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靈蘊門的命令,是你下的?”
流雲仙宗主殿內。
一聲茶杯碎裂的聲響突兀響起,太上忘情見杯沿已破,索性將其凍成堅冰,又在她冰冷的掌心中化為粉塵。
掌門雖說是一宗之主,此刻卻微微躬著身子,“並非如此。老祖,此事乃三長老下達,晚輩事先並不知實情。”
三長老一愣,似乎有些氣結,心頭狂跳,壓下眼睫。
“不知?”
“不知。”
身軀俯得愈低。
“我雖說年紀大了,也不至於糊塗。”太上忘情冷漠道:“趁著我不在,你專程挑了雲芷煙,又零零落落派了幾個弟子。”
冰霜已經蔓延至掌門的腳下。
“沒有讓她回來的打算,對麼?”
掌門的神色驚慌起來,他撩起衣裳,當即跪下,“老祖明鑒,晚輩屬實不知道,魔族能在此刻突襲……”
不對,她根本沒有證據,不該會貿然降罪——
下一瞬,整個流雲仙宗的長老皆已跪了下來。
掌門的身形在此一刻化成堅冰,與方才化為粉塵的茶杯一致,在瞬間粉身碎骨。
萬籟俱寂。
太上忘情在掌門身上嗅到了淺淡的魔氣。
她對於異類的氣息身為敏銳,因此哪怕他在與魔族的人往來後,還是能輕而易舉地嗅到。
旁人大氣不敢出一聲,生怕死在主殿上。
*
遠在千裡之外。
“綁起來,彆弄死了。”
“是,大人。”
雲芷煙眼前被蒙了一層黑布。手腕上扣著一層封鎖修為的法器。她目不能視,又動彈不得,隻能靜靜地聽著那些魔女說話。
聽了這話,她終於能夠完全確定——方才那個麵相甚為熟悉的女子,並非唐伽若,是自己認錯了人。
一時多有幾分慶幸。
還好不是她。
孤身一人被綁到魔域,實際上,雲芷煙並不如何害怕,既然那些女人沒有當即要了她的命,恐怕之後也不怎麼會。況且她在被繳去佩劍之前,摔碎了玉符。
此一番出事,師尊當是知道的。
當她再次被揭開遮目的綢布時,頸肩的衣物似乎也被人拽開。
雲芷煙心底一涼,她捂上自己的胸口,“誰?”
“臟。”
是剛才逼她留下的女人的聲音,似乎有些嫌棄。
唐伽葉知她修為不低,警惕她趁機逃走,所以竟難得親力親為起來。她帶著她回了自己寢居,命人給她換洗一番,親眼看著她將滿身血腥洗去。
水霧渺渺,烏發在池中散開。
唐伽葉掃了一眼,看著她裸露的背脊,白得像是上好的瓷器,除卻一身衣物,瞧著有些脆弱。
仙人?
無非也就是兩手兩腳,哪裡有什麼特殊之處。
雲芷煙算是比較鎮定,也隻是在被脫光之時羞赧了一瞬。而麵前的綢布被抽開,環顧左右,身旁都是較為規矩的侍女,她心裡並沒有不舒服。
唯有一道目光,帶著些敵意和審視,自身後射來。
她稍微回避了一下,扭過頭去,回眸看向唐伽葉。
唐伽葉的目光落到她肩膀的傷上,被水泡去了血絲,此刻有些發白,像是白瓷上突兀的一道裂口。
唐伽葉給她丟了一件衣物,命人給她換上,正好遮住了她肩頭那道傷。
這樣掇拾一番,瞧著舒心了許多。
粗看討厭,細看也有一番可取之處,譬如的確算得上絕色,垂眸時自有一番楚楚動人的風韻,和魔域平日所見的穠麗不大一樣。
對姐姐審美的讚同到底壓過了心底對她的抗拒感。
雲芷煙在盯著她看。
唐伽葉冷瞪她一眼:“再看,便挖了你這雙眼睛。”
沒想到那女人卻不懼她,反問道:“她是你的姐姐還是妹妹?”
唐伽葉在心底冷嘲一聲,“我才捅了你的幾個好姐妹,你倒是寬容,還能靜下心來與我說話?”
“其實……僅有幾麵之緣。”
唐伽葉的麵色不對勁起來,她疑惑地看了一眼這個女人——這是腦子有病麼?
為了幾個不怎麼認識的甘願被她大老遠綁來魔域。
可是雲芷煙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解,她閉上眼睛:“他們落在你手上會死,我不會。”
此後再不多言一句。
這話著實讓唐伽葉有點想當場弄死她。
但很遺憾,她是對的。
為了避免唐伽若不高興,哪怕萬般不情願,她難得收斂了脾氣,忍她一時。
魔君的壽辰,自然是辦得相當熱鬨。
今日伽羅殿之中,精心布置了一番,大排宴席,極儘奢靡,將分領在外的一些大魔全都召了回來,甚是熱鬨。
觥籌交錯,酒過三巡。
唐伽若坐在最高座上,倚得稍有些偏頗,她有了五分醉意,抬眸看到領上來的一美人,身影不知怎的,越來越是熟悉。
猶如驚鴻照影來。
她蹙起了眉,眯眼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你……?”
