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珽長得俊,就是黑了點。
他聲音柔和,倒是讓夥計放鬆了一些。
他問道:“為何貴店隻賣紅薯酒?”
夥計忙說道:“幾位兵老爺常年在軍營,想來不知道如今的情勢。這些年,年年天災人禍,不是旱災就是水災,小的聽外地客商說,有地方三年沒下一滴雨,有地方一下雨就是一個月。旱的旱死,澇的澇死,糧食減產。
也就我們京畿一帶,近些年勉強算是風調雨順,加上溝渠通暢,有渭水灌溉,才沒出現天災人禍。
兵老爺們都知道,這釀酒,得耗費大量糧食啊。一斤小麥酒,就得耗費好幾斤小麥,能活一個人命啊。朝廷見糧食減產,三令五申,不許民間私自釀酒,未經許可不許售賣糧食酒。
當然也有酒肆,偷偷賣糧食酒。那都是犯法的,被抓到了,少不得要吃一頓牢飯。我們老板膽子小,遵紀守法,說是朝廷不讓賣就不賣。不過紅薯酒可以隨便賣,朝廷不限製這個。”
顧珽聽完,笑了起來,“你說的這個紅薯酒,莫非也是四海商行出產?”
夥計一聽,興奮了,“老爺也知道四海商行,沒想到四海商行名氣這麼響亮。老爺猜的沒錯,這紅薯酒,最開始就是四海商行出產的。後來彆的釀酒商都有樣學樣,到處收購紅薯釀造紅薯酒。
彆看這紅薯酒口感比不上糧食酒,但賣的還挺好的。光是我們鋪子,一天都能賣一兩百斤。附近村民,都有人專門跑我們鋪子上打酒。”
正說著,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提著酒葫蘆,進門就喊,“老板,老板,來兩斤酒。我爹爹等著喝酒,你給快點。”
老板李勝從櫃台後麵伸出頭,“小三子,你爹的酒又喝完了啊?”
“喝完了。你給打兩斤酒,這是錢。”
小三子從懷裡掏出幾個銅板,一個個數著,放在櫃台上。
李勝收起銅板,隨手丟入抽屜裡,用竹子做的酒勺,裝了滿滿的三勺酒,通過漏鬥,灌入酒壺裡麵。一滴都沒灑出來。
“兩斤酒,拿好了!把蓋子蓋好,路上彆灑了,當心你爹揍你。”
“知道啦!老板真囉嗦。”小三子拿著酒壺,揮揮手,跑了出去。
李勝搖搖頭,臭小子,鬼機靈。
等再大一點,可以招到店裡,當個跑堂的小二。
顧珽收回視線,繼續問道:“剛才那小孩,附近村子裡的?”
夥計點頭,“從旁邊小路下去,走三裡路,就是一個村子。小孩就是那個村的。”
“紅薯酒賣的這麼便宜,能賺錢嗎?”
夥計笑了起來,“不賺錢,誰還願意賣紅薯酒,您說對吧。隻不過賺得不多,就賺一點糊口錢,比不上糧食酒。聽說南方有人用大米釀酒,那才是糟蹋糧食啊。難怪朝廷三令五申,不許民間私自釀酒。”
顧珽笑了笑,“來兩斤紅薯酒。今兒嘗嘗味道,比起糧食酒,到底差了多少。”
夥計高聲應是,很快打來兩斤紅薯酒。
夥計同顧珽說道:“其實紅薯酒的味道也不差,一般人吃不出差彆。老爺你嘗嘗,看看味道如何。”
顧珽給自己倒了一杯,先抿了一口,品嘗味道。
“的確有些差彆。”
“老爺竟然嘗出了差彆,了不起。”夥計豎起大拇指。
顧珽笑了起來,“你剛才說,你家老板膽子小。我瞧著可不像。能在這樣路段開酒肆的人,沒點身家背景,那可不行。”
夥計一聽,立馬笑了起來,悄聲說道:“老爺太看得起我家老板。不瞞諸位,我家老板就是個流民,沒錯,就是你們想的那個流民。不過他是第一批在京城定居的流民,趕上好時候了。
後來四海商行出了個什麼措施,說是幫流民置業,我家老板又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拿著從四海商行貸的銀子,靠著四海商行牽線搭橋,跑到這裡來開酒肆。沒想到,真成了。
諸位老爺可知道,我們店裡的食材,酒水,全是四海商行供貨。就連這房子,這裡的座椅板凳,甚至是碗筷,都是四海商行的給置辦的。每個月我家老板都要還一筆錢給四海商行。
要我說,我們老板做生意的本事不見得多好,就是運氣好,總能趕上第一批吃紅利。反倒是像我這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如今還得給我家老板做工換工錢。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搭上四海商行這艘大船,也跟著吃吃紅利。”
聽完夥計的嘮叨,顧珽笑得越發燦爛,“照著你這麼說,四海商行對那些流民挺好的。”
“親爹媽都沒那麼好。”夥計一臉豔羨,“個個都在京城買房落戶,一部分人還做起了老板,肯定是祖墳冒青煙才有這麼好的事。不過後麵來到京城的流民,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顧珽笑了笑,“四海商行做得很大吧。”
“那是!老爺瞧瞧我們這家店,一應物件,吃穿住用,小到一雙筷子,一根湯勺,大到整棟房子,都被四海商行給承包了,想想看那生意得做多大。”
顧珽拿出幾個銅板,打賞了夥計。
夥計拿了打賞,喜笑顏開,“客官稍等,小的去催催廚房,趕緊給你們上菜。”
“去吧!”
顧珽打量起櫃台後麵的老板,誰能想到這位老板幾年前,是個快要餓死的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