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年紀雖小,卻是個兒郎,兒郎得保護好阿娘。
沈玉嬌自然也看出棣哥兒的戒備。
她也沒想到當年被謝無陵護下來的小家夥,如今竟是這種場合與謝無陵見麵。
“棣哥兒,這是燕北來的謝伯父。”
她攬著孩子小小的肩頭,溫聲與他道:“你小時候,謝伯父還抱過你。”
棣哥兒聽得這話,也卸下防備,恭恭敬敬朝謝無陵行了個晚輩禮:“靜寧拜見謝伯父,問伯父安。”
謝無陵看著眼前這個小不點,心底也生出一番悵然感慨。
當年那皺巴巴的小嬰孩,竟長成這般粉雕玉琢的俊秀小郎君。
斯斯文文,皮膚也白,乍一看宛若縮小版的裴守真。
真是……讓人羨慕又嫉妒。
他雖討厭裴守真,但對這小家夥,還是長輩般的疼愛歡喜。
尤其看到那顆圓溜溜的小腦袋,沒忍住伸出手揉了一把:“好孩子,伯父今日出來的急,沒帶見麵禮,下回給你補上。”
棣哥兒隻覺那罩在腦袋上的手特彆大,特彆暖。
他悄悄抬起眼去看這位謝伯父,心下嘟噥,雖然看起來有點凶,但這位謝伯父長得也很好看。
和爹爹是不一樣的好看。
“謝郎君,我還有事要忙。”
沈玉嬌心下還惦記著裴瑕入獄之事,也不好在門口與謝無陵多說:“若無其他事,我們先行一步。”
“夫人原本打算帶孩子去哪家?”謝無陵問。
沈玉嬌唇瓣輕抿,道:“回宣平坊的娘家。”
應
國公孫尚倒台後,淳慶帝恢複了父兄的官身。
朝中有人好辦事,如今裴瑕下了獄,她定是先回娘家與父兄商議。
謝無陵默了兩息,道:“你父兄皆是工部文臣,外祖父也是一家子文臣,你尋他們,有用嗎?”
沈玉嬌眸光輕閃了閃,頭顱垂得更低:“有沒有用另說,起碼先弄清事情原委,再作打算。”
謝無陵:“夫人若想知道原委,儘可問我。”
沈玉嬌一驚,抬起眼。
謝無陵深深凝著她:“我可為你解惑,甚至可以幫你撈他出來,夫人又何必舍近求遠?”
他的嗓音不輕不重,卻叫沈玉嬌心頭顫動不已。
經過昨日,他還願意幫她麼?
亦或說,經過昨日,她又何來顏麵請他幫忙。
她喉間艱澀,低低道:“不敢勞煩謝……”
話未說完,謝無陵朝棣哥兒伸出手:“來,伯父抱你進去,和你阿娘商量要事。”
棣哥兒遲疑,將詢問目光投向自己阿娘。
沈玉嬌心頭搖擺,既知不該再與謝無陵牽扯,卻又清楚父兄和外祖他們怕是也無能為力,而謝無陵手中有兵,倘若他願意幫忙,淳慶帝鬆口的幾率很大。
靜思兩息,她終是點了頭:“嗯。”
棣哥兒見阿娘點頭了,這才走到謝無陵麵前:“謝伯父,我可不輕哦。”
謝無陵薄唇輕勾起來:“可要騎大馬?”
棣哥兒:“啊?”
謝無陵嘖了聲。
一看裴守真就沒這般哄過孩子。
他單手就將棣哥兒拎起,又架在脖子上:“坐穩了!”
莫說棣哥兒,就連沈玉嬌都嚇了一跳,忙伸手去護:“小心些!”
“就這點斤兩重的孩子,彆說背了,我舉著他翻幾個跟頭都成。”
沈玉嬌:“.”
到底拗不過謝無陵,她跟在他身後,提步回了府。
前往花廳的路上,看著前頭那道架著孩子,與孩子聊得有來有回的高大背影,她心頭還有些恍惚。
倘若當年留在了金陵,或許謝無陵和棣哥兒也是眼下這般。
他會是個好父親的。
她一直都知道。
棣哥兒第一次騎大馬,被舉得那樣高,謝伯父又那樣有趣,知道許多他沒聽過也沒見過的新奇玩意。
被放下來時,他還有些意猶未儘,稚嫩小臉滿是興奮:“謝伯父,你以後還會來我家玩麼?”
