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人海茫茫(2 / 2)

我的鴕鳥先生 含胭 21379 字 9個月前

他的心情是那麼得愉悅,走起樓梯來都連蹦帶跳,他打了一輛出租車,趕到了E市一中邊上的小公園。正是初夏,還不到8點,公園裡人並不少,鍛煉的老人,玩耍的小孩,散步的夫妻…顧銘夕走到他與龐倩時常坐的那張長椅前,他坐下來,心裡有些緊張,一會兒後又站了起來。

他想龐倩騎車過來還需要時間,算一下,大概再過10分鐘,她就能到了。

可是,10分鐘後,她沒有來。

20分鐘後,30分鐘後,她一直都沒有來。

公園裡的人逐漸散去,顧銘夕開始擔心。他走出公園,找了一個小賣店的公用電話給龐倩家打電話,店老板看著他空蕩蕩的袖子,幫他撥了號碼,最後把話筒夾在了顧銘夕的臉頰下。

電話是金愛華接的,她說,龐倩出門了,好像是去找同學玩。

顧銘夕愣住了,問:“阿姨,她拆了那個相框了嗎?”

“拆了呀,你和她打過電話她就去拆了。”

顧銘夕:“…”

他又走回了公園,繼續坐在那長椅上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越來越暗,公園裡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顧銘夕心裡明白,這一晚他也許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了,但是他又不願意放棄,隻是倔

強地坐在那裡。

這個小公園裡留著許多他和龐倩的記憶,無數個落日時分,他們並肩坐在這張長椅上,她舔著左手的雪糕,又把右手的蛋筒遞到他嘴邊。

他甚至還在這裡幫她講過題,那時候他們不同班,又不是鄰居,顧銘夕就隻有趁著放學後,在這個公園裡為她講幾道題。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的腿上被蚊子咬了好幾口,他毫不在意,隻是像尊雕像似的坐在那裡,偶爾抬頭看看夜空。

天上是濃厚的雲層,看不到一顆星,也看不到月亮。這天晚上很熱,一絲風都沒有,空氣裡有濃濃的濕意。晚上10點多時,雲層裡的水汽終於積蓄不住,溢了出來,一滴一滴的水珠歡快地落下,打在樹梢上,又彈到了顧銘夕的肩頭,浸濕了他的衣衫。

轉眼之間,整個城市下起了瓢潑大雨。

街上的車都打起了雙跳燈,騎車或步行的人紛紛抱著腦袋狂奔著避雨,久違的雨水消散了暑意,溫度

降了下來,嘩啦啦的雨聲還掩蓋了許多聲音。

沒有人知道,在這城市一個小小的社區公園裡,漫天大雨落下,一個19歲的少年獨自一人站在雨中,他渾身濕透,身體顫抖,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混合著另一種透明的液體,滾滾而下。

生平頭一次,顧銘夕沒有克製自己的感情,這裡空無一人,風雨交加,他站在雨中,放縱自己痛哭了一場。

晚上11點,顧銘夕渾身濕透地回到金材大院,他去了車棚,看到了龐倩的車,他站在她的車前微微地笑了一下,轉身上樓。

高考誌願在6月26到28日之間進行,顧銘夕和李涵一直等待著上財的消息,但最後,招生辦的老師給戴老師打了電話,說實在無法保證能錄取顧銘夕,他可以填誌願,但不排除學校會退檔。

聽到這個消息後,顧銘夕思考了一個小時,對李涵說:“媽媽,我決定填B大。”

那個相框被龐倩丟到了抽屜裡,因為它紮傷了她

的手,也因為她沒有把合影擺出來的習慣,總之,龐倩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她把誌願交給鐘老師後,跑去四樓找顧銘夕,顧銘夕和周楠中出去上廁所了,謝益看到龐倩,溜出來和她聊起了天。

“喂,你有沒有告訴他你填的哪裡?”謝益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臉上帶著揶揄的笑,“他要是知道你填了上財,大概會高興死吧。”

龐倩臉紅了:“我還不一定能被錄取呢,我查了下前幾年上財在我們省的錄取分數線,每年都比一本線高起碼50分。我就算被錄取,估計也得專業調劑,我填的專業可熱門了。”

謝益問:“你填的什麼?”

“金融工程。”

“估計懸。”

“是說呀!”龐倩捧著臉頰懊惱不已,“一時間腦子發熱就填了,到時候被發配去個超冷門專業就完蛋了。”

“也不一定的,看運氣。”謝益笑著安慰她。

這時,顧銘夕和周楠中走了回來,他看到龐倩和謝益在那裡說笑,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龐倩轉頭看到他,說:“顧銘夕,你誌願填好了嗎?”

“填好了。”他答。

“填了哪裡?”

“B大。”

謝益和龐倩都愣住了。

龐倩難以置信,問:“B大?”

“對。B大。”

“等等等等,B大是哪兒的呀?”她又轉頭問謝益,語氣裡帶著僥幸,“B大是上海的嗎?”

