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之中,人影寂寥。
窗外似是下著一層綿綿春雨,潤物細無聲。但隱約能覺出一絲水的潮氣。
雲舒塵披衣下床,她將一柱九和香插入白玉蓮花香爐,蓮花倏地綻放。一縷輕煙從花蕊飄出來。
自卿舟雪奉師命日夜研習以來,日子悠悠地又去了小半月。
在經過漫長的黑夜之後,雲舒塵的視線如一點一點揭開的霧,眼前的一切又如被水洗了一遍,重新清晰起來。山花鮮豔明媚,碧樹青蔥茂盛。
滿眼往日看膩了的,從不注意的,再次從黑暗中朝她徐徐展開這副畫卷,心底裡竟然也帶上了幾分期待。
失而複得,人生之幸。
若說最甚的期待,自然還是畫中人。
當她再次看見自己的徒弟時,情不自禁看得久了一些。
卿舟雪這一陣日子像是清減了一些,自然,也有可能是雲舒塵許久沒有瞧見她,但潛意識之中覺得徒兒近日經曆了許多事,自然是會累得清瘦一些的緣故。
雲舒塵思及先前的念頭,許是天意如此——好像也是時候了。
她在做出決定前往往會審慎地糾結許久,心思像蜘蛛網一樣纏纏繞繞,最終還是得理出一個思緒來。但倘若一旦在心底裡敲定,便會千方百計地達成目的。
這幾日卿兒在書房埋頭苦讀,往日睡覺的時辰皆往後延了一個時辰。雲舒塵一般等不到那個時候,是以每日犯困起來便自個兒先睡去。
今日她沒有睡。
她坐在床邊,手指繞著自己的一縷頭發,轉了幾個圈兒,目光又落回衣裳上。
雲舒塵暗暗蹙眉。
她並未再穿這一身,而是換了件極為涼薄的,挑挑練練半天,這才滿意。
卿舟雪在幾近子時方才推開了門,她發覺臥房內的燈還亮著,雲舒塵竟也還醒著。
雲舒塵隻點了一盞燈。
昏黃得像是渾濁的酒釀。燈下的美人似乎已經困了,眉梢微蹙,雙眼半闔。青絲柔順地貼在她的身上,發尾纏綿地勾著。
縱然卿舟雪對她時常換衣這種事情已經習慣,臨睡前還是問了一句:“師尊,你身上這件料子有點減了。不會著涼麼?”
雲舒塵臉色有點不對,“熱。”
一隻手貼了貼她的額頭,似是有點無奈,“莫貪涼。”
卿舟雪撤回手,站在床邊開始褪去外衣。雲舒塵雙眸抬起,幽幽地盯著她。她的小腿不知何時貼上了卿舟雪的腿,若有若無地,循著便利處猛然一勾,將人帶了過來。
此一帶,卿兒向前倒去,正好壓在她身上,如墨的長發垂落在她耳邊,將兩人籠罩於狹小的一隅,她將她按下,不費吹灰之力地吻住。
——這是雲舒塵的設想。
……未曾想到卿兒的下盤較穩,她一時失算,僅僅讓卿舟雪疑惑地看了一眼她,並體貼地往她那處小走了一步。
該死的。
徒兒生得太清雅出塵,秀秀氣氣,總是讓她忘記她的一身好武藝。
卿舟雪翻身上榻,便聽雲舒塵淡淡問道,“你那雙修之術,研究得如何了?”
“那本書徒兒已修習過半,還剩一個大篇章便可結束。”卿舟雪現下甚至無暇想其它,滿腦子裡塞著些精妙的功法。
合歡道素來為人所不恥,總覺得是采補的邪魔外道。但卿舟雪深入了解一番後,發現並非如此,其中蘊含的天地生養萬物,陰陽輪轉的法則是如此地自洽,甚至廣有涉獵五行平衡。
她的心在看《合歡要術》時,不由得靜了下來。
此刻雲舒塵又提起,她再度想起今日所學,輕輕翻了個身,“師尊……”
終於……還是要開始了。雲舒塵的心突地一下,她的手指悄然下勾,將領口敞開了一些,腰帶也被鬆鬆撤散。她亦側過身去與她麵對麵,竭力壓著嗓音中的一絲緊張,柔聲問:“怎麼了。”
“五行陣法與合歡道之中的五行平衡有相似之處,這裡頭是否有些淵源?”
