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十日終·曦照儘輝(2 / 2)

秦箏 李小逸 4644 字 1個月前

她察視著周圍,這似乎是那一年的冬天,她身執伏梟,依令駐守在中山的邊城。戰場上曠蕩無聲,僅留她一人的身影,靜得安詳,寂得空寥。鐘寒寞然四巡著敵情,忽有一抹微渺的藍乍現眼底,在那皚皚之中,輕輕搖曳心頭。

鐘寒走到那棵枯樹下,望著那些藍色的小花。她傾身俯去,吹走瓣上壓埋的落雪。曲聲幽幽回旋,送來沙沙的清響。一個陶響球伴著笑聲滾了過來,輕輕靈靈,滯在她指前的花叢。

鐘寒微微抬眸,對注向眼前梳著丫髻的女孩。她怔了稍刻,起指前彈輕掃。陶球徐徐滾去,回至女孩的腳邊。女孩怯生生地望了她一會,隨即抱起陶球歡顏憨笑。她的笑容純真自然,無慮無憂。

那是鐘寒不曾有過的笑意,亦是現在的孩子不會再有的笑臉。

在女孩的感染下,鐘寒也不自覺的舒眉莞爾。她抬手指了下彆處,示意她去到安全的所在。然而就於此時之瞬,她遽然看見成隊的白狄從遠處赴來,冷冷地彎弓搭箭。

羽音豁然而蕩,在天地間破裂成了一種壯烈與超絕。鐘寒驟然睜開戾目,拔劍旋刺而去。等到長劍從後貫透對方的胸膛時,她才恍然發覺,旭日的身影尚未完全。

箏聲稍頓,絕令發完。嶧陽抬指,揩去弦上的血珠。

雖然與阿母所彈的琴音有所不同,但這這錚錚然的樂聲,卻出乎意料的配宜《弭爭》。在它將結之前,她特意新添了這驚伐的一段,如果對方動手了,那就證明聽懂了。《弭爭》中的神與力,也自然成功傳生了……

嶧陽在痛楚中殘呼一笑。這孤注一擲的生命之驗嗬!

真奇特呢,一個止戈終戰曲子,卻最適合彈在兵器之上。一個為生而作的曲子,卻要用作者的死來圓就。疾風掠過雪劍,在刃尖上擦出空玄的伴奏。嶧陽順著穿心的長劍緩緩後滑,拂落的手指順弦刮下,結了《弭爭》的終尾,成為一聲無二的絕響。

嶧陽繼續後折著,蓬鬆的發髻在傾仰下乍泄,恰好飄落對方的肩頭。她撐持著殘斷的氣息,掙手去撫摸麵前的臉龐。

這一次,鐘寒沒再躲避,她任由她沾血的指尖在頰上觸著,如浸墨的朱筆,畫出黑幕上的肖像。嶧陽貪肆地繪著,她描過她堅冷方硬的臉骨,渲過她的巧唇鼻峰,最後摩挲而上,點染她的英眉星目,塗抹她的清鬢冠釵。

還真是叛道呢,姓氏也是,裝束也是……嶧陽心謔道。

隨著指下的勾勒,嶧陽空虛的眸子裡漸盈上一汪水鏡。那張冰塑的麵孔在瞳中清晰起來,但很快,就結上了一層渾濁的霜翳,涸了兩泓秋潭。

“我記住你了……”

她顫了下帶血的嘴角,落手輕歎道。

劍刃上反照出了日升的光影,一刻之間,晨色便彌滿天際。萬端的朝暉耀入屋中,它們絲絲交織傾彙著,給兩個靜默凝固的影子,掩上了一層儘白的帷紗。

朝日映上廷殿,衛亹默默等著,覺得那濃鬱的赤色,實在籠得他胸悶氣慌。季滑陪立在他的身側,一同投目望向門外。流光已然偏轉,眼見那個身影還遲遲未至,他忍不住對衛王說道:“大王,臣聽說,昨夜兵神把罪人帶到了自己家裡,她不會是……”

他忖度著衛亹的表情,沒有再說下麵的話語。對方靜得如同一灘死水,連呼氣的聲音,都消凝在了曦光之中。不知駐身了多久,殿口的白光裡總算彙來一點黑影。衛亹瞠眸定睛,看那虛散的黑色慢慢相聚,合成熟識的影形。

鐘寒清步進殿,細巧的血珠從她懷間裹起的戰袍滴答滲落,伴著她的足印,延下密密的紅線。鐘寒寂得更如玄冰,那些淌落的血跡,亦如是烈陽強耀之後,留下的融化之痕。

衛亹眼眥微舒,說:“小寒……”

“大王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鐘寒猛然掀開血袍,嶧陽靜靜躺在她懷裡,安詳的猶同睡眠。她捧著首級稍步傾移,嚴視一旁翹探的季滑。當那似笑的麵龐撞入他的瞳仁時,季滑嚇得栗身跳退。

“你……你怎麼能把這種穢物帶到大殿裡來!”他驚悸道,“臟了大王的眼睛……”

鐘寒冷冷回過身軀,掩上亡人的殘顱。她凝仰著廷上的衛亹,啟唇問道:“大王,當初你與我約好,隻要我幫你掃除餘孽,登得君位,你為王之時,就會予我將軍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