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牙刺入皮膚,碧綠的毒汁灌入血脈。紊亂的魔息在經脈中竄動,很快將毒素送至全身。
聞嶽眼睛血紅,冷汗淋淋,持刀柄的手徹底麻痹,渾身不住發抖。
可與此同時,他的五臟六腑卻熱到快要爆炸,毒液所過之處,泛起一陣無法忍耐的酥麻,像是把他放在火上炙烤,身上爬滿螞蟻,痛到極致,也癢到極致。
“哐當”一聲,鐵刀墜地,聞嶽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冰火兩重天的滋味如何?”奚無命好整以暇地觀察聞嶽酡紅的臉色,看他冷汗如瀑,身體卻軟成一灘春泥,一動也動不了,隻能任人玩弄拿捏,愈發覺得有趣。
“碧血蛇毒,最適合你這種癡情種。”奚無命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又像沉在水底,隔著一層水膜般模糊不清,“越是喜歡,越是痛苦,越是求而不得,越是焚心蝕骨。”
“此毒無解,必死無疑。但本宮看你可憐,決定大發慈悲,讓你死得容易一點。”
“去上了玉折淵,也算了卻你生前心願。”奚無命道,“否則,逼本宮親自動手,你可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
聞嶽壓根沒聽見奚無命最後的威脅。
他的耳邊嗡嗡作響,渾身經絡如被岩漿衝刷,整個人瀕死一般,快要融化了。
他的意識已然不清,隻朦朧記得奚無命前幾句話。
——越是喜歡,越是痛苦,越是求而不得,越是焚心蝕骨……
他很喜歡玉折淵?
可明明隻是演戲啊……
聞嶽一直以來刻意忽視、自欺欺人的事實,突然之間以最殘忍的方式暴露人前。
原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徹底入戲,那些怦然心動、愉悅欣喜、輾轉反側,想接近卻不敢,隻能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都是他早已淪陷的證明。
然而,他不是魔尊聞嶽。
玉折淵早有喜歡的人,不是他。
他隻是一個闖入異世的孤魂,惶恐不安地扮演玉折淵的道侶,卻不自覺被誘惑,漸漸模糊虛妄與現實,對不該肖想之人動了心。
他的喜歡見不得光,所作所為都會被理解成原主做的,不斷促進原主與玉折淵之間的感情。
多麼可笑。
聞嶽第一次產生這種念頭——要是他沒有遇到玉折淵就好了。
沒有“鳩占鵲巢”,就不會處心積慮地演戲,遇不到玉折淵,就不會陷入如今這種無解的困境。
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當一個替代品。
……
大概是中毒的緣故,聞嶽的情緒被無限放大,心酸到幾乎不能呼吸。
他這副狼狽模樣落在奚無命眼裡,讓係無命愈發好奇,玉折淵對聞嶽是怎樣的態度。
“反正你也快死了,何必再苦苦忍耐。”奚無命低聲道,“我把玉折淵弄進來,打斷腿,讓你為所欲為好不好?”
“……”聞嶽沙啞道,“該死的是你。”
他用儘最後一點力氣,突然騰空而起,如一道黑色閃電撲向奚無命。
奚無命沒想到他還有力氣掙紮,第一時間揮袖阻擋,將聞嶽彈飛了出去。
然而那近身的一瞬間足夠聞嶽貼符了。
最後一道符籙仿佛一片不起眼的灰塵,沒入奚無命袖中。碧血蛇王忽然彈了起來,發出尖銳的“嘶嘶”聲。
這聲音如同某種預兆,下一刻,整個無色陣中地動山搖,不遠處的屍山搖晃三下,轟然坍塌,發出震動天地的巨響。
奚無命豁然抬頭,目光如毒箭射出:“——你!”
“是我。”一道聲音從虛空中傳來,“好久不見,奚無命。”
靈筠劍憑空出現在聞嶽身後,在聞嶽即將摔落時,一雙修長而蒼白的手伸出,攔住了他的腰。
聞嶽栽倒在玉折淵身上。
“睡吧。”玉折淵拍出一張昏睡符,將渾身發燙的聞嶽攬在懷裡,看向不遠處的奚無命。
洛羽立於劍上,手中祭出一個黑色小鼎,玩一般拋了拋。
“我道是誰,”奚無命盯著玉折淵,怒極反笑,“你當年果然沒有白來此地。”
當年,教主還與玉折淵以師徒相稱時,以“儘快提高修為,早日報仇雪恨”的名義,將玉折淵丟入各種陣中煉陣。
連奚無命都不得不說一句,當時的玉折淵真是天縱奇才。
七七四十九種殺陣,無數危機陷阱,居然都沒能殺死他,還叫他破陣而出,對陣法的領悟更上一層。
那時候的玉折淵不過一個半大少年,在心底無條件地相信殷長離,天真愚蠢到無可救藥。
直到殷長離親手撕開自己的麵具,玉折淵被依次丟入無色陣、噬魂鼎……少年才明白,他的師尊從頭到尾都不是在幫他,隻是想折磨死他罷了。
“這些年,教主閉關。你隱居於此,苟且偷生。”
“本宮一直在想,你明明成了一個廢人,為何卻能苟活至今。”奚無命白色寬袍在罡風中上下翻飛,麵具後傳來一聲明顯的嗤笑,“現在本宮明白了。以色侍人,自然有蠢貨上鉤。”
“比如岑昭,比如夜修,本宮聽過太多傳聞。”
“不過誰也沒有聞嶽可笑,”奚無命道,“他為你肝腦塗地,被你利用當做一把刀,到頭來居然沒有睡過你?”
“看來是我和教主小覷你了。”
“謬讚。”玉折淵神色淡淡,低頭看了聞嶽一眼,“與殷長離相比,我還是遠遠不及。”
鶴氅隔絕了體溫,玉折淵隻能看出聞嶽渾身發紅、神情痛苦,直到握住他的手,才發現聞嶽的經脈逆行,五臟俱亂,已然是強弩之末。
“宮主知道的太多了。”玉折淵手指一緊,蹙眉道,“洛羽。”
洛羽:“在。”
玉折淵:“送他入鼎吧。”
說完,他不再理會奚無命,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
“玉折淵?!”奚無命沒想到玉折淵竟能來如自如,神情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