東宮之位捧在頭上,等著他們倆鬥出個勝負,便可將這“燙手山芋”交出去,壓根也礙不著他們倆。
她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但隱隱約約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宛若漆黑海域間露出冰山一角,暗藏更大的乾坤。
夜裡獨自在寢屋,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再想到裴瑕險些也在**現場,一顆心都不禁惴惴。
乾脆披起外衫,將裴瑕寄來的家書拿到床邊,借著帳外朦朧的燈光,又逐字逐句讀了遍,心下才稍安。
轉眼又過去半個月,裴瑕寄來第二封家書。
家書上並未提及太子**之事,隻折了一枝桂花,又道:「諸事皆安,中秋前定歸家團聚,勿念,保重。」
沈玉嬌將那盈滿馥鬱桂花香氣的信封倒了倒,接了一掌乾涸桂花,如碎金,如繁星。
“棣哥兒,這是你阿爹從洛陽寄來的桂花。”
她將孩子抱在懷裡,滿掌桂花攤在棣哥兒的麵前,莞爾輕笑:“你聞聞,香不香?”
已經四個月的孩子,身形都大了不少,靠在自家娘親溫軟馨香的懷抱裡,看著那滿掌黃燦燦的小花兒,好奇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嘴裡還無意識地發出“咿呀”聲。
桂花碎小,沈玉嬌也沒讓孩子去摸,省得這小家夥直接抓了往嘴裡送。
“咱家園子的桂花也開了一棵,明日阿娘帶你去摘桂花,正好給你阿爹做個桂花香囊如何?”
“呀。”
“你也要?”
“呀呀。”
“你還小,用不著香囊呢。”沈玉嬌輕笑,看著掌中桂花,鬼使神差又想到去年中秋。
去年,是和謝無陵一起過的中秋。
算起來,也有一個夏日未曾聽到他的消息了。
他還在小桃山挖金礦麼?這樣的酷暑,烈日炎炎,他……可還好?
“嗚~~”
孩子忽然嗚咽,沈玉嬌回過神,低頭看到小家夥撇著嘴,一副不高興的委屈模樣,不禁失笑:“怎麼了?難道你也想謝伯伯了?”
她當然不信什麼心靈感應之事,這樣小的孩子呢。
喚來奶娘,解開尿布一看,果然是小家夥又尿了。
一枕新涼一扇風,一場秋雨一場寒。
第一片梧桐葉飄落時,牆上鮮豔的紫薇花依舊開得燦爛,如火如荼。
八月初三,太子、二皇子等人巡視河道歸來。
沈玉嬌特地起早,梳妝一番,命人套了馬車,親自去灞橋迎接裴瑕
。
臨出門前,她還糾結要不要帶棣哥兒一起,但小家夥前兩日著涼,發過高燒才好,喬嬤嬤抱著孩子,直朝她揮手:“灞橋雖說不算太遠,但也有兩個時辰的車程呢,小郎君這般嬌弱,哪經得起這般顛簸?娘子自去接郎君,小郎君就留在府中,由奴婢們照應便是。”
沈玉嬌想著這半大點的孩子,又要吃奶又要換尿布,待會兒沒準還會遇上太子和二皇子的儀仗,的確多有不便。
於是交代嬤嬤和奶娘一番,又留了冬絮、白蘋這兩個較為穩妥的婢子在家中看顧,便帶了一乾家仆離府出城。
前些日兩場淅淅瀝瀝的秋雨,帶去些許夏日燥熱。
沈玉嬌掀起湘色車簾一角,望著窗外遼闊高遠、一碧如洗的秋日晴空,心情也不由豁然開朗。
雖不知這份豁然開朗是因這秋高氣爽的好天氣,還是在外多日的夫婿終於歸家,她眉眼舒展,坐在馬車裡,時不時看一眼身側的檀木小盒子——裡頭放著她做的桂花香囊。
本隻想做一個,但桂花摘多了,反應過來,兩個香囊已經做好。
做都做了,於是她也佩了個在腰間。
秋香色的錦緞繡著兩朵桂花,乾桂花和薄荷葉塞得鼓鼓囊囊,閒來無事捏著玩,指尖都沾染一縷幽香。
“娘子今日心情很好呢。”秋露笑眯眯道。
夏螢狡黠擠擠眼:“都說小彆勝新婚,郎君終於回來了,娘子能不歡喜麼。”
秋露嘿嘿點頭:“是,郎君肯定也很想念年娘子,歸心似箭呢。”
換做平日,沈玉嬌定要嗔她們倆一句,但今日心情好,也不與她們計較,由著她們嘰嘰喳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