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個時空的雲舒塵而言,這是她生命中的五百年。
於在此世遊蕩的卿舟雪而言,這是一場漫長而又盛大的等待。
有了情根的她,日日瞧著自己的心上人,卻又無法接近,無疑是痛苦中摻著一絲隱憂,憂慮之中又藏著一種隱秘的滿足——雖說什麼也做不了,但眼見得一個小家夥一點一點成長,她人生中的所有歡喜與憂怖,儘被她收入眼中,這種感覺很安然。
很可愛。
她見得軟糯的小團子賴床的模樣,也瞧見過她不肯和師妹一起沐浴的倔強。而後等待她一點點褪去稚嫩,眉眼愈發長開,逐漸有了那人風華絕代的影子。
可惜隻是影子。
這輩子師尊如何能念得她?
這種複雜的心緒隨著時光流逝,一點點濃厚起來。
而當年輕氣盛的師尊破開劍塚,釋放出劍魂時,卿舟雪疑惑地看著那一抹劍魂,又看了看自己。
奇怪,現如今怎會有兩道劍魂?
她思及此處,微微一頓,倏地睜大了眼睛。
當年太上忘情曾經提到過,每次九州徹底覆亡崩塌以後,那個時空已經湮滅。她總是於最後一刻回到劍塚,借由星燧穿梭回生機的節點。
她是說……她殺死了自己很多次?
這麼多年過去,卿舟雪的記憶已有些模糊。
但這一句話大抵不錯。
現如今,她看著眼前那個尚且飄著的,沒有實形的家夥——她不由得犯了愁。
此刻年幼的卿兒和雲長老還未相遇。
嬰孩伴隨著血水降臨於世,卿舟雪猶豫片刻,與另一道劍魂一起竄入了肉身。
不過她並未掌控身體,而是隱秘地蟄伏起來。
自己的娘親在此時已斷了氣,她無能為力。
但是還有一些節點,興許能夠挽回。
卿舟雪的意識在這副嶄新的劍魂之軀上寄宿了八年,這八年她無法如以前那樣亂飄,瞧不見雲舒塵,倒還有一些不習慣。
她靜靜地等待著,直到第一道契機來臨。
當這孩子引發的災害讓秀才終於萌生了將她托付給仙山的想法時,卿舟雪於一個黑夜中占據了身體的主導。正如上次一般,爹變賣了家產,雇了輛破馬車,載著她悠悠上路,一路流連到了太初境。
而來到太初鎮上借住的那幾日,卿舟雪半夜從床上慢吞吞地起身,她踮著腳,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父親,拿起筆墨,簡短地給他留了一封彆書。而後卿舟雪輕輕地走出了門,又將透著冷風的門合攏。
隻要她提前走掉,這樣一來,他就不會再去太初境,也不會因為上了那座山而喪命。
卿舟雪深吸一口氣,裹緊身上勉強禦寒的衣物,徑直離開小鎮,往太初境的群山中尋去,想要找到雲舒塵當年閉關的洞府。
這短腿短胳膊的,用起來倒不甚習慣。
她掙紮著爬到了師尊閉關的洞口,此刻已是氣喘籲籲,整張小臉上都掛著汗珠。
卿舟雪仰頭望了眼天,靜靜等著雷劫來劈她。
天空很明淨,似乎與自己曾經經曆的不一樣。
她不見雷劫,稍微放心了一些,抬腳便從洞
府縫中溜進去,然而這一步還未落實,一道銀色電光驟然劈下,洞府口的數又倒了下來,樹枝直直刮向她,卿舟雪始料未及,背上一痛,就此昏了過去。
昏前她尚想著,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再一次清醒時,身體又不屬於自己,卿舟雪掙紮了片刻,可是此時另一個“卿舟雪”的意識較為清醒,讓她尋不到縫隙。
此世的卿舟雪懵懵懂懂地醒來,尚不明發生了何事。眼睛一睜,背上火辣辣的,而麵前是一個在水池中泡著的紫衣美貌女人。
問話,授紅繩,被哄回了太初境,安置在鶴衣峰。
雲舒塵內傷未愈,再次在鶴衣峰上開始閉關。
自己則每日讀書,上著外門學堂。
前世發生的一切,又在眼前重複著。卿舟雪重新體會了一遍,一切都平淡如水。
直到那個容貌深邃又豔麗的小姑娘再一次拍上了她的肩膀,用不怎麼利索的話同她交談。
她在體內注視著阮師妹那時候天真無憂的模樣,眼底不由得觸了一絲感懷。
若是她也能從那場浩劫中活下來,那就好了。
應當會做到的。
卿舟雪在心底這樣許諾道。
*
但是許多事情,總是在一切漸漸明媚安穩時,給予人沉重一擊打。
那日阮師妹正拉著她在太初鎮上胡吃海喝,阮明珠忽地訝然道:“啊?那座橋怎麼塌了。”
卿舟雪在體內觀察著,她略微有點疑惑,太初鎮上是有道橋不錯,況且年頭很是悠久了,她記得自己後來曾路過此處,橋下的碧水被夕陽一照,波光粼粼。故而有些印象。
阮明珠踮起腳,接下來老頭取下的兩串糖葫蘆。她邊嚼邊將另一顆塞進了卿舟雪嘴裡,把人噎得後退了一步。
“聽說還壓死了個人呢。”
人群來來往往,有人朝那邊看了一眼,嘟囔出似是而非的話。
卿舟雪心中卻驟然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