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隻當沒聽見罵聲,走進屋內連三問:“妹妹身上可大好了?昨夜裡睡得可安?早起吃的桂圓粥你覺得香不香甜?”
嗅到室內藥湯殘香,清氣怡人,寶玉不禁又深吸了兩三口。
“我聽聞藥中有君臣佐使之說,也論陰陽相配。妹妹的藥香我聞得神清氣爽,必合了我的陰陽。”
黛玉見他又犯了癡病,轉眸笑道:“再香也是藥,無論是冷香還是暖香,陰藥還是陽藥,是藥三分毒,哪能貪享。”
“你兩個早起問靈素呢。”寶釵走進來,搓了搓手道:“寶兄弟豈不聞,那藥裡不但有君臣,還有母子兄弟,有相畏的,相惡的,相殺的,斷不能混吃。”
“寶姐姐通今博古,連藥理都知道。”寶玉見寶釵今天罕見地靚妝倩飾起來,不由好奇,當著黛玉的麵又不便詳詢,隻好問:“姐姐從哪裡來?”
寶釵笑道:“從姨娘那裡來。你哥哥要納香菱為妾,我母親正與姨娘商議,今晚在梨香院,明堂正道地擺兩桌酒。”
晴雯登時沉下臉來,端著藥碗哼聲道:“香菱年紀隻怕還沒有我大,癸水都未必來了,一年半載都不等,就這麼急吼吼地給人做妾!果真是半途拐的野鴨子,沒德行的小雜毛,一心巴高望遠,臉麵不要,廉恥不顧,說出去朱門大戶簪纓世家,誰人不笑。”
她明著是罵香菱迫不及待攀高枝,可誰不知道,她罵的是沒品的薛家、無德的薛蟠。
寶釵沒想到這小丫頭尖牙利齒,竟半點情麵不講,一時羞愧無言,左見黛玉一臉慍色,右見寶玉滿心怏怏,便知他們都不大痛快,自己紅著臉訕訕地走了。
等寶釵離開,寶玉連連嗐聲跺腳,怨恨道:“多好個靈秀清潔的女孩兒,也不知前生犯什麼罪孽,竟配了那麼個醃臢夯貨。我為香菱一大哭。”說著就伏在桌上,嗚嗚咽淚。
黛玉搖頭道:“哭倒長城又何用,二哥哥若有膽量,跟老太太一說,把人要過來就是。”
寶玉一哽,再無話說,灰溜溜地走了。
門外襲人一手拉住寶玉,一邊勾脖喊:“晴雯,你死在這兒了,怎麼還不回去?”
晴雯怒氣未消,揚聲道:“我死哪兒與你何乾,給你們偷雞戲狗的騰地方,還不樂意麼?”
黛玉忙掩住她的嘴,批評道:“晴雯,你造次了。”
晴雯低頭不語,麵帶愧色,心想她今日肝氣大逆,一罵二罵連三罵,實在太過張狂了,必然叫林姑娘不喜。
誰知黛玉推開了窗戶,對階下的襲人說:“我留晴雯描花樣子,下晌再把她還回去。”
襲人慘白的一張臉,這才回過血來,勉強笑著離開了。晴雯是想把她的事吵嚷得世人皆知,定要把她害死不可嗎!
午飯過後,黛玉打發紫鵑、雪雁去歇中覺,隻把晴雯留在枕邊。
晴雯知道是時候對黛玉說一說自己的心事了,她從床上坐起,斟酌了言辭,方說:“姑娘,昨兒我去賈家門房討茶喝時,聽到了賈太太與心腹的對話。她認出了香菱眉心的胭脂痣,說她本名叫甄英蓮,賈太太未嫁之時,就是在甄家做的丫鬟。而她明知道舊主蒙難,竟不肯援手相幫。”
一聽這話,黛玉不由大驚,也坐起身來,捧心道:“竟是這樣!可憐的香菱,原是好好的大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