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納在想一會兒電影播到那個片段要不要叫醒漢克。
“我願意!”
熒幕上,一身黑紗的費雯麗仰著臉,在華爾茲旋律中走到瑞德身邊,露出動人的笑容:“我隻想跳舞、跳舞、跳舞,今晚就是林肯邀請我,我都會答應!”
一二三、一二三,低回旋——三,轉身——二一,熒幕上的人翩翩起舞、旋轉,黑色頭紗在身後高高飄起,康納沒發現自己的手指正跟著華爾茲的節奏輕輕敲打膝蓋,他在思考,不顧世俗眼光打破規則跳這支舞的人類,和異常仿生人是否有著某種程度上的相似?
從模控生命主係統離線後,康納逐漸意識到,許多地方都不一樣了,阿曼妲如影隨形的監視不複存在是其中之一,而他也再不能夠通過上傳記憶逃避停機。
這意味著,死亡將是永恒的。
康納回想克勞拿槍頂著他胸口時釱液仿佛即將冰冷凝結的感覺,和在頭腦裡一閃而過的漢克的臉,回想迪倫死前絕望睜大的雙眼,手指抽搐著想要抓住什麼的樣子,得出一個結論,至少在畏懼死亡這一點上,仿生人和人類的感受是相通的。
因為畏懼,所以渴求。
因為渴求,所以畏懼。
康納沒叫醒漢克,但電影結束後,他試圖把漢克搬運到臥室,對方立刻以一名老刑警的警覺恢複了清醒,還差點順勢揍他一拳,被他閃開了。
“你這是乾嘛?打算謀殺?”漢克擦擦嘴角的口水,迷糊地看了眼表,嘟囔道,“老天,都這麼晚了。”
“當然不是,你睡著了,漢克。”康納站直身子,垂眸看著漢克,右臂依然保持伸出的姿勢,“我打算送你回臥室。”
“謝了,我有腿能走。”漢克推開康納的胳膊,動作仿佛在驅趕纏人的相撲,話也很像,“自己睡自己的去。”
康納回答:“我不需要睡覺。”
漢克已經把自己從沙發上撐了起來,挪動雙腿往臥室走去,丟下一句:“隨你便。”
“晚安,漢克。”
“……晚安。”
康納剛住進來時,漢克忍了不超過三天,就對他不吃不喝不睡的習慣表示了中肯的反對,並堅持要把次臥分給他:“反正也沒人住,拜托,你可以把自己的東西放進去,也可以休息,充電,上潤滑油……隨便什麼。”
那之後康納才第一次打開主臥旁邊上鎖的房間。
小臥室裡隻有角落裡擺著一張床,除此之外空空蕩蕩,失去了燈泡的燈罩掛在天花板上,好像一隻孤獨的眼眶。從灰塵積落的程度來看,有人在很久以前把屋裡的其他家具器物,包括牆壁上的海報全部清理了出去,然後把門一鎖了之。不需要對屋裡的痕跡進行深度分析,康納也能判斷出,這是柯爾曾經住過的地方,直到三年前意外發生,漢克清空房間,把房門上鎖,那個跑跳說笑的男孩就此變成相框裡的一張照片。
康納沒再對漢克的房間分配提議表示反對,他把臥室打掃乾淨,床鋪上新床單,燈罩裡安好燈泡,甚至購入了一個衣櫃,用來存放他的衣物。床的尺寸對他來說有點小,不過這無所謂,他不需要睡覺。
後來,賽門和喬許都詢問過他是否願意考慮搬進史特拉福大廈,作為他們的一員,康納始終沒有給出肯定答複,他不確定漢克是不是真的需要他這個室友,但他認為漢克不會希望看到那間臥室再度空置,不管出於何種理由。
隻要漢克不提出相反意見,康納願意一直住下去,作為這裡的一員。
整理完客廳,康納回到小臥室,曾經,晝夜對於他來說並無本質上的區彆,模控生命隻有需要他執行任務時才把他從休眠中喚醒。即便是深夜,他也會一絲不苟地按照程序協議找到搭檔、前往現場、搜查分析、追緝凶手……當然,安德森副隊長的夜間壞脾氣會增加任務難度,但康納適應得還不錯。
而現在,夜晚的時間似乎隻屬於他自己。
有時,康納會徹夜保持清醒,他坐在柯爾的小床上,聽著客廳裡相撲沉睡的鼾聲,和旁邊主臥裡漢克發出的動靜,打呼嚕、夢囈、翻身……一些指令會憑空冒出來,去撫摸相撲的耳後、去看看漢克睡得是否安穩、把漢克叫醒問他幾個問題,康納把那些指令一一刪除,偶爾它們還會再冒出來,帶著某種誓不罷休的勁頭。
他不確定這是否就是馬庫斯所說的“超越程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