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衛斌之所以有這樣的舉動,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前一天在顧銘夕麵前有點兒失態。他弄不準顧國祥對兒子的態度,萬一這沒有手臂的小孩是顧總工的心頭寶,那他回去一告狀,以後他們再求著顧國祥辦事可就難了,於是和妻子商量後,林衛斌想出了這麼個補救的辦法,以顯示他對顧銘夕的重視。
顧銘夕覺得自己推不掉對方的邀請,林衛斌是顧國祥的朋友,顧銘夕不能一次次地拒絕他啊。隻是…本來,他
答應了帶龐倩去登東方明珠的,這麼一來隻能泡湯了。
吃午飯的時候,龐倩一張臉黑成包公,顧銘夕倒是禮貌地和林衛斌說著話。因為是禮拜天,林衛斌帶來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他的女兒叫林璿,念小學五年級,是個嬌嗲嗲的上海小姑娘,不知是不是這頓午飯也破壞了她原本的活動,她臉黑的程度和龐倩不相上下。
顧銘夕用腳吃飯,林璿一直扯著嘴角看著他,她仔細觀察著他的腳臟不臟,隻要顧銘夕夾過哪盤菜,她就再也不動了。
顧銘夕麵前是一盤糖醋裡脊,小孩子都喜歡的菜,他夾著也方便,就多吃了幾塊。林衛斌不懂自己女兒的心,見她不吃還以為是她夾不到,就夾了一塊裡脊到林璿的碗裡,林璿筷子“啪”地一放,說:“吾切飽了,切伐落了。”
林衛斌一呆,也用上海話講:“剛剛開始切,儂哪能會切飽?”
林璿撅起小嘴,委屈地叫道:“伊額接特哦錯了,吾伐要切了!”
林衛斌喝斥道:“璿璿!”
龐倩和顧銘夕都停了下來,龐倩聽不懂上海話,奇怪地盯著林璿看,不知道這小妹妹到底怎麼了。
顧銘夕卻悄悄地擱下了筷子,把腳放了下去,說:“林叔叔,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龐倩又扭頭看他,仔細一想,她就有點數了,也把筷子“啪”地一放,說:“我也吃飽了!”
一頓午飯不歡而散,顧銘夕連林衛斌為他準備的一袋子零食都沒拿,就和龐倩一起告辭離開了。
坐地鐵去火車站時,龐倩簡直是義憤填膺,問顧銘夕:“那小丫頭剛剛說了什麼?你聽懂了是不是?你告訴我呀她到底說了什麼?是不是在罵你?”
顧銘夕被她纏了一路,龐倩回憶著那句話:“伊額接…特…哦錯了,這到底什麼意思啊!”
顧銘夕扭頭看她,淡淡地說:“她說的是,他的腳太臟了,我不想吃了。”
隻一句話,龐倩就安靜了下來,她抱著雙肩包坐在顧銘夕身邊,兩個人看著地鐵窗外呼嘯而過的黑暗,還能從玻璃中看見他們自己。
來來往往的乘客經過他們身邊,都會有意無意地往顧銘夕身上看一眼,顧銘夕始終抬著頭,目光平靜地與他們對視。龐倩卻漸漸地低下了頭去,手指摳緊了自己的包。
有些事,隻是他們沒有碰到,不代表不會發生。
有些人,隻是他們沒有遇見,不代表不存於世。
離開了E市,離開了金材大院,離開大院附近那些熟悉的街,離開求知小學,離開源飛中學…離開那個雖然寂寞、卻平靜安穩的教室後窗角落,離開那個即使無法遊戲,也能站在邊上悠閒聊天的乒乓球桌…龐倩突然意識到,當顧銘夕離開了那些熟悉的地方,離開了那些熟悉的老師、同學、鄰居、街坊、親戚…他真的會變成一個很“奇怪”、很“特彆”,很“吸引人注意”的人。
儘管,在她的眼裡,顧銘夕甚至還沒有謝益來得奇怪、特彆、吸引人注意,但是在普羅大眾的眼裡,他就是一個異類,十足的異類。
有了這樣的認知,龐倩心裡很難過,她不曉得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他們的長大,這樣的狀況會不會變得好一些。她不曉得顧銘夕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以前,她不屑想,因為他太厲害了呀!可是現在,她不敢想,真的,一點兒都不敢想。
在上海火車站候車時,龐倩突然對顧銘夕說:“顧銘夕,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考一中了。”
“為什麼?”顧銘夕問。
“一中不夠好,你應該考廣程。”龐倩很仔細地給他分析著,“上次,你媽媽到我家來找我媽媽聊天時,還問我媽媽一些做財務的事,她說,她有點兒想讓你將來做財
務工作,就是不大需要跑銀行的那種成本會計,每天隻要坐在辦公桌前就行了,然後你又喜歡數理化,肯定能學得好。但是…你要是做財務,就必須要考個好學校好專業,最好還能讀研,這樣還比較有競爭力。”
龐倩很少會這麼認真地說話,她仔細地回憶著那天偷聽到的李涵和金愛華的聊天內容,說,“如果你考上一中,以後考名牌大學的可能性就比較低了,考廣程的話,以你的成績,說不定到高三就被直接保送了,可以讀一個好大學,畢業了可以找一份穩定的財務工作。我媽媽就說了,彆看做會計做出納的女人比較多,其實做得好的財務,都是男的。”
顧銘夕看著她一張小嘴開開合合、嘰嘰呱呱地說了半天,終於開了口,他問:“那你,是不是還是和謝益一起,考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