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丫,是個年滿十八歲的大姑娘,家住晉州城外三十裡的小山村。
她活不下去了,不如一死了之。
她已經兩天沒吃飯了,餓著肚子,走出村口,找地方尋死。
她一路走,一路回想這十八年的生活。
她自小生的高大,力氣也很大,從小跟著爹爹兄長習武。
那時候,爹爹兄長都還活著,家裡日子過得很好,還蓋了五間青磚黑瓦的大房子。
這在村裡屬於頭一份。
後來爹爹從軍,打仗,再也沒有回來。
哥哥從軍,打仗,也沒有回來。
娘親病倒了,家裡的錢流水一般的花出去。
錢不夠,賣田賣地,又找叔叔嬸嬸借。
那時候,叔叔嬸嬸都很和善,很大方的借了錢給她買藥。
可是娘親還是沒能活下來,在去年冬天留下她一個人走了。
然後,叔叔嬸嬸就像變了一個人,凶神惡煞地上門問她要債。
家裡分文沒有,王二丫無力還債。
好說歹說,叔叔嬸嬸終於同意今年秋收後還債。還讓她寫了借條,還要算利息。
王二丫每天天不亮出門,天黑才回家,一個人忙活地裡,還進城打零工。
等到今年秋收,還債的時間到了。
原先五十兩的債務,搖身一變,已經變成了一百兩。
家裡收的糧食被拿走了,打零工賺的錢也全都被拿走了,僅剩的田地也被收走了,依舊不夠還債。
最後,叔叔嬸嬸盯上了家裡的五間大瓦房。
王二丫死活不同意,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
族裡的長輩,鄉老都站在叔叔嬸嬸那邊。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王二丫走投無路。
她還記得,當時村裡人說的那些話。
“二丫啊,你看你都這麼大了,也沒有婆家,可怎麼辦啊。以後你還不是指望著你叔叔嬸嬸。”
“二丫,你長得這麼高,這麼壯,吃得又多,哪個男人看得上你。”
“頓頓吃那麼多,又嫁不出去,不如死了算了。還能節省糧食。”
“嫁不出去,留在家裡,丟老王家的臉嗎?家裡的姑娘,都被你連累了。一聽說王家,誰不知道你王二丫,丟人現眼的玩意。”
“乾脆找個老光棍,將二丫打發出去。”
“對對對,山那邊有個老光棍,我明天就去問問。”
“自己這副德行,也不知道照照鏡子。老姑娘一個,嫁都嫁不出去,還敢欠債不還。沒你叔叔嬸嬸照看著,你爹你大哥都死了,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嗎?”
“識相的話,就趕緊把房子讓出來。”
“滾出去!”
“滾出王家村!”
王二丫被趕出了家門,趕出了村子。
她想過反抗,也問過無數個為什麼。
可是麵對全村人仇恨的目光,王二丫放棄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被所有人仇視。
或許,她就不該被生下來,不該長這麼大。
活著沒有意義,也嫁不出去,那不如就死了吧。
一心尋死的王二丫,神思不屬地走在官道上。
一輛牛車,晃悠悠的迎麵走來,與她錯身而過。
“姑娘,你看那人,分明穿著姑娘家的衣裙,可是長得那麼高大,像個男人。看著怪嚇人的。”
是在說她嗎?
王二丫並不在意。
她的目標是山上的破廟,那就是她的這埋骨之地。
顧玖撩開車窗簾子,朝王二丫看去。
果然長得高大,目測身高有一米七。
在這個時空,姑娘家能長這麼高的,鳳毛麟角。
不僅高,還很壯。腰背看起來,寬厚有力。
這姑娘,瞧著有些不對勁,神思不屬的,莫非是遇到了難事。
咦,上山去了。
顧玖敲敲車門,問大壯,“大壯,你知不知道那山上有什麼?”
大壯停下牛車,回頭說道:“回稟姑娘,那山上就隻有一座破廟。平日裡有幾個乞兒住在裡麵。”
顧玖不由得好奇,那位長得又高又壯的姑娘去山上破廟做什麼。
大壯問道:“姑娘,要不要小的跟上去看看。”
顧玖點點頭,“你去看看吧,可彆是尋短見。”
顧玖隻是隨口這麼一說,卻沒想到一語成讖。
大壯追上去,果真看見王二丫在尋短見,要從破廟後麵的懸崖跳下去。
大壯大喊一聲,阻止王二丫。
王二丫突然大哭出來。
長得那麼高大的姑娘,哭成了一個淚人,看起來挺慘的。
“她要跳崖,你為何要阻止。這世間萬般苦,不如死了清淨。”
一個身穿爛兮兮的書生長袍,頭發亂得跟雞窩似的年輕人?中年人?乞丐從破廟裡麵走出來,對大壯勸阻王二丫的行為,大加鞭笞。
大壯手足無措,他哪裡是嘴炮的對手。
他說一句,對方已經說了一百句。
“這位貴姓?”
顧玖走了上來,替大壯解圍。一邊打量放嘴炮的年輕人?中年人?乞丐。
乞丐昂首挺胸,挺驕傲的,“本人免貴姓周。”
一個小乞兒跟在周姓乞丐身邊,對顧玖說道:“他是周先生。”
顧玖點點頭,“原來是周先生。聽你所言,你讀過書。”
乞丐周先生哼了一聲,“自然讀過。”
顧玖挑眉,好好的讀書人,淪為乞丐,世事無常。
她說道:“看來周先生的遭遇很令人唏噓啊。周先生應該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周先生可以不救她,也不該阻攔彆人救她。”
周先生怒斥,“救她做什麼?你可知她的來曆?知她的遭遇?知道她為什麼要尋死嗎?
你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是偶發善心。你將她救了,也改變不了她的處境。之後,她依舊會去尋死。
不如一開始就彆救,讓她死個痛快。”
王二丫伏地大哭,不知是哪句話戳中了她的心。
顧玖笑了笑。這位周先生的歪理還真是一套一套。也不知遭遇了什麼打擊,竟然如此憤世嫉俗。
“觀周先生言行,人生似乎很不順。可你卻沒有尋死,不就是因為心中還存著一個念頭,一個希望。
你已經淪落至此,依舊不甘心,不放棄,為何偏要勸彆人放棄人生。”
“你閉嘴。”周先生似乎是被顧玖的一席話戳中了痛腳,“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沒有資格評價我。”
顧玖似笑非笑,上下打量這位周先生。
已經淪為乞丐,卻依舊穿著讀書時候的衣衫,可見心裡頭還存著一絲幻想。
顧玖說道:“我的確不知道你遭遇了什麼,不過無非就是財,情,權三字罷了。
看你這模樣,應該還沒有考出來,那應該不是權。莫非是情和財的雙重打擊,讓你墮落如此?”
乞丐周先生,瞪大雙眼,死死地盯著顧玖,“你什麼都不知道,你給我閉嘴。”
顧玖冷哼一聲,“你一個堂堂大男人,遇到區區困難,竟然自甘墮落,淪落為一乞丐。
你讀這麼多年的聖賢書,都讀到了狗肚子去了嗎?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這八個字,你難道不懂?
沒錢,被女人甩了,有什麼了不起。
咬牙拚搏,就算是抄書,在城門口支個攤子替人寫信,也能賺取每日用度。
等到他日,金榜題名,出仕為官,狠狠打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的臉,豈不是比你現在強一百倍,一千倍。
而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懦夫行徑,連女人都不如,真讓人看不起。
所以,你根本沒資格在這裡指手畫腳,你還是從哪裡來滾哪裡去。”
乞丐周先生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