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新年第一次大朝會。
天子在這一天的大朝會上,下了兩道分量極重的聖旨。
第一道聖旨,誅陳氏三族,陳駙馬作為首犯,腰斬棄市。
第二道聖旨,湖陽公主由公主爵降為郡主,罰爵祿三年。
兩道聖旨一出,百官默然。
陳駙馬私鑄錢幣,盜墓。陳氏一族,皆是同案犯。隻是誅三族,未免太過嚴苛。
而且陳駙馬還是天子的女婿,對待女婿都是腰斬棄市,那對待其他人,莫非要五馬分屍嗎?
百官心驚。
更讓眾人震驚的是,湖陽公主貴為天子的親女兒,竟然也沒能逃脫懲處。
降爵,罰俸,以天子吝嗇賜封皇室宗親的性子,除非新皇登基,湖陽公主的爵位,在天子活著的時候都休想回到公主爵。
兩道旨意,讓百官膽寒。
天子是越來越嚴苛,越來越暴躁了。
而且,天子也等不及秋後處斬。
旨意下達第三天,東郊菜市場,人山人海。
這一天,陳家上下百口人,將在這裡被處斬。
許多人喬裝來到東郊菜市場觀刑。
顧玖哪都沒去。
天氣難得暖和,太陽也出來了。
她坐在書桌前,寫下一篇心情隨筆。
絲絲寒風,從窗戶吹進來,吹起了書頁,也吹去了顧玖眉間的愁緒。
小翠從外麵回來,臉色慘白。
黃門白仲說著:“說了讓你彆看,你還看。”
小翠揮手,不耐煩同白仲說話。
顧玖停下筆,問道:“怎麼啦?你和白仲一起出門,熱鬨看完了?”
小翠臉色難看,“夫人,陳家好慘。”
小翠今日一早,就隨白仲出門觀刑。沒想到受了刺激,渾身上下,裡裡外外,難受得要命。
“最先行刑的人是陳駙馬,陛下判他腰斬棄市。本該讓他死的痛快,卻不想行刑的刀斧手,手鈍,刀也鈍,砍了三次才砍斷腰身。
陳駙馬第一時間沒有死,他拖著半截身體往前爬了三步。
他望著西邊,望著公主府的方向,最後不甘心的咽下最後一口氣。”
“陳家其他人,倒是死得乾脆,男子斬首,女子賜毒藥。隻是可憐了孩子,最小的不滿兩歲,也被……”
小翠無法繼續說下去,今日觀陳駙馬腰斬的場麵,將給她留下一輩子的陰影。
太恐怖了!
太血腥,太殘酷。
“這還是駙馬,都是這個下場。換做一般官員,真不敢想象會有什麼後果。”
顧玖聽完,臉色也不太好看。
她讓小翠下去休息幾天,好好調整調整。儘量彆去想那個血腥的場麵。
之後,她將白仲叫到身邊,“看到了什麼?”
白仲躬身說道:“監刑官是刑部侍郎同少府獄丞。其他幾位駙馬都喬裝打扮,出現在刑場。湖陽郡主府的家令大人,也在刑場,說是要替陳家人收屍。另有一些官吏,也在觀刑。”
顧玖點點頭,問道:“陛下有派內侍觀刑嗎?”
白仲搖頭,“宮中不曾有人出現在東郊菜市場。”
顧玖歎息一聲,起身,“隨我去見湖陽郡主。”
原先的湖陽公主府,變成了湖陽郡主府。金吾衛也已經撤走。
然而,湖陽郡主並沒有搬回去,她依舊住在王府。
顧玖帶著人來到客院。
湖陽郡主身穿朝服,端坐在主位上。
她的兩個孩子,臉上都掛著淚痕,眼中滿是恐懼之色。
當顧玖走進來的時候,湖陽郡主僵硬的麵部總算有了反應。
她張張嘴,輕聲問道:“行刑結束了嗎?”
顧玖點頭,“已經結束了。”
“他,他真的被腰斬棄市?”
“是,陳駙馬被腰斬棄市,三日後方能替他收殮屍體。”
“死得的時候痛苦嗎?”
湖陽郡主眼巴巴地望著顧玖,她的雙目中,這一刻飽含了太多的情緒,是悔,還是恨?
顧玖遲疑了片刻,語氣略顯沉重地說道:“他死不瞑目。”
湖陽郡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是本宮害了他,都是本宮的錯。為何死的人不是我?”
湖陽郡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陳敏和陳律兄妹二人,也跟著哭了起來。
兄妹二人半大不大,自小錦衣玉食。自從經曆了這一連串的變故,兄妹二人短短時間,迅速成長起來,比過去懂事許多。
即便他們在痛哭,卻也沒有說一句怨恨的話。
按律,他們兄妹二人也在誅三族的裡麵,也該死的。
就跟那位還不滿兩歲的小堂弟一樣,還來不及看清楚這個世界,就要死於刀斧手之下。
卻因為他們的母親是公主,外祖父是天子,才得以保全性命。
顧玖歎息一聲,“請姑母節哀。”
湖陽郡主哭得不能自已,“本宮沒想到,會是這麼後果。沒想到,父皇會如此狠心。”
顧玖麵無表情,聽著湖陽郡主的哭訴。
她是在抱怨,也是在尋求安慰。
她心裡頭也是怕的。
第一次切身體會到皇權的冷酷,使得她渾身戰栗。
這些天,她活得戰戰兢兢,她是多麼怕有朝一日,她也會得到一杯毒酒。
顧玖叮囑下人,好生照顧他們母子三人,就離開了客院。
天空碧藍如洗,心情卻滿是陰霾。
青梅說道:“夫人不要多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顧玖搖搖頭。
王爺和劉詔,現在身在何處,她都不知道。
太子中毒一案,撲朔迷離。
少府獄丞,查案之際,不忘將這潭水攪得越來越渾濁。
真不知道,太子中毒一案,到底會牽連到多少人。
不過還是有好消息。
王府門口的金吾衛,一早就撤走了。
王府諸人,不再被限製出入。
走在府中,王府氣氛怪異得很。
大家一方麵小心翼翼,惶惶然。一邊又因為陳駙馬被腰斬棄市而興奮不已,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見到顧玖到來,又都作鳥獸散。
青梅說道:“這些人太不像話了,什麼話都敢說。”
顧玖說道:“彆理會那些人。隨我去春和堂看看。”
王府始終還是裴氏當家。
隻是裴氏最近無心理事。
整個新年期間,一直淒風苦雨,心情抑鬱,吃了好長時間的藥。
顧玖來到春和堂的時候,蕭琴兒和歐陽芙正在裴氏跟前儘孝。
裴氏歪躺在軟塌上,沒什麼精神。
“兒媳給母妃請安,母妃今日可有好點?”
裴氏先是嗯了一聲,“你有心了,坐下說話吧。”
顧玖點點頭,在案幾前席地而坐。
裴氏開門見山的問道:“派人去看了嗎?”
顧玖點點頭,“去了。行刑完畢,郡主府家令正帶著人替陳家人收屍。”
裴氏歎了一聲,“陳駙馬死得真慘。”
腰斬棄市,還要暴屍三日,這也算是本朝最嚴重的刑罰吧。
“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廳裡氣氛陡變,落針可聞。
蕭琴兒一臉無辜,又茫然。她不安地說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顧玖漠然地說道:“王爺和公子的安危,難道四弟妹忘了嗎?”
蕭琴兒望著裴氏,“母妃,我說的是陳家的案子,絕無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