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多了,人便看淡了。
“這件事是我的疏忽。”聞嶽頓了頓,道,“要勞煩師弟陪我走一趟了。”
謝殊握緊手指:“沒事。”
兩人都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沒有互相指責,默契地在問題出現時決定儘快解決他。
他們折返到城中最大的天字一號客棧,不出意料地發現,玉折淵已經不在這裡了。
“東家和這位公子找前東家?”頸掛算盤的掌櫃迎上前,笑得臉上的褶子開出菊花,“兩位剛好來晚了一步,前東家已經離開泉城了。”
聞嶽:“他去了哪兒?”
“這……小的也不知道啊。”掌櫃的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伸手撥了一下算盤,發出嘩嘩的響聲,“幾日前,小的似乎聽前東家說過,他想去一趟魔界。魔界什麼地方來著……哦!”他一拍腦袋,“……無人穀!”
聞嶽:無人穀?!
這不就是他難得外出辦事,被突然冒出的玉折淵擄走關小黑屋的地方嗎?
謝殊眉尖一抽,望向聞嶽,見聞嶽一臉不自在,頓時明白他心中所想。
此時此刻,在聞嶽眼中,無人穀並非他打下的山頭,而是他不愉快記憶的起點。
他不記得劍靈,不記得司徒熠,不記得魔界招攬的小弟,不記得被重新命名的惜抱山,也不記得為去除骨劍怨魂,從釋天手上奪來的無人穀。
他的記憶被重新拚接,以為自己出青承山辦事去無人穀後,第一次遇上玉折淵就被當成替身關了起來。
……玉折淵去那裡乾什麼?!
謝殊心中忽然冒出一個不妙的猜想。
兩人對視一眼,雖然思緒岔了,想法卻一致。
聞嶽:“走吧。”
謝殊:“嗯。”
既然拿走了龍骨劍,玉折淵一定會隨身攜帶,目的就是為了逼聞嶽自覺去找他——這樣一來,他發的魂誓毫無作用……隻要能拿捏住聞嶽的把柄就行了。
聞嶽心中憋屈,卻沒有辦法,與謝殊同乘一劍,從泉城下鬼域之心,繞最近的路來到魔界。
他們穿過廣袤無垠的荒蕪天,路過死氣沉沉的腐壤與荒漠,終於在四個時辰後,趕到了無人穀外百裡之地。
“快到了。”劍速太快,距離又尚遠,聞嶽長發被狂風吹得向後揚起,目之所及隻能望見無人穀模糊的影子,仿佛一小節不起眼的枯木,“是那邊麼?”
謝殊:“嗯。”
聞嶽:“等等,那是什麼?!”
謝殊心中不詳的預感成了真——紫宸宮古槐樹上漫天雷閃的景象如噩夢般重演。
無數片翻滾的黑雲從四麵八方湧向無人穀上方,仿佛一個巨大烏黑的鐵蓋,將整座無人穀籠罩其中,遮天蔽日,吞噬乾坤。
紫月的光輝完全被湮沒,徒留無數道閃電如同千萬條滋滋扭動的小蛇,在黑雲間嬉鬨纏繞,蓄勢待發。
——天雷將至。
長劍飛速前進,以修行之人的目力,兩人很快看清無人穀中發生的一切。
玉折淵一身白衣獵獵,手持何辜,緩緩抬起劍尖。
他麵前,龍骨劍靜靜地懸在半空,周遭黑氣繚繞,似乎已經做好了迎接天罰的準備。
“轟隆隆——”
在何辜劍劍指蒼天的一刹那,忍耐多時的天雷仿佛受到召喚,從黑色漩渦中一躍而下,在半空中劈開一道幾可撕裂天地的白芒!
龍身般粗壯的光柱混合繚亂刺目的電光,如同給天下第一劍加冕,猛地劈在何辜劍劍尖上。
那一瞬間,白光暴漲,聞嶽看不見玉折淵。
那人渾身上下都被籠罩在雷光之中,整個人與長劍融為一體,好似被電光融化了,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留下。
聞嶽心臟狠狠一揪。
那感覺如此陌生,與之前的同情與惋惜相比,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錐心之痛。
他瞪大眼睛,張了張唇,像是突然被定住了,隻能呆呆站在原地,心裡翻來覆去回蕩一句話。
——他會死麼?
下一刻,像是心有靈犀般,玉折淵用行動給出了回答。
無邊的白光倏地收縮彙聚,在何辜劍上化作一顆灼目的流星。
那流星灼熱,滾燙,水銀一般從劍尖滑過劍刃,仿佛把何辜劍當成一把鋒銳的導索,將無儘的光芒與暴虐傾倒在龍骨劍上。
“轟——!”
龍骨劍上爆出一陣白芒。
下一道天雷轟然劈下!
聞嶽已經完全呆住了。
他們足下的長劍被謝殊控製著,接近黑雲的邊緣,卻沒有再近一步。
在無限接近危險卻又絕對安全的距離內,他能清晰地看見天雷隕落,即將砸破人間,卻被一柄劍四兩撥千斤,引渡到龍骨劍上的奇景!
沒有任何詞彙能夠形容這一刻他心中的震撼。
“仙界第一美人”算什麼?
“天下第一劍”才配得上玉折淵。
那天雷像是無休無止,用最暴戾猛烈的力量衝擊纖細的劍身與電光中幾乎不堪一擊□□凡胎,試圖碾壓與擊碎負隅頑抗的野心。
凡人如螻蟻,修士不過順應天道的小小飛蟲,縱使翻天覆地,幾近長生,依舊有大限,囿於這穹廬之中,一生猶如困獸之鬥。
也有超脫的一天麼?
也能與天爭命麼?
無數奇異的光影走馬燈似地閃過聞嶽的腦海……突逢大變背負血海深仇的少年,被丟進殺陣苟延殘喘的少年,被碾碎渾身經脈的少年……
諸般血色模糊晃過,最後化成麵前那張猶帶鮮血的臉。
玉折淵一身血汙,狼狽至極,頂著漫天黑雲與滾滾雷電,如一隻瀕死的白色飛鳥,落在聞嶽眼前。
“給你。”他喉嚨中湧出鮮血,一張口,素色的唇被染得血紅。
那雙眼睛盯著聞嶽,因疼痛與力竭起了一層霧蒙蒙的漩渦。
被天雷絞碎的廣袖中伸出一隻遍布傷痕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上聞嶽的手背。
“龍骨劍……複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