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夕簡單地說了一下,方蕙搖頭歎氣:“肝癌很痛苦的,錢投下去再多也沒用。”
她一邊逗著懷裡的顧梓玥,一邊說:“養小日日鮮,養老日日厭。我們小玥現在養起來可費錢了,但是這個錢就花得值得呀。銘夕,我給你算一筆賬,小玥每個月奶粉就要1800,尿不濕大概是700,衣服500,其他的輔食、零食、水果玩具,1000肯定要。侯姐的工資3000,還有去早教中心上課,一堂課就要200塊。等她再大一點,我們還要給她學鋼琴,學畫畫,那可都是錢!你爸爸說好聽點是個總工,其實也就是個拿死工資的,而且他再過13年就退休了,13年裡至少要把小玥念大學的錢給攢出來,是吧?唉…銘夕,你媽媽的病我也很著急,但是真的…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樣吧,一會兒我給你2萬,不用還了,你拿去給你媽媽買點保健品。”
她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顧銘夕還有什麼話說,
他隻是無言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顧國祥心虛地垂下了眼睛。
方蕙進屋去梳妝打扮了,重新出來時已經變成了一個摩登辣媽。她真的給了顧銘夕2萬塊錢,然後推起嬰兒車,叫上侯姐說要出去曬太陽。顧國祥說:“今天銘夕來吃飯,讓侯姐留下來做飯吧。”
方蕙立刻說:“小玥每天這時候都要去公園曬太陽的!”
顧國祥:“那你自己推她去好了。”
“到了公園她要抱的呀!”
“你不會抱嗎?”
“我抱不動的,平時都是侯姐抱的。”
“那午飯怎麼辦?”
“你自己可以做啊,或者,叫外賣好了。”說完,方蕙已經和侯姐一起出門了。
顧銘夕說:“爸爸,我不用吃飯的,我下午還有事要辦,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市區?”
“今天下午?”顧國祥搖頭,“抱歉,銘夕,我下午要去區裡開個會,比較重要的。”
“…”顧銘夕想了想,說,“那我自己去好了。”
他頓了一下,說:“爸爸,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顧國祥看了他一會兒,說:“走,爸爸送你。”
他開著車把顧銘夕帶到了一間銀行,拿出李涵的銀行卡,他去櫃台往裡轉了5萬元錢。
坐回車上,顧國祥把卡還給顧銘夕:“爸爸先給你5萬,如果你媽媽真的還需要錢,你給我打電話,我再給你打一點過去。”
顧銘夕點點頭:“謝謝爸爸。”
“方蕙說話不好聽,但是有些事,也是事實。”顧國祥推一下鼻梁上的鏡架,“養一個小孩很費錢,吃的穿的用的,一點都不能馬虎,一個月開銷基本要1萬,方蕙又沒有工作,我去年,給你媽媽65萬,積蓄也不多了。”
顧銘夕又點頭:“我知道的,爸爸。”
“你幾點的火車回去?”
“今天晚上7點。”
“爸爸晚上開完會陪你去外麵吃個飯,再送你去火車站吧。”
顧銘夕想了想,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顧國祥開車把顧銘夕送到了市裡,就回去了,顧銘夕背著包站在大街上,思考許久後,他去路邊給龐水生打了電話。
龐水生匆匆忙忙地從公司裡趕出來,看到顧銘夕後,大力地擁抱了他:“臭小子!怎麼曬得那麼黑!”
他們一起在路邊小店吃了頓午餐,下午時,龐水生陪著顧銘夕去辦理李涵的醫保報銷手續。顧銘夕把東西準備得很齊全,辦理得比較順利。
事情辦完後,龐水生邀請顧銘夕去家裡吃晚飯,顧銘夕猶豫了一會兒,同意了。
他又一次回到了金材大院,相比起那個豪華卻陌生的金材新苑,大院才是顧銘夕魂牽夢縈的地方。
他看到那個破舊的自行車棚,他和龐倩的車依舊停在那裡,兩輛車鎖在一起,都已經落滿了塵。
傳達室的曾老頭在門口喝小酒,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看到顧銘夕,他就咧著一口沒牙的嘴笑了:“銘夕回來啦!你家胖胖在上海呢!”