謝無陵摸摸他的小腦袋,沒答,隻瞟著花廳主座上端坐的那道清麗身影:“倘若你父親母親歡迎的話……”
棣哥兒道:“肯定歡迎呀,夫子都教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這麼小年紀都會背詩了?”謝無陵笑道。
“謝伯父,這不是詩,是論語裡的句子啦。”棣哥兒一本正經地糾正。
謝無陵愛屋及烏,也不計較,笑眯眯道:“伯父一介武夫,沒讀過什麼書,棣哥兒可彆嫌棄伯父。”
棣哥兒立馬搖著小腦袋:“一日讀書一日功。隻要肯學,何時發奮都不算晚。”
謝無陵聽到這話,忽又覺得這小家夥也是像嬌嬌的。
從前在金陵,她也是這般滿臉誠懇地勸他讀書。
一晃眼,恍如隔世。
“白蘋,你先帶小郎君回後院。”
沈玉嬌淡聲吩咐著。
待婢子們端上茶點,沈玉嬌將她們屏退。
說是屏退,其實就站在敞開的花廳外,聽不見談話的內容,但能看清屋內的情況。
饒是如此,真要計較起來,也是於禮不合的。
但如今情況,沈玉嬌也無法計較太多。她看向謝無陵,開門見山:“你知他為何下獄?”
謝無陵坐在客座,端起瓷盞淺啜一口,道:“他昨日知你被帶入宮中,當即求見皇帝。皇帝避而不見,他私闖入內。據說起了很大的爭執,最後皇帝還是將你的下落告知他了。”
“至於為何今日才拿他下獄,我猜要不然是昨日狗皇帝被嚇住了,直到今日才回過神。要不然就是懷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心思,想看看昨夜到底是何收場。”
“無論是哪個緣由,裴守真這場牢獄之災都無法避免。”
畢竟,那可是皇帝啊。
哪個當皇帝的,能容忍被臣子這般忤逆。
何況裴守真那張嘴,那性子,彆說淳慶帝了,謝無陵每次和他對峙,都恨不得拿劍把他捅成篩子。
“這種情況,若是叫你父兄去求情,恐怕連著他們都被遷怒……”
謝無陵將茶盞擱下,眉宇間浮現一絲輕蔑:“要我說,就該揍他一頓,叫他吃些教訓,才知乖了。”
“裴瑕已與他辭官多次,可他一直不允。這回更做出這等下三濫的事……”
提到昨天的事,沈玉嬌心裡也恨得不輕:“堂堂一國之君,竟使出這種伎倆!”
何其卑劣。
與他那胞妹壽安,當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謝無陵自然也是憤懣。
昨日之恥,他怪不了沈玉嬌,怪不了裴瑕,有多少算多少,全算在淳慶帝頭上。
“謝無陵,昨日……”
沈玉嬌用力掐了掐掌心,她實在不願回憶那份難堪,但如今他人已在身前,隻能硬著頭皮把話說開:“多謝你了。”
謝無陵唇角輕扯:“昨日已說過了。”
他語氣很淡,聽不出情緒,叫沈玉嬌有些忐忑。
隻因謝無陵在她麵前,一向是情緒外露的。
開心他會笑,生氣他會黑臉,傷心也會明明白白寫在眼中,從不叫她猜。
可現下他這語氣和神態,叫她琢磨不透了。
是三年未見的緣故麼。
是啊,一晃眼就三年了。
三年前的最後一次麵對麵說話,還是在大慈恩寺,他貼著胡子和痦子,笑著與她算命。
後來他發配燕北,她知道她不該去看的。
可裴瑕還是叫人備了馬車,送她去看了。
那日,她回到府中,天色已經暗了。
裴瑕在她院裡的榻上坐著,手中握著一卷書,見她進來,撩起眼皮:“見到了?”
她道:“嗯。”
他又問:“可說話了?”
她道:“沒下馬車,遠遠看了眼。”
那亭中之人破衣爛衫,遠遠看去,形銷骨立。
回程的一路她沉默著,沒哭。
裴瑕那明潤銳利的視線在她眉眼間時,她的眼淚就“啪嗒”落下來,斷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