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紙鳶被動挨打,涕淚齊下,從最初的放聲哀嚎,東滾西爬,到最後蜷在地下嚶嚶啜泣,裙下一片殷紅。
“騷狐狸可算露了馬腳!”柳玉貌眼眸一亮,直起身子,將汗濕的頭發捋到耳後,呼出一口濁氣,對著案上的黛玉說:“姑娘,你瞧見了,她小產了。老爺生病臥床半年多,她赤眉白眼的哪來的孩子!從前我就疑心,她年底總愛往家裡去,一旬不到,她娘的病就犯了三五回,一回去就是大半天,誰知她不是回家探病,而是與姘頭相會去了。”
此時狼狽萬狀、言辭粗鄙的柳玉貌,與她往昔精心裝點、勉力維係的知禮貴婦形象不啻天淵。可見她狗急跳牆,為了活命,先前惜之如命的臉麵體統,全然顧不上。
“陳姨娘隻是來癸水了,世家貴妾自有規約,無憑無據,豈容你一個凶嫌誣指攀咬。”
黛玉瞥了柳玉貌一眼,手指把著玫瑰清露的螺絲銀蓋,並無絲毫動容,一副擺明了不信嫌犯的態度。
柳玉貌急了,揎拳擄袖起來,指著地下的陳紙鳶說:“姑娘年紀小,我本不該當著你的麵揭了她的麵皮,沒得汙了小姐的耳。
隻是我禍迫眉睫,也顧不得許多了,這就將她的所作所為講給姑娘聽。還請姑娘明察秋毫,還我清白。”
縮在地下久久無聲的陳紙鳶終於抬起頭來,斷斷續續地說:“妾身……就是來癸水了!不過是……提前、提前了三五日罷了!”
“你休要狡辯,隻管叫姑娘把你那貪財無恥的老娘抬上來,問一問她賣了幾回炕,揀了幾個新女婿,什麼事都分明了。”
“閉嘴!我又不是縣令判官,又沒私設公堂,又未動刑拷訊,你們與我花掰什麼,我不聽那些汙言穢語的話。”
黛玉扶案站起,攜了玫瑰清露的瓶子,款款下座,伸指點著她二人說:“謀害朝廷命官罪無可恕,我隻負責將凶嫌罪證移交上去,你們孰是孰非,三曹對案時再申辯罷。”
吱呀一聲,黛玉推門離去,反手翻出銅鎖,將小花廳給鎖了,徒留她們兩個在裡麵繼續撕扯。
“好一出狗咬狗,林姑娘掌握的證據那麼多,卻還揣著明白裝糊塗。這份精明縝密簡直與林如海一脈相傳。”章明趴在屋頂上窺聽了這麼久,心下歎服不已,忍不住拍了一記大腿。
這案子深挖下去,牽扯甚廣,到此為止,既拔出了府中的釘子,又掩蓋了皇室辛秘,隻把難題拋給兩個皇帝博弈去。
怪不得其他巡鹽禦史乾不了三五個月,不是祈請調任,就是摘冠裝病,也有膽壯氣硬被人謀殺的,也有怯弱貪心同流合汙的,唯有林禦史清清白白,生生抗過了六年。
上皇放在他家裡的耳目和把柄,反成了他的護官符和擋箭牌。隻可惜人心險惡,防不勝防,他還是沒能護住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隻有林姑娘因遠徙京城被史太君庇護,才幸運地活了下來。
章明感慨完,又將林姑娘“斷案”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了太子聽。
起先禛鈺皺著眉頭聽,到最後漸漸眉宇舒展,禁不住拍案叫絕:“這一招樽俎折衝,引鷸爭蚌真是厲害!”
且不說那柳玉貌是上皇安插在林如海身邊的釘子,那陳紙鳶的身份就更是不可輕泄的秘密。
二十七年前,四王八公追隨太上皇南征北戰,終於滅逐前朝,一統中原。太上皇也應天承命繼承了大統,隻是他那年春秋鼎盛,血氣正勇,強占了有天下第一美人之譽的前朝公主嵯峨。