金愛華還沒有下班回家,龐水生拉著顧銘夕在桌邊聊天,他問到了李涵的病情,顧銘夕簡單地作了答。龐水生問顧銘夕抄下了李涵的卡號,說過兩天給卡裡打2萬塊錢,讓顧銘夕不要告訴金愛華。
顧銘夕著急地說不用,龐水生按著他的肩膀說:“你以前那麼照顧倩倩,叔叔一直沒有謝過你。換到十年前,叔叔哪裡能想到,龐倩這個笨丫頭,能考上一所重點大學,還是念的熱門專業。”
顧銘夕低著頭:“叔叔,是龐倩一直在幫助我才對。”
龐水生點起一支煙,問:“你這趟回來,和倩倩說過沒有?要不要我給她打個電話?你暑假裡是不是沒和她聯係,小丫頭整個夏天都板著個臉,老是和我說,她要和你絕交。”
顧銘夕失笑,說:“我的確有好幾個月沒和她聯係了,這趟回來,我連手機都沒帶。”
“銘夕…”龐水生看著顧銘夕的樣子,心裡心疼的要命,他是看著這個男孩長大成人的,以前他從來沒覺得顧銘夕有多苦,大概因為他家境優越,衣食無憂,學習又優秀。可現在,龐水生看到顧銘夕微微低下的頭顱,毫無光彩的眼睛,還有那消瘦的肩膀下兩截空蕩蕩的衣袖,他是真的從這個年輕的男孩身上體會到了一種無助、無力和無奈。
龐水生問起顧銘夕接下來的打算,顧銘夕說他是晚上的火車票回Z城,龐水生拍拍他的肩,說一會兒送他去車站。
龐水生去做飯時,顧銘夕走進了龐倩的房間。她的房間略微地有了些變化,書架上那些高中題庫都沒有了,換成了一些經濟類的書籍,還有一些暢銷。
因為她不在家,她的寫字台被金愛華收拾得很乾淨,台麵上擺著一個版畫相框,裡麵是龐倩拍的藝術照。
牆上還掛著一張更大的照片,照片裡的龐倩一頭褐色披肩長發,穿著一條藍綠色的抹胸長裙,腳上還
蹬著高跟鞋。她化著漂亮的妝,拈著一朵白玫瑰站在夕陽下。
金色的光在她肩頭流轉,因為PS,她的皮膚格外得白皙柔嫩,臉上的笑容甜美燦爛,顧銘夕站在她的房間中央,仰著腦袋看著牆上的女孩,那是他的龐龐,她已經19歲了,那麼活潑,那麼美麗,他想象她走在學校的林蔭小徑上,懷裡抱著書,默念著英語,偶爾抬起頭來,臉上流露出一抹恬淡又滿足的神情。
她在那個繁華的城市過得很好,而他的生活,似乎已經與她背道而馳。
傍晚5點半,龐水生送顧銘夕去火車站。
走到金材大院樓下時,他回頭指著那四幢房子說:“這裡大概要拆了。”
顧銘夕一愣,問:“為什麼?”
“邊上會造一個大型商業中心,喏,就是那裡。”龐水生指著不遠處的工地,就是金材公司的原址,“這裡的房價漲得飛快,地呢,是金材公司的,好像被一個房產開發商看上了,這段時間正在談判呢。對
我們來說拆了也好,房子都20多年了,到時候就狠狠心買一套大房子住。”
顧銘夕回頭看著落日餘暉中的金材大院,四幢6層樓的小房子安靜地矗立在那裡。還有那花壇、那自行車棚、那傳達室…501和502也要沒有了,是不是意味著,他和龐倩,真的要錯開彼此了。
龐水生把顧銘夕送到火車站後,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顧銘夕在候車室坐了半個小時,心裡突然下了個決定。
他去服務台請誌願者幫忙,幫他退掉了回Z城的車票,另買了一張從E市到上海的火車票。
火車再過15分鐘就要開動了,顧銘夕背著包,嘴裡咬著票,一路狂奔進站,終於在最後一分鐘大汗淋漓地上了車。
晚上10點,顧銘夕風塵仆仆地站在了龐倩的寢室樓下,他請宿管阿姨幫忙打電話到龐倩寢室,結果,龐倩不在。
她的室友說,她去看校際籃球賽了。
顧銘夕趕得很急,一直在重重地喘氣,他站在寢
室樓邊,來往的女生但凡注意到他,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接著就竊竊私語起來,議論著這個男孩居然沒有雙臂。
顧銘夕走到了牆邊,他把包弄到了地上,背脊貼著牆壁休息了一會兒,他的心跳得有些快,眼睛一直盯著來路,他靜靜地等待著,等著那女孩回來。
上一次離開,他甚至都沒和她見麵,這一次,他想,他一定要好好地和她道個彆,微笑著對她說,龐龐,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