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春宮圖被她拿出來,捏在手心裡。卿舟雪方才隨意翻了翻,感覺是自己會的東西,於是沒有再細看。
雲舒塵相當自然地接過,丟到卿舟雪背後。
她清咳一聲,“今天就彆看了。”
雲舒塵給她卸了頭上的珠冠,卿舟雪也轉過身來,一點點將她身上繁重的裝飾褪去。
直至最後,隻剩一身素紅。
盈盈照著一人的花燭,輕微地一跳,搖曳生輝。
“此為合巹酒。”
現如今雖然不再用瓠來盛,其上仍然係著紅色線繩。
雲舒塵拿起了一杯,盯著那一汪水澤,喃喃道:“合而為一,此生不離。”
卿舟雪小心地將另一杯端起,她垂眸欲飲下,卻被雲舒塵急忙擋住。
對上卿舟雪疑惑的神色,雲舒塵頓了頓,輕聲說,“再等一下。”
她嗯了一聲,又將這一碗酒放了回去。那雙烏黑的眼眸盯著雲舒塵,不知為何,盯得她有一些意亂。
“怎麼了,師尊?”
卿舟雪的聲音依舊平穩溫和。她盤腿坐在床上,耐心地等待著她。
雲舒塵無聲地攥緊了手,她捏著嫁衣的一角,將心底難言的一絲複雜壓下,她溫聲道:“陪我說一會兒話。”
“好。”
她便慢慢躺下,靠著了卿舟雪,兩人依偎在一起。說是要講話,卻並沒有什麼話要講,仿佛任何一人多言一句,都要驚擾此處的靜謐。
唯有呼吸與心跳。
終於,雲舒塵轉了一下身子,低聲問道:“我在你心中,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這個問題她興許隱約問過,但雲舒塵依舊喜歡這麼問她。尤其是在經曆一些事情以後。
“第一麵。”卿舟雪道:“我便覺得你很好。”
“為何?”雲舒塵想起她對自己無甚戒心的模樣,還是感覺懵懂又可愛。
“常言道,相由心生。師尊看起來溫和又美貌,想必不是壞人。”
她微微一愣,卿舟雪神色不變,看起來並不覺偏頗,隻是真的如此以為。
那她可真是錯得離譜。
雲舒塵自覺這兩個字,似乎和自己搭不上什麼邊,她繞起了卿舟雪的一縷發絲,輕聲道:“你怕是誤會什麼了。其實在諸多事上,我很清楚地知曉自己在執著,但總是不甘放手,非得不擇手段滿意後了才罷休。”
“因為師尊是重情之人。”
卿舟雪的聲音清淡,她冷靜地剖析著:“因為珍重,才想留久一些,不想失去。此乃人之常情。”
雲舒塵愣怔了半晌,她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回答。而後她垂下眼眸,澀聲道:“你明知我看重這個,為何要去修習無情道。”
卿舟雪不說話了,她眉梢微蹙。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寫下過這一句話。
倘若師尊問起,她當時該是如此想的。
卿舟雪道:“是我自私。”
雲舒塵並未懂得,詫異道:“什麼?”
卿舟雪卻已經陷入沉默,並沒有多言的意思。她垂眸看向那杯酒,伸出手去,將其拿起。
“師尊,吉時已到,這酒再不喝,就冷了。”
“合巹酒是要一起喝的。”
雲舒塵的手顫了顫,再度執起酒杯,那一根紅線,纏繞在兩個酒杯中間,亦纏繞在她們的命途之間。
她舉起杯子,一動不動,手腕僵冷一片。
卿舟雪更坦然一些。
在那盞精巧的銀杯緩緩抬起時,雲舒塵的心也緊跟著一下子提起來。飲下情蠱的結果幾乎可以預料到——
卿舟雪會永遠愛她,但是天下道法無法逆轉,無情道亦然,她也會像神山庶一樣道基俱毀,此後淪為廢人,徹徹底底成為她圈養在身旁的籠中雀。
那於卿舟雪而言,於勤勤懇懇修習打坐,練了這麼多年劍的她而言,無異於毒藥。
這一瞬似乎拉了萬年長。
成為她唯一的選擇,她從此以後再不用如此擔心受怕。雲舒塵的心定了定,她也將那杯沿緩緩靠向唇瓣。
雖是毒,也是芬芳。
但是……她是卿舟雪。
雲舒塵看著此時身披嫁衣的她,似乎也透過這一身紅裳,瞧見了當年那個在風雪之中翩然若仙鶴的身影。
美得令人心驚。
她的劍法渾然天成,就像是鶴衣峰上翩然的大雪,自由地馳騁於長空之上,無所約束。
彼時的自己的確羨慕,曾想過卿舟雪再過幾百年,會長成何等驚豔的模樣。此等景象讓雲舒塵不忍驚擾——哪怕她本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閒事的性子,自此也悄然將手伸出,護著她慢悠悠地長大。
而現在,她將要毀了她。
雲舒塵的思緒在痛苦之中來回拉扯著,這樣的感覺曾經也有過,但是沒有任何一次像今日這般清晰,像是刀刀刻入骨髓裡。
可是,這是她此生最後的機會了——這樣不是如意了麼?這樣不是正如意了麼?
卿兒嘴上的胭脂,已經沾濕了杯沿。雲舒塵雖然自己還沒喝上,但幾乎已經能想象冷酒浸沒她喉頭的苦澀,她握著杯身的手緊緊扣著,連指甲都隱約可見血色。
突如其來的窒息感。
不。
她不要毀了她的卿卿。
在卿舟雪徹底碰上去,仰起頭的那一瞬間,雲舒塵驟然起身,一甩袖,決絕地打落了那盞含有情蠱的合巹酒。
銀杯撞得一聲脆響,酒液潑在地上,染成一大片深色。
與此同時,蒼白的火焰在流淌的美酒上驟然燃起,蠱蟲在灼燒之中徹底死亡。這一場火明媚非凡,幾乎要燒穿這一場洞房花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