謝益搖頭:“不是,是Z城的。”

“Z城?北方?”龐倩又轉過頭來看顧銘夕,兩隻眼睛瞪得滾圓,“顧銘夕,你表格已經交了?你開什麼玩笑啊!你是在耍我嗎?你…”

“我沒有手,上財不肯要我。”他很淡很淡地說了這一句話,見龐倩臉色變得慘白,他說,“我沒有

耍你,龐龐。我耍誰,都不會來耍你。”

儘管他這樣講,龐倩還是生氣了,她氣得不想去理他,躲在家裡哭了好幾個晚上。她氣的是顧銘夕說都沒和她說一聲就填了B大,那麼遠的B大,她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那個學校,對父母說想改誌願,直接被否決。

金愛華說:“Z城那麼冷,你一個嬌滴滴的南方小姑娘,到那裡去吃也吃不慣,住也住不好,以後回來工作都難找!”

龐倩鬱悶了好多天,漸漸的想通了,她在地圖上尋找Z城的位置,和E市、和上海都隔了好遠的距離。她想,她得存錢,以後可以去那裡找顧銘夕玩。她還想,反正到了寒暑假,顧銘夕也會回來。不過就是四年,去掉畢業實習,也許隻要三年半。三年半,時不時地就能和顧銘夕見麵,這麼一想,她心裡舒服了許多。

龐倩是個樂天派,她才不會因為這樣的分離而害怕退縮。她抱著膝蓋在床上發呆,心想,還有兩個月

,她還有足夠的時間,有些話,她一定要在開學前說給顧銘夕聽。

選一個合適的時機吧,他的19歲生日,怎麼樣?那天是七夕,應該挺浪漫的呀。或者,是她的18歲生日,她成年了,也很有紀念意義吧。

但是,她根本就沒有等到那一天,填完誌願後,是龐倩不理顧銘夕,當她主動去與找他時,顧銘夕又躲著她了。

龐倩吃了幾次閉門羹,忍不住又生氣了,剛巧金愛華請年休假,母女兩個報了個旅行團,去青島、蓬萊、濟南玩了幾天。

龐倩還給顧銘夕帶了禮物,一個大海螺,把耳朵湊到海螺邊,能聽到大海的聲音。

她和金愛華回來時已經是深夜,隔壁的502毫無異樣,龐倩洗了澡就進入了夢鄉。

********

肖鬱靜去學校找戴老師時,戴老師與她聊起了天。肖鬱靜考上了北大,她坐在戴老師身邊,晃著腿吃

桌上的葡萄,戴老師說:“顧銘夕真可惜,這麼好的成績隻能去讀B大,還是毫無選擇的計算機專業。”

肖鬱靜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問:“他不能選專業麼?”

“不能,B大的老師說他沒有手臂,計算機專業是比較合適的。我看顧銘夕自己並不喜歡,但是沒辦法,在擇校這個問題上,他肯定是弱勢的。”

“他一直想去上海。”肖鬱靜說,“從很早以前就和我說了,想去上海,想考上財。”

“嗯,沒想到,最後卻是龐倩考上了上財。”戴老師歎口氣,“龐倩最後一年也真是拚了,成績比咱們班好多人都來得高。”

“顧銘夕功勞最大。”肖鬱靜笑著說,“不過,他倆不能上一個學校,真的挺可惜的。”

戴老師點頭:“是啊,哎對了,你知道麼,顧銘夕今天的火車去Z城。”

肖鬱靜驚呆了:“今天?這才7月初呢,他去乾嗎?”

“說是前幾天就把行李打包托運回去了,他爸爸媽媽離婚了,他跟著媽媽回老家。9月開學,他們也得花時間安頓下來,這邊的事都辦妥了,買了票就走了。”

肖鬱靜問:“他不回來了?”

“應該是。”

“這裡的房子呢?”

“好像是租的。”

“戴老師,他是幾點的火車你知道嗎?”

“他跟我說過,我有點忘了,上午10點,或者11點?”戴老師又歎起了氣,”他跟我說,叫我不要提前告訴彆人,他不想有人送。他好像…連龐倩都沒告訴。”

肖鬱靜猛地看牆上的鐘,9點10分,她沒有一秒鐘的耽擱,撲到桌上就撥了一個電話。

“謝益,你有龐倩家的電話嗎?你趕緊打電話給她,說今天早上顧銘夕10點也不知是11點的火車去Z城,他不是去讀書,他是搬家!他去了就不回來

了,你趕緊叫龐倩去火車站!”

