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人淡淡一笑,挪開包袱,讓晴雯炕上坐,說:“不用再伺候人,終歸是樁好事。”
可事實上,媚人並不是這樣想的。
“晴雯哪裡知道,我一點兒也不想走。我是從義忠王府出來的,又是在義忠王世子書房伺候的丫鬟,被轉賣到賈府來。即便脫籍出去了,我那個讀書的堂哥,怕這上麵有牽扯,已經寫信拒絕收留我了。”
聽到媚人心聲,晴雯驀然一驚,沒曾想她還有這個來曆,斟酌了言辭,方寬慰她道:“姐姐識文斷字,人又賢惠美麗。以前二爺還誇姐姐姱容修態,說什麼‘疊浪遠山描淺黛,媚人明月趁清秋’①。以姐姐的品貌,聘到外頭做舉人娘子都使得。”
“寶二爺說的,你倒是記得清楚。我告訴你,鮮花雖媚人,不得幾時好。”媚人拿出著針黹盒裡的紅紙,折起來剪窗花,歎息道:“前兒太太還有個窮親戚來打秋風。你不知道外麵如今是什麼世道,水旱連年,盜賊蜂起,隻怕嫁了再好的人,也沒兩年太平日子過了。”
晴雯不由想起那個丟乖賣醜的劉姥姥,起先還想笑的,之後就笑不出來了。就算她能安安穩穩做寶玉一輩子的丫鬟,等到色衰人老,形如劉姥姥的時候,寶玉那個愛俏的,還能待她親厚如昔嗎?
兩人各懷心事,默默對坐了一會兒,晴雯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忽然聽到媚人心中的哀苦之音。
“情見勢屈,我被薛大姑娘認出來了,一旦踏出賈府,隻怕沒活路了。”
這還是晴雯第一次聽到,除了自己名字之外的“情”字音,竟是這樣駭人聽聞的話。
晴雯不由回頭,問媚人:“姐姐可是有什麼難處?”
她滿腹狐疑,寶姑娘與媚人之間有什麼利害關係,竟能牽扯到生死?
“我能有什麼難處,橫豎出去就找個男人嫁了,隻怕外頭的男人,還不及府中的小廝可靠。至少在府裡還有太太、奶奶們管管閒,不至太糟汙。”媚人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
晴雯聽她這意思,竟是不願出去,想配府裡的小廝,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表哥多官。
隻是媚人的性情容色樣樣出挑,差不多的小姐主子都還比不上她呢。而她哥哥庸常粗人,大字不識一個,實不堪配,提一句沒得玷辱了人家,於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回到自己的住處,晴雯睡不著,又在燈下做了半夜的針線。
第二天一早,寶玉要去上學,襲人催了他半晌,他還不忘嘮嘮叨叨地囑咐晴雯,什麼澆花喂雀的細事。
晴雯懶得理他,胡亂應聲,又對襲人說:“你臉還腫著呢,我去找平姑娘支領針線。”
見晴雯又戳自己痛腳,襲人心中著惱,還要佯裝大度,不好反駁,隻得由她去了。
晴雯記得前幾日寶玉、鳳姐去寧國府祝壽,寶玉還說鳳姐打算這幾日就給府裡大了的丫鬟配人的事。她想趁領針線的由頭,先去找鳳姐的心腹平兒,說一說她哥哥的事,至少不要再把臭燈芯塞給他做老婆。
晴雯揣著兩樣針線,走到鳳姐屋子前,卻瞧見瑞大爺喜不自禁地從裡頭走出來,一路攀花折葉,樂得發癲。
隻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