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七年,春。
今年天氣反常得很。
三四月,天氣還一會冷,一會熱。
前兩天已經熱到穿上輕薄的夏裝,轉眼間就冷得你不得不將冬天的大棉襖翻出來穿在身上。
冬天和夏天之間,就隔了十二個時辰。
天氣反複無常,生病的人一串一串。
京城的藥鋪,前所未有的熱鬨,都忙著看病抓藥。
太醫們也很忙。
因為裴太後病了。
病了好些天,一天照著三頓吃藥,也沒見好,反而更沉重了。
顧玖親自開的藥方,都沒起作用。
劉詔著急,一腔怒火撒在太醫身上。
說什麼治不好太後就如何如何。
顧玖沒攔著他,她知道他是著急上火。
彆管母子之間有多大的矛盾,真到了危急關頭,劉詔滿心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治好裴太後的病。
他可以當不孝子。
但是不能在這個時候做不孝子。
不是懼怕朝臣非議,天下流言。
而是過不了良心那道坎。
端郡王劉議也是天天跑未央宮,在裴太後跟前伺候湯藥。
裴太後喝藥喝煩了,不想繼續遵照醫囑。
她讓宮人將她扶起來,同劉詔閒聊。
“汝陽什麼時候出發啊?”
裴太後很虛弱,說話也是弱弱的,一聽就是病體未愈,中氣不足。
劉詔輕聲說道:“原定計劃下個月初一南下江南曆練,朕已經讓她推遲時間。”
裴太後笑了起來,“你是擔心本宮有個三長兩短,是嗎?”
“母後一定可以長命百歲。”
裴太後擺擺手,“天天說著長命百歲,誰又能真正長命百歲,不過是哄人的話。汝陽這孩子胡鬨,你們怎麼也跟著胡鬨。她要出海,你們就真的讓她出海啊?”
“朕自然舍不得她出海。”劉詔也是一肚子話,“可這丫頭認死理,屬於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主。不讓她出去見識見識,這輩子她心頭都惦記著。縱然不舍,也隻能替她打點出海事宜。希望她滿足了出海的願望後,對外麵就喪失了興趣,回到京城安安生生過日子。”
裴太後聞言,笑了起來,“汝陽的脾氣,像你。你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定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所以本宮那時候不喜歡你,因為無論本宮怎麼勸你,你都不聽。本宮的話,對你而言就是耳旁風,是廢話,是沒見識的老頑固。也算老天有眼,如今也叫你嘗嘗本宮當年的心酸。”
劉詔眉眼抽動,“朕年輕的時候有那樣嗎?”
裴太後嘿嘿一笑,“你年輕的時候是哪樣,你心頭沒數嗎?”
劉詔捏捏鼻子,“朕以為自己年輕的時候,沒那麼混賬。”
裴太後搖搖頭,嘲笑他,“你年輕那會,比汝陽還要固執不聽勸。汝陽好歹還聽得進去彆人的意見,你呢,你是連旁人好心好意提出的意見都聽不進去。為什麼本宮喜歡老四,因為老四聽話。不管是真聽話還是假聽話,至少他在本宮麵前很聽話。”
劉詔點點頭,“果然無論誰做父母,都喜歡聽話的孩子。朕也不例外。孩子不聽話,肝火旺盛,恨不得將孩子吊起來打一頓。不過,就算如此,朕也會儘量一碗水端平,不似母後那般偏心。”
裴太後聞言,不以為意,反而笑眯眯地說道:“本宮是女人,女人都比較偏心。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喜歡還要一碗水端平,實在是太考驗本宮的涵養。本宮出身武將世家,說話做事都是直來直去,沒有官宦世家閨秀那樣好的脾氣和涵養。”
母子二人明明說著嚴肅的話題,氣氛卻很融洽。
兩人都是心平氣和,實事求是,完全沒有爭吵地跡象。
“朕說話做事也是直來直去,看來這一點遺傳母後。”
裴太後說道:“你是本宮生的,身上流淌著本宮的血,某些地方像本宮也不意外。不過你和裴家一點都不親密,你是不是嫌棄你舅舅。”
“朕那麼多舅舅,母後指的是哪個?”
“自然是你五舅舅。”
五舅舅是劉詔的親舅舅,裴太後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劉詔大方承認,“朕的確看不起五舅舅。那麼多舅舅,最沒用最無能的人就是他。”
“這話本宮不愛聽。”裴太後不太高興,“他再沒用,也是你的親舅舅。”
“即便他是朕的親舅舅,也不能改變朕看不起他的事實。”
裴太後聞言,歎了一聲,“你這個人就是太固執。若是老四在這裡,定會說幾句好聽的話哄著本宮。你呢,從未想過要哄著本宮。”
“朕若是出言哄著母後,母後敢應嗎?”
哈哈哈……
裴太後笑了起來,“說的也是!你要是真像老四那樣說著好聽的話哄著本宮,本宮就得懷疑你身上是不是沾染了什麼臟東西。”
“朕乃天子,任何臟東西休想近身。”劉詔擲地有聲,也是表明態度,他就是他,他不會變。
裴太後笑了笑,眼神有些虛弱。
“這回生病,本宮真正意識到自己老了,也不知還能活幾年。”
“母後放寬心。太醫說了,等天氣好轉,母後的身體也會跟著好轉。”
裴太後點點頭,“但願還能多活幾年。本宮數年前就曾聽聞,無望成了西涼國師,佛法高深。當年他和湖陽在一起的時候,就被稱之為小高僧,雖然私德有虧,卻不妨礙他的修行。本宮想要見他一見,讓他替本宮祈福,不知皇帝能否滿足本宮這個小小的要求。”
劉詔麵色遲疑。
裴太後又說道:“聽聞有高僧祈福,會福澤深厚。本宮就隻有這一個要求。”
劉詔仔細斟酌,問道:“母後不厭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