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講“不用謝”,熱情的阿姨或者小朋友還會帶他走到目的地。久了,欒彰覺得一切也沒那麼糟糕。
旅途之中有時不會去到城市裡,到了小縣城時天色已經晚了就順勢住下。
小地方各方麵條件都比不得大城市,紀冠城看著欒彰站在簡陋的房間裡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的嫌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他倒不是要嘲笑欒彰,畢竟任何一個人突然換了天差地彆的生活環境都會不習慣的,也需要適應過程。
何況是欒彰這樣從未真實走過人間的“神”呢?
紀冠城坐在床上,剛一觸碰就發出陳舊床板的嘎吱聲響,他忽然很想借此逗逗欒彰,便對欒彰勾勾手指,問欒彰如果是在這種地方和他做會不會不願意。欒彰驚愕,好像眼前人不是紀冠城,而是被什麼東西魂穿了。
可話說回來,就算是妖精附體又如何呢?欒彰很難拒絕這種假設,哪怕是在野地裡。紀冠城見欒彰真有此意,連忙說:“彆,我隻是開玩笑。”
欒彰有點失落。
他們進入到山地區域,中間路過一處景色靜謐之處,紀冠城說要停下來看看風景,兩人就把車開下路,慢慢往裡走。夏日炎熱,靠水林地卻是清涼,滿目皆是蔥鬱,對於久居城市的人來說,這一隅天地已是世外桃源。
欒彰見紀冠城在此處心情愉悅許多,問他要不要露營,反正東西帶都帶了,不用一用實在是浪費。紀冠城觀察一圈地形,確認沒有什麼安全隱患就同意了欒彰的建議。
欒彰紮營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搭好了天幕支好了帳篷,小桌小椅擺放開來,在陰涼下一躺,絕對是大多數人向往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長,剛剛還暴曬的太陽被一陣風吹來的雲遮住,天陰了起來,雨不打一聲招呼落下。
從小轉大僅是幾分鐘的事情。
還好欒彰買的帳篷大得像個房子,把桌椅移進去也不覺擁擠。光光和阿基拉都討厭水,待在車裡休息,諾伯裡也進入休眠,反而給了欒彰和紀冠城在帳篷裡獨處的空間。
欒彰覺得突如其來的大雨有點煞風景,紀冠城卻雙手抱膝坐得好好的,仰著頭看外麵的雨景。雨珠打在帳篷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聽著嘈雜,心裡卻是靜的。
“好想一直這樣。”紀冠城忽然感慨。
欒彰始終看著紀冠城,第一時間反應:“哪怕身邊的人是我也無所謂嗎?”
紀冠城指指外麵:“我是說這樣。”
欒彰壓抑看向雨幕,綠色被衝刷得深深淺淺,地上泥濘不堪,空氣潮濕難耐,他也糟糕透頂。兩人安靜一陣,紀冠城才開口說:“你最會觀察人類了,那麼你怎麼評價這一路的經曆?”
欒彰仔細想想,腦中的信息很多,都是顏色跳脫的、紛亂的畫麵。當中充斥著很多人,很多自己原先不曾接觸過的人,各種各樣的麵龐,實在是數不清楚。
“我算是讀過一些書吧,但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今月曾經照古人’這句話的含義是在跟導師出差的時候。我們在西北的大學交流,結束後順便去玩了一圈,我這種理科生可能對文學浪漫沒有太具象的概念。可是當我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接觸到曆經千年在風沙隔壁中留下的殘垣斷壁時,我忽然有了那種體會。千年即是一瞬,我觸摸到了時間,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紀冠城看著灰突突的天空有些出神地說:“我也是從那時才開始有了一些意識,原來以前的我一直活在懸浮的高閣之中,所談的理想也隻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支撐的宏觀概念。我沒有親眼看過醫院病房裡的死亡,沒有聞過頹敗院落裡的潮濕空氣,沒有聆聽過神佛前芸芸眾生的虔誠祈禱,沒有在黑暗中握住過任何一個聖賢的雙手,沒有……”
說到這裡,他看向欒彰,釋然說道:“沒有體會過在愛人身邊醒來迎接第一縷陽光的幸福。這樣的我又怎麼算作來過人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