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風守在老太太的臥房中,哭了一會兒又呆跪了一會兒,他心中除了悲傷之外卻有一種令他產生負罪感的……慶幸。
這令他痛恨起自己的不孝,可是他無法不承認母親這個時候突然出事,成了他保住全家性命唯一、最好的法子。
他不知自己跪了多久,直到有人進來扶他。
他愣了一下,抬頭看見謝蓮崖異常柔美的臉。
“叔父節哀,若是你有什麼事,叔母和阿棠會傷心的。”謝蓮崖將他扶了起來,又慢慢說了一句:“人死不能複生。”
他在外會稱呼他與拂玉父親、母親,在家卻還是會叫回叔父叔母。
謝清風站起來,雙腿發麻,腦子裡卻異常的清醒,是,如今不是難過的時候,一旦他出事了就會牽連拂玉、阿棠,甚至還有蓮崖。
蓮崖前途無量,阿棠才沒有及笄,拂玉跟了他半輩子……他死了無所謂,但他絕對絕對不能牽連她們。
他抬手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水,啞聲道:“我無事。”他看住謝蓮崖,謝蓮崖如今比他還要高了,“家中就暫且交給你了蓮崖,我要入宮去一趟。”
“叔父要進宮?”謝蓮崖問他。
他點點頭,垂下眼去說:“我進宮請辭,明日就送母親回老家安葬。”
這麼著急?
謝蓮崖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雖然他希望謝清風越早帶阿棠離京回老家越好,但是他沒想到謝清風會走的這麼急,按照他對謝清風的了解,至少會讓老太太過了頭七,他將太醫院的事務交接完畢才會離京。
為什麼?
是謝清風那邊出了什麼事?
他知道的劇情裡,謝清風並沒有出什麼事,但劇情已經改變了,老太太死了,他不知道謝清風的劇情會不會被改變。
“叔父。”謝蓮崖叫住了要出門的謝清風,對他道:“你遇上任何事都可以交給我來解決,你知道我參加科舉是為了阿棠,入朝為官亦是。”
什麼仕途、名望、權勢、前途他統統不在意。
謝清風站在屋門口,不可思議的看著站在榻邊的謝蓮崖,他一襲黑衣,背後是老太太已經僵掉的屍體,臉上平靜而淡漠,仿佛隻是說出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可他說出的話任誰聽了不吃驚?怎麼會……全是為了阿棠?
他不懂。
謝蓮崖又說:“我替叔父入宮請辭便好,叔父留在家中陪阿棠和叔母。”
足矣,蓮崖能這樣說、這樣想就足矣。
謝清風眼眶發熱發紅,蓮崖是個好孩子,就算他真出了什麼事,把阿棠和拂玉交給蓮崖,他也放心了。
謝蓮崖朝他走過來,要跨步出門。
謝清風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不用。”他壓了壓喉頭的澀啞:“隻是進宮請辭而已,你留在家中替你叔母收拾,等我回來我們就動身。”
他不能讓蓮崖知道,這件事讓蓮崖知道無疑是連累了他。
謝清風沒再多說什麼,執意讓謝蓮崖留下,換了官服就快步離開了宅子,入宮去。
謝蓮崖到底是不放心謝清風,吩咐鋤禾去宮門口等著謝清風,若是謝清風在宮中出了什麼事,宮中自會有他的人出來告訴鋤禾。
鋤禾應是,小跑著出了宅子。
謝蓮崖這才去找了金拂玉,幫她一起收拾細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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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忽然陰了下來。
裴鴻度剛從西苑殿回到奉天殿,疲憊不堪的坐在殿中揉著眉心。
內侍馮元奉了茶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他知道陛下現在煩躁不堪,西苑殿的寧嬪有孕好不容易保過了三個月,眼看再有兩個月就臨盆了,卻突然見紅出血了……太醫在西苑殿救治了快一天,孩子還是沒保住,剛剛小產了。
寧嬪也傷了身子,恐怕以後都很難有孕了。
陛下從寧嬪那裡回來,一路上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打從七皇子裴禎之後,宮中再沒有添過皇子公主,好不容易有妃嬪懷上龍種,也沒有能生下來的……
這些年,已有幾位妃嬪小產了,所以寧嬪這一胎從懷上開始,陛下就命幾位太醫照看,還是沒有保住。
奉天殿中一片死寂,有人在殿外來報,陛下吩咐的畫像畫好了。
馮元看了一眼陛下,他揉動眉心的手指頓了頓,馮元便道:“拿進來。”
馮元上前將畫接過來,揮手讓小內侍退下,笑眯眯的捧著畫軸到裴鴻度跟前道:“陛下可要瞧瞧,畫師畫的像不像?”
裴鴻度慢慢睜開了眼,不用他吩咐,馮元便有顏色的將畫軸在他麵前攤開——那畫上畫著身披霞光、鳳凰神鳥相伴的神女。
可馮元很清楚,這神女是陛下下令照著謝太醫家的女兒畫的,連高束的頭發和佩戴的耳飾也皆是那日梅林相遇時,謝家姑娘所佩戴的。
“哎呦,這畫的……”馮元驚歎,卻沒說像不像,陛下還沒說像不像他怎能說?
裴鴻度疲憊的目光瞧著那神女圖,落在神女是麵龐上,像,真像,將謝家女兒畫成神女的扮相就更像了,隻是比神女要稚氣許多。
他手指輕輕觸了觸畫像中神女光著的腳,想起神女出現時步步生蓮,那場景如夢似幻……
這麼多年神女再沒有出現過,為什麼不再出現了?
神女指引他找到福源,躲過了一劫,可這些年他的子嗣一個一個亡故,是老天對他的另一種懲罰嗎?
他的手指慢慢移動到畫卷中的那張臉上,那日梅林中謝家女兒騎馬闖到他眼前的畫麵便浮現出來,淡漠的眼神、孤傲的神情,太像了。
她今年多大了?
“陛下,蕭姑娘與謝姑娘曾共過患難,今日蕭姑娘在宮中陪皇後娘娘,不如請謝姑娘入宮來陪蕭姑娘遊園玩樂?”馮元跟裴鴻度多少年了,再清楚不過他的心思,便順著他的心意開口道:“謝姑娘似乎是喜歡狗,外邦不是新送來一隻雪白的長毛犬嗎?奴才猜謝姑娘定然喜歡。”
裴鴻度抬眼看住了馮元,心裡那些煩躁和氣悶便淡了許多,笑了一下,“去辦吧。”
馮元立刻應是,將畫卷放在桌案上就要去吩咐。
殿外卻有人報道:“陛下,謝太醫求見。”
馮元一頓,回頭看裴鴻度。
裴鴻度也有些詫異,他記得太醫院說謝太醫身子不爽利,請假了好幾日,怎麼今日突然來拜見他?
裴鴻度揮手讓謝太醫進來。
謝清風低著頭進殿中,跪下行禮直接開口道:“陛下,微臣的母親昨日突發急病過世了,微臣想請辭回鄉,送母親落葉歸根。”
一句話讓裴鴻度愣了一下:“你母親昨夜急病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