“……”
“師尊,你可是困了?”
“嗯。”
卿舟雪靠在她肩頭,安靜地閉上了眼,不再說話吵她。
卻發現師尊引著她的手,放在了心口上,她剛一睜眼,便聽雲舒塵虛弱道,“心口疼,你替我揉一揉。”
卿舟雪連忙爬了起來,就要下床,雲舒塵一時被她這般大動靜整得懵然,牽住她的衣角,“做什麼?”
徒兒略有擔心地看著她,“心口疼定不是瘀傷,揉有何用?怕是師尊內傷又複發了,我去給你拿藥。”
“回來。”
“……師尊?”
雲舒塵恨不得把她再從一夢崖上扔一遍,索性是根木頭,興許掉在哪條河裡還能飄起來。
不是先前心心念念要與她雙修麼?年輕人許下的好話果然是騙人的鬼。
雲舒塵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溫聲一笑,“無事的,突然不疼了。你一走還有點兒冷,彆下去了。”
“就說穿少了。”卿舟雪認真囑咐她,細細掰扯著道理,“便是突然不疼,也定然是那裡有了隱患。倘若下次再疼該如何?藥還是得吃的。”
她清涼如泉的嗓音,幽淡地在夜色中低歎,“正好,我還與你拿件衣物去。”
待到她來去一趟,雲舒塵的身子都涼了大半。卿舟雪給她喂了藥,和水吞服,而後將手中那套稍微厚實一點的衣物仔細地披在師尊身上。
待到要為她穿時,雲舒塵的手鬆鬆搭在她的頸脖上,向下一勾,在她耳旁嗬氣如蘭,“徒兒……這裡好熱。”
到底是冷還是熱?
卿舟雪已經徹底被師尊弄糊塗了。
她感覺自己的腳腕被什麼東西扣住了。再仔細感受了一下,是一根柔軟的細藤,也不知是從窗外的哪個角落裡長出來的。
她錯愕地看著師尊,隨即另一隻腿也被藤蔓纏住。雲舒塵冷笑一聲,“無可救藥。”
藤蔓一扯,將她固著在床上,整個人如墜蛛網,卿舟雪的視線被雲舒塵垂落的長發遮擋了一二。珠簾外的光被遮住,卿舟雪被圍困在這一狹小空間門之內。
當師尊終於拋卻她一切含蓄委婉的套路時,卿舟雪此刻徹底懂了,頓悟之時分外安靜。
她並無什麼不樂意的,相當安然地躺著,手上接了許多縷女人冰涼柔滑的長發。
自己的眉心被人低頭一點,而後是臉頰。
藤蔓在她安靜躺下以後無聲無息地撤去。
“師尊,離子時還差半柱香。”
她說這話也隻是告訴她一聲,其實沒有什麼旁的意思,卿舟雪在求學問道這些方麵素有些嚴謹,因為的確在修行之中碰到的許多問題,都是由於修道人不仔細而犯下的。
為師尊解毒,確是大事。
她本不該完全沉溺於此的。
“彆說這種煞風景的話。”
臉頰旁又被人咬了一口。
……哪裡煞風景?卿舟雪在一片幽香之中頭腦略有些混沌,睜開眼瞧著她,忽然在心底裡想到,她眼前就是很好的風景。
不對。
風景瞧了讓人神清氣爽,譬如崇山峻嶺,幽穀水深。她昏昏沉沉地,依稀回想起這些年來所領略過的山色水色。其一,是有諸多色彩,因為每年春夏秋冬,時令不同。師尊雙眸是瀲灩的黑,唇色亦紅得整好……無論比哪個時節來看,她都顯得格外豐富。
她像是造物主的眷筆,攬儘了世間門萬物的色彩。
其二,山水之所以幽深秀麗,正因為峰巒起伏不平,有高有低。如此之比,橫看成嶺側成峰,這才……像話麼。
卿舟雪覺得頸邊有些癢,思緒也朦朧起來。她在此刻大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放任自己的思維飄著。她試圖在混亂的思緒之中捉住一縷,但是捉到此處,便會如泥鰍一般從手中劃走,捉到另一處,很快又在一片混亂的漿糊之中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