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坐吧!”覃氏見許沅進門,輕輕帶起嘴角,喚她坐了,往後方轉頭招呼白若安排上菜。
筍乾燜黃燒肉、蒜蓉茄子、雪霞羹、牛尾山藥煲,三樣菜一盅湯,葷素均勻,色澤誘人……
吃六分飽後,許沅讓紅蕊盛了湯,用瓷勺慢慢攪弄,待熱氣不逼人後細細綴飲。
未能被父親接進府照顧的十數年,她是一湯一飯都需要自己動手?還是,對於兒子沒有父親陪伴成長的虧欠,使她極力甚至是苛刻的要求自己加倍的對兒子好,連著本該是她的丈夫、兒子的父親應儘的那份責任那份愛?
“好喝!”這是真話,並非她奉承覃氏。
“和我被罰跪那晚,哥哥送去的那盅一樣。”
“你喜歡,就多喝點!”覃氏的心裡微微泛著酸楚,不為許沅對自己廚藝的讚賞,為著的,是她嘴裡那個叫“哥哥”的稱謂。
瀟兒一直對她體諒、忍讓、包容……其實他才是那個更應該被疼愛被嗬護的孩子。可自從懂事知道還有個妹妹以來,他就盼著能和妹妹一起生活,盼著妹妹會喜歡他,會追著他軟軟糯糯的喊“哥哥”。後來,他們光明正大的進了許府,瀟兒也名正言順的恢複了他“許家長子”的身份,順理成章的成了“哥哥”,可迎接他的,不是親如手足的兄妹之情,而是“妹妹”對他的冷嘲熱諷、惡語相向。即使如此,他還是不設防備、不留餘地的一味的偏袒著她,維護著她。
這樣毫不保留、堅定不移的付出,到底是將她的心捂熱了一點了是嗎?
“我母親一點廚藝都不懂,不管進廚房多少次,她端出來的永遠隻會是薑湯。”
覃氏聽許沅提起亡母,習慣性的把身子繃直。這個姿態可以將全身的力氣分布均勻,預備著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各種攻擊。
可她的餘光看見的,不是昔日麵帶嘲弄的那個許沅,而是眼底湧著念想,嘴角噙著淡淡笑意的新的許沅。
顯然,許沅隻是在述說事實,並沒有要挖苦和諷刺她的意思。
意識到此,身子便在未被她覺察到情況下放鬆了一點。
“你祖父家是書香門第,你母親自小就酷愛看書,你舅舅病逝後,你祖父便把她當作兒子教育培養,對她的期望也與尋常女兒家不同。她一雙手碰的是經史子集,詩詞歌賦,若不是女兒之身限住了她,以她真正的才識,早做了天子的肱骨,朝廷的柱石。”
覃氏由衷扼腕:隻是可惜,那樣一個滿腹經綸、蕙質蘭心的女子,至死都不曾在彆人麵前展示過自己的非凡才學。
“嗯,我母親是很優秀,不過~能教出哥哥那般出色的人,你也不差。”
她並不敢接許沅的話,莫妹妹與她,宛若雲泥之彆天淵之隔,論背景論學識論心智論手段,莫妹妹都更勝一籌。她也看過四書五經,識過孫子兵法,可與莫妹妹比,卻是相去甚遠,望塵莫及。她自己,怎麼會沒有自知之明?
不過,許沅給她如此高的評價,不管是出於真心的認可還是有意的抬舉,這裡邊,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瀟兒不計得失的心血的傾注所換來的許沅的正視。許沅對她終於也少了些偏見少了些敵意,甚至,像現在這樣,嘗試著肯定她的優點。這一切,是為著她的兒子,因烏及屋。僅這一點,就足以令她高興,自豪。
“最大的贏家,竟然是父親?!”
許沅抬眼對上她的視線,用一本正經模樣說著趣笑她父親的話。說完,抿唇憋了片刻,但到底忍不住,咧嘴捧腹,“噗呲”笑出了聲。
許沅難得在她麵前施笑,更何況這樣的孩子氣。她看著,也跟著揚起嘴角。
“二十九眼看就到了,你既喜歡我做的菜,那日便邀交好的朋友來家裡慶祝可好。我給你們好好做一席。”
“不要。”許沅一臉的不樂意。
她怎麼就脫口而出了呢,許沅的生日,特殊的日子裡,許沅更會念及生母的生養之恩,更不願與她們母子同處。自己怎麼這麼冒失?
是許沅的笑,讓她放鬆了繃在心底和腦裡的那根弦。
人,是真的會在自以為的善意與和解裡鬆懈,把自己的柔軟攤出來的。
“不要。”
許沅又重複了一遍,明明白白的拒絕了她。她不知道此刻尷尬的她,是該繼續保持著臉上笑,還是要怎樣一絲一絲收斂這笑而不顯得突兀。
“太累了,自己做又麻煩又累。今年我們去太和莊定一桌,誰都不請,就我們一家人。太和莊的醉蟹做的最好了。”
許沅低下了頭並不與覃氏對視。
多難為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