掛下電話,肖鬱靜也不顧戴老師驚訝的目光,抓起自行車鑰匙就衝出了門。

她從來沒有把車騎得那麼快過,連紅燈都不顧了,她一路騎到火車站,停下自行車,往候車大廳狂奔而去。

她是個做事很有條理的人,在服務台讓人幫著查詢了一下,最近有哪一輛列車會途徑Z城,查到以後,她去看電子屏幕,確認了候車室。

另一邊,睡懶覺的謝益被肖鬱靜電話吵醒,第一時間給龐倩家裡打電話,但是電話一直占線。

謝益連洗臉刷牙都不顧了,穿上衣服就衝下了樓,家裡的司機開車出去了,他抓抓頭發,騎上了自己的自行車。

他家離龐倩家並不遠,幾分鐘後,謝益幾乎是“飛”進了金材大院,他不知道龐倩住哪幢哪層,隻能站在樓下大叫:“龐倩!龐倩!龐倩————”

蓬頭垢麵的龐倩在陽台上露了腦袋:“謝益?!

你乾嗎呀,我昨天很晚才從山東回來,還沒睡醒呢。”

謝益衝著她大吼:“你是豬啊!睡睡睡!你趕緊給我下來!我給你1分鐘時間!”

謝益的車是賽車,沒有車後架,無法帶人,他拖著龐倩的手一路往外奔,在街上招手許久,終於攔到了一輛出租車。

火車站。

肖鬱靜氣喘籲籲地趕到了那個候車廳,她小跑著四下尋找,終於,看到了那個特彆的身影。

“顧銘夕!”她衝著他叫起來,顧銘夕抬頭看到她,眼神愕然,肖鬱靜全身是汗,她跑到顧銘夕麵前,看到邊上是一臉疲憊的李涵,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明明有許多話想對他說的,可是在見到他後,她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顧銘夕站了起來,他微微地笑著,說:“我真沒想到,居然還有人來送我。”

肖鬱靜問了一個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你還會

回來嗎?”

顧銘夕想了想,說:“不知道,應該機會渺茫了。”

“還有20分鐘,龐倩馬上就來了。”

顧銘夕目光一凜:“你告訴她了?”

“嗯。”肖鬱靜點頭,“你不告訴她,是不對的。真的,顧銘夕,這樣不對。”

“我有自己的考慮。”他淡淡地說,“如果告訴她,她來送我,一定會哭的。”

“那就讓她哭啊!”

“看到她哭,我會舍不得。”他輕聲說著,“我和她不會有未來的,所以,我一點也不想讓她哭。”

“誰說你們沒有未來?”肖鬱靜說,“龐倩的誌願填了上財,你知道嗎?”

“我知道,但這並不代表什麼。”顧銘夕說著,聳了聳肩,“我不能因為她,賠上自己的人生,我有可能被上財退檔的。”

肖鬱靜咬牙道:“你在撒謊。”

他看著她,突然笑了:“肖鬱靜,你並不了解我。”

肖鬱靜的神色漸漸地平複下來,她也笑了一下,說:“沒錯,我是不了解你。”

說罷,她突然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顧銘夕。她閉著眼睛,雙手揪緊了他背後的衣衫,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清晰的心跳聲,她說:“也許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麵了,顧銘夕,我祝你好運。”

她鬆開懷抱,抬頭看他,眼睛裡是閃爍的淚光:“你要記得你在高一軍訓時說過的話,鴕鳥先生,我相信你會變成一個強大的人。”

檢票進站的廣播響起了,李涵站起來,說:“銘夕,我們要進去了。”

顧銘夕低著頭看肖鬱靜:“我得走了。”

肖鬱靜伸出拳頭,敲了敲他的胸口:“嗯,加油,一路順風。”

********

謝益拽著龐倩狂奔到火車站時,列車已經開走了

肖鬱靜坐在火車站前的台階上,托著下巴看著他們,謝益累得氣都要喘不上來,龐倩卻不管不顧地要往車站裡衝。

肖鬱靜站起來,喊住她:“他已經走了。”

龐倩回頭看她,她披頭散發,和謝益一樣沒有洗臉刷牙,腳上隻剩下了一隻拖鞋。

“走了?”龐倩愣愣地看著她,轉頭去拉地上的謝益,“你起來啊,你剛才還答應我說一定趕得上的。”

謝益癱坐在地上:“堵車我有什麼辦法!你媽媽之前又一直打電話占線。”

龐倩轉頭看看火車站,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嘴裡自言自語著:“他這是乾嗎呀,他乾嗎不和我說啊。這是什麼意思嘛。”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謝益終於站了起來,想去拉她,被肖鬱靜拉住了。她搖了搖頭,說:“算了,讓她哭一會兒吧。”

龐倩再也忍不住,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門口,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年的暑假,發生了這麼幾件事。

一,龐倩收到了上海財經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沒有考上金融工程專業,而是被投資學專業錄取。

二,龐倩度過了她的18歲生日,她成年了。

三,鯊魚賣掉了燒烤店,帶了一筆錢,打算去上海做生意。

四,謝益放棄在國內讀大學,拿著優異的高考成績申請了美帝的學校。

五,顧國祥結婚了,他辦了酒,邀請了龐水生一家和龐爺爺龐奶奶,但是他們全都沒有去。

六,人海茫茫,龐倩弄丟了她的顧銘夕。

第二篇章【那年的情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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