待看清了那人是誰後,唐伽若微微一笑,“你來了。”
雲芷煙站在殿堂中央,雙眸之中含著許多情緒,最為濃重的一層卻是失望。
失望隻不過一瞬。
她的神色變化很微妙,而後便放鬆下去,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又回到了當年唐伽若初見她時禮貌而又疏遠的姿態。
“過來。”
唐伽若微微抬起手,對她勾了勾。
她孑然一身,雙手被縛,便仰頭看著唐伽若,對於此言置若罔聞,腳步沒有往前挪一步。
眾魔難得見到被擄來的仙子,甚是稀奇,皆取笑為樂。
雲芷煙靜靜站著,似乎也不見生氣,仿佛與周遭的一切喧嘩無關。
唐伽若卻忽然覺得刺耳,這些人真吵。
她抬起手,令四周安靜。
一時觥籌交錯聲,絲竹聲皆停,萬籟俱寂。
唐伽若忽地站起身來,身後的衣裳流光溢彩,像是鳥雀拖行的華貴尾羽。雖然飲了酒,她走得很穩,自然地牽住了雲芷煙的手腕,拉著她一直走到大門口。
魔君略微側過身子,甩袖留下一句“繼續”,便徹底消失了。
隻留下眾人麵麵相覷。
唐伽若牽著雲芷煙一路沉默,將人帶到自己的寢居。
雲芷煙的頸部被柔軟的青絲纏縛,她感覺到另一個人的重量倚在了自己身上,隨之而來的是淡淡的酒香。
“這些年為何不來找我。”
“我其實早知你是魔族。”
兩句話不約而同地撞在一起。
這會兒她們都陷入寂靜。
唐伽若牽了下唇角,但卻並不是在笑:“因為這個?”
“——興許是魔域某戶有錢人家被寵壞了的閨女。”雲芷煙凝視著她,輕聲說:“也可能是名門的大小姐。倘若隻是如此……”
倘若隻是如此都好。
可為何她偏偏是魔主,是將這一切矛頭都對準流雲仙宗的人。
雲芷煙親眼得見才會死心。
原來唐伽若未對她說謊,但是也從沒有說過真話。
依照她身份之特殊,卻去流雲仙宗閒逛,與自己交好,怎麼想都不太可能……此般種種,興許師尊說的是對的。
至始至終抱有幾分僥幸的,隻有她自己而已。
頸邊忽地覆上一抹溫熱。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她腦中炸開一樣,雲芷煙渾身僵硬,幾乎不能動彈,也無暇去思考太多。
“你在乾什麼?”
她一驚,雙手下意識向前推搡,但似乎位置不甚討巧,一推便紮實地拍入什麼柔軟中。
“你又在乾什麼?”唐伽若揉了揉心口,方才麵對屬下們的氣勢不知丟到了何處去,抬眸媚眼如絲地看著她。
雲芷煙能夠清晰地聞見一股淺淡酒氣,她勉力鎮定下來,“你醉了。”
那雙眼睛依舊彎彎:“怎麼會。”
在說話的工夫間,雲芷煙悄然將手上的環扣解了開來,她將其褪下,感覺修為自四麵八方逐漸歸攏於身。
“芷煙平日深居簡出,把你捉來,著實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唐伽若閉著眼,卻準確地捏住她的一隻手腕,將那環扣給卡了回去。
“你知道嗎?”
唐伽若在她的枷鎖上重新施加了一層封印,密不透風。
那魔女輕佻又戲謔地說:“你們流雲仙宗的掌門,還有一小撮人,恐怕活不久了。某些人有些急功近利,想要除掉你,甚至不惜借我們的手……可憐。”
“放我回去。”雲芷煙微微一愣,最後隻說的出這樣的話。
“回去?流雲仙宗可不比這裡乾淨,興許還要更混濁一些。”
她摁住雲芷煙略帶顫抖的唇瓣,柔聲道:“不過你很乾淨。雖然你師尊總是礙著本座的路,倒也不得不承認,她把你保護得很好。”
“放我回去。”
呼吸逐漸有些困難,唐伽若衣上的香味無孔不入,仿佛一把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壓迫感在此刻變得極強。
雲芷煙忍著頸間的異動,當察覺到自己肩頭的衣裳又重新被扒開一片以後,她心中跳得都有些慌亂,一時用力掙紮起來,死死抵住唐伽若的靠近,“……不要這樣,放我走!”
“隻是想保護你而已。那裡太過危險。”
可是她的神色卻甚是認真,翻來她的衣裳,卻並未行輕薄之事,目光落到那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